芭芭拉难得提前下了工,在还没被逮捕抓走管理者的看管下回到了集体住宅。
空中的那种血色的蝙蝠样狰狞翼兽似乎少了很多,但仔细观察,它们在城区的外围徘徊着,警戒着地面上的逃跑者。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和其余众人走进了大棚屋内,这里空间巨大,没有额外的隔间,一张张三层的高床密密麻麻排列在两旁。
还有零零散散的木桌椅子仍在中间的走廊上,但几乎不能使用,埃尔当局似乎没有意识到日用产品和轻型产业的重要性,这个时节甚至连一张洁白无暇的纸和能稳定书写的笔都是珍惜物品。
芭芭拉走到属于自己家庭的三层床前,她的弟弟妹妹们正在中层玩耍着。
三层床的意图是一个家庭的老年人睡一层、夫妻睡一层、孩子睡一层。
很多家庭经历了劫难后凑不出这么多成员,但仍然是按一户一张床发放。
这就导致一些成员众多的家庭不够睡,一些只剩一人的家庭独占大量睡眠空间,变相催生了出租床铺的生意。
虽然十二家贵族发放工钱,但根本没有市场存在,钱几乎是废铁。
只有食物、纸笔、毛巾、梳子才是硬通货,而酒精、药品则是“财富”和“门路”的象征。
芭芭拉自己和弟弟妹妹睡在中层,上层是摆放私人物品的地方:从老家带来的衣服、生活日用品、碗具一类的东西。
下层出租给了隔壁的一个原住在城里的大家庭,代价是每顿饭支付2盎司面包。
“又在胡闹!”
芭芭拉爬上床铺后生气地把一个六岁一个五岁的小崽子提了起来教训道,她的力气确实有所增长。
眼前的床铺一片混乱,她藏在枕头下的家书和以前在银行存钱的收据都乱成一团。
“姐姐,你怎么早就回来了?”
年幼的妹妹非常聪明,懂得转移话题为自己“脱罪”。
弟弟就比较憨,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害怕自己又被姐姐打屁股教训。
“别转移话题!”芭芭拉埋头收拾起床铺,“等学校一建好,你们就再也不能无法无天了。”
接着她开始叹气:“唉,我小时候可不像你们这样,那时爸爸妈妈天天都在家里,我每天四点钟起床,照料家里的一头奶牛、两头耕牛、七只母鸡一只公鸡,还有一头骡马,然后就得出去替爸爸收他给炼金师卖苦力的债,天天被那帮自诩高贵但连一点穷苦人家的工钱都要斤斤计较的‘老爷’嘲讽。”
“回家后还得做饭、继续照料牲口、下地帮忙。直到后来国王免除了徭役,爸爸妈妈才敢出去找更能挣钱的工作,那些土地才能租给别人干别的事。你们才能不干活天天玩耍吃白饭。”
弟弟妹妹尚未发育完善的脑前叶不支持他们能理解姐姐话中的悲伤,弟弟问道:
“姐姐,那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芭芭拉的动作一下就僵住了,一颗眼泪倏然落在了枕头上,浸透了没时间和条件清洗的污脏床单,把下面的薄木板也染上了泪痕。
“哼!还想着失踪的家人能有活路?”
一旁传来了不善的声音,芭芭拉连忙看过去。
隔壁的鲁道夫一家回来了,说话的正是坐在下铺赤着脚奋力甩打靴子、想把里面的泥泞脏物甩出的老鲁道夫。
“大叔,我的父亲确实是失踪了。”芭芭拉用生硬的语气回敬,“但我的母亲不过是在城北贵族家做佣人,现在那群老爷就是当局,我想我母亲应该只是因为被封闭的环境和我隔开了,还不至于死。”
老鲁道夫留着山羊胡子,脸型消瘦,一副刻薄的样子,就算普天同庆也不能使他展开笑颜。
“那不和死了一样吗?那条龙像是会留活口的家伙?”
芭芭拉尽量保持冷静:“那我们现在不就活着吗?”
“你在帮恶龙说话!”老鲁道夫一下跳了起来,“好哇!你居然为了自己生死未卜的双亲觉得那条龙有仁慈之心!你是不是被暗中收买了!”
芭芭拉觉得莫名其妙:“什么被收买了?我希望父母健在不是很正常嘛?您也太敏感了!”
老鲁道夫如疯癫一样光着脚在地上蹦着,活像野兔:
“你变相承认了?没错!恶龙用你的亲人作为筹码,你就成了龙的爪牙!啊!我刚刚说了‘恶龙’的字眼,你一定会让那帮魔物来抓我!你这被污染的家伙!deus......简直是人类的败类!tempium......这是骗局!等这些事结束我们都得死!faisumdeus......”
老鲁道夫的眼球暴起,舌头仿佛被打了死结疯狂转动,嶙峋的手脚陷入了诡异的舞蹈,中邪一般扭动着身体。
稍后才赶回的鲁道夫家其他成员慌忙上前,齐力将家里的老爷子按住,从木床的秘孔里取出了一支液体喂他喝下。
老鲁道夫渐渐才恢复了平静,疲惫地倒在床上陷入了沉睡。
“抱歉......让你受惊了......呼......”
鲁道夫家的长子,一个看上去是厨师的中年人气喘如牛地向芭芭拉道歉。
“请问,这究竟怎么回事?”
一开始芭芭拉以为老鲁道夫是在向自己发泄心中的怨气,随后才发现对方如同疯子,言语中夹杂着难懂的呓语,听上去像是来自深渊地狱的魔鬼的声音。
“其实我父亲以前是个很好的人。”
长子爬上了自己家床的中层叹气:“我们全家经营着欧康堡水鲜风味的餐厅,在水仙街。那些年轻的魔法学院学生很喜欢来那里消费。那是我祖父开的店,到我父亲时发扬光大,他待人诚恳,乐于帮助弱小,经常无偿接济流浪汉,为此还和我吵很多架。现在想想,人落难时确实很希望得到帮助,有一双援手都可以拯救一条生命。”
芭芭拉听出了其中的酸楚,她一个农户女儿遭受大难都免不了想自尽了事,是因为弟妹年幼才咬牙坚持活下去的。
更何况眼前这原本家庭殷实,现在一无所有的人家呢?
“那他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受刺激了吗?还是说接受不了打击?”
芭芭拉小心翼翼问道,怕揭穿别人的伤疤。
“不......其实他比谁都乐观。”长子摇头:“那天我们被近卫军疏散到南郊时,所有人都垂头丧气,只有父亲说人生难免有挫折,像这样的大劫难十分罕见,我们要开心自己有如此经历才对,平稳的生活固然美好,但精神上却贫瘠非常。”
“鲁道夫老先生的经历恐怕很丰富啊!”芭芭拉不禁说道。
“对,他以前不顾祖父的反对想做魔法师,但入学考试没过。后来想做炼金师,还是不行。随后他就入伍参军,想挣个军官或贵族当当,当然也是失败,最后才接手了家族生意钻研起了厨艺。”
“哦~这样啊。”
芭芭拉不禁感叹,她完全看不出刚才的糟老头子还有这种不屈不挠的经历,真是人不可貌相。
“直到他在某一个夜晚————莱丝殿下还在时————忽然惊醒高呼自己看见了世界的真相。”
长子面色诡异起来,话题也开始偏向不可控的神秘世界:
“他摇醒了我们每一个人,说在红色衣袍的指引下看到了藏在物质表面下的真实世界,那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然后就着了魔般地用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语种开始胡言乱语,谁也听不懂。”
“父亲有一位老朋友,是他年轻时合租的一起准备魔法学院入学考试的医师,不同的是人家顺利考上了,还成为了正式级法师。他连夜来看了父亲,说他的精神体遭受了污染,换句话说大脑中嵌进了什么东西、物理层面上的。”
“经过他的诊断,这个东西应该是人为置入,如同把食物放入食品柜一样简单,但我发誓父亲绝不可能经历过开颅。”
芭芭拉听得入迷:“然后呢?”,她死死抱着弟弟的双手有些战栗。
“然后第二天父亲就恢复了正常,甚至记不清自己昨夜的事,也没有再发疯。医师制作了几剂魔药给我们,可以强行令大脑陷入休眠,是遏止父亲的一个办法。他还说只有特定的日期才会导致父亲发生异变,那时就可以使用魔药。”
他和芭芭拉不禁同时看向坑坑洼洼的漏风窗户,外面的夜幕一片死寂,正是无月之夜。
“就是现在......”他喃喃自语。
芭芭拉不禁想到了从前那些所谓的拜龙教徒,他们在自己居住的村庄外被击毙了,不知道和这件事有什么联系。
“对了,父亲好像在逃离城区时看到了那群红衣人。”长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当时嘀咕了一句:怎么斗篷下没有脸。”
......
阿尔维斯此时正在港口。
临时召集的专业人类工匠已经在数小时内抢修完了这里,虽然不能保证时间质量,但用几天肯定没问题。
此时黑油般的河面上浮出了一只只蛇妖型的怪物,蔚蓝色的鳞片配合身上的鳃让人觉得内心很不舒服。
“米尔魔斯?”
为首的塞达妖龙用龙语说道:“娜娜主人让我们听从拉斐尔领主,现在它让我们听你的,是驱使这几条吗?”
它指了指远处的船影。
作为水性极好的眷族,它们同样擅长驾驶船只,据说是为了协助巨龙主人摧毁兽人在冰海群岛上的补给基地,塞达妖龙不能在海中长时间逗留,必须借助工具,海洋与河流差距很大。
“没错,但现在你得跟我去做点别的事。”
米尔魔斯拄着铁杖慢慢走了上来:“小事情。”
首领默默点了点头,随后一众塞达妖龙从河里一只接一只爬了出来,数量大约有一百二十。
阿尔维斯坐上了赤鼠龙的背脊,带队直奔北郊的贵族庄园而去。
科莫男爵本想一起去,但阿尔维斯需要有一个信得过且和贵族集团有很深渊源的人坐镇中枢不要混乱,所以不允许他乱走。
“人只要获得力量,再配合行动力,真是事事都不可阻挡啊!”
阿尔维斯心中感叹,
他拖家带口一文不名来到了埃尔,却可以在短短一天内风生水起,生出种种事端。
根源就是龙血眷族都变相按照他的意愿在行动,形成的力量足以横扫一切世俗阻力,这也是拉斐尔轻易摧毁莫雷王国的原因。
力量强到一定阙值后,规则秩序都不过是心灵枷锁,违背了就违背了,公权力无法做出惩戒。
“到了,先把这群混混扫一扫。”他对米尔魔斯耳语道。
米尔魔斯想了想,对身边的大血龙玛丽吩咐了起来。
随后玛丽一声尖啸,跟随在他们身边从擎山领地抽调来的眷族一拥而上,轻而易举吓瘫了外围装模做样巡逻的人类保镖。
“别杀我们!我们只是讨口饭吃!没什么立场!”
混混打手们蜷缩在地上护着自己的脸解释道。
“都抓起来,把这群家伙的羽毛拔一拔。”阿尔维斯说道。
血龙立刻出动,沿着庄园群的边缘一路扫过,没多少功夫就抓了一大帮人类过来。
“都送去和那群贵族子弟在一起?”米尔魔斯询问。
“不。不是有一条运输线吗?你们经营建设了这么久也能通行了,送到老领地做苦工不好吗?”
“这都是群无亲无靠的家伙,用来做威慑的祭品再合适不过。”
米尔魔斯已经上了贼船,怎么都得硬着头皮走下去,便让通讯血龙通知负责运输线的眷族过来接人。
“可以放了。”阿尔维斯对一名稀罕的狗头人施法者说道。
这位穿着连身小号法师袍的狗头人便释放了音魔法,一段提前录入的声音响彻在了这片地带:
“现奉埃尔王国摄政外援拉斐尔之命,需要征集一切便于外出航行的器材和人员,任何生活在埃尔王国的人,不论种族皆有义务。现作为执行命令者,我要向瓦缇、莫兰等十二个家族征讨物资,务必放我们进入,否则按叛国罪处置!”
这份宣言中赤裸裸的武力威胁着实可怕。
“莫兰叔叔,这帮家伙来真的了!”
知道可能要出事的家主们都集中在阿梅利亚宅邸,听到外面的声音后个个脸色大变。
“各位老爷!我们雇佣的那帮打手保镖都被龙血裔抓走了!”
莫兰的管家慌慌张张冲了进来说了这个消息。
“这......赶紧集结死士守卫!和他们拼了!”好几个家主大惊失色,以为对方准备血洗这里,立刻下令。
“等等!”
莫兰喝止。
他皱眉思索了一下,对管家吩咐道:“去我们家的库房,叫仆人搬些苦艾酒、朗姆酒、橘子、腌肉送到外面去,还有绳索布料一类东西。”
“您这是什么意思?”其余家主不解问道。
莫兰冷静回答:“这是激将,诱导我们犯错。外面的打手混混被抓无所谓,最多面子上难看而已,其实没什么损失。但要是因此误判做出过激反应,他们就有借口理由进来抄我们家,但估计不会杀人,可比杀了你还难受。”
“所以直接满足他们的要求就行了,没必要自己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