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二十四章 熔洞树洞
一阵接着一阵的热浪,让掌笠透不过气。他感到窒息,想咳嗽可喉咙干得发不出声。硝烟的味道,难道他又回到了战场?他下意识想去摸那把长侧剑,还好剑一直在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他对自己说,不管看到什么,都要镇定,毕竟他是一军之首。
睁开眼,眼前确实冒着烟,但不是战场的硝烟,而是地热蒸腾的热气。这里是到处是通红的岩石,隔着铠甲都可以感受到地面的温度。他勉强用手里的重剑撑着站起来。掌狯还趴在地上,他急忙过去扶起,掌狯的脸已经被炙热的地面烫红。他们没有带水,掌笠想起韩悦喂给他的药丸还有剩,急忙掏出来塞进掌狯的嘴里。过不多时,掌狯醒了。
他们在一个到处流着炙热岩浆的岩洞里,连手中的剑都开始发烫。这到底是哪儿,其他人呢?掌狯醒了看到自己的主将安然无样,他咧了咧已经开始暴皮的嘴,算是笑。掌笠问:“还能站起来吗?”掌狯点点头,扶着他二人慢慢站了起来。可热气上升,站起来的更热。二人只得拄着剑又蹲了下来。
蹲下来二人警觉地环视四周,看样子其他人没有落在这里。可怎么出去呢,在被烤熟之前。“我们能落下来,就说明一定有出口。”掌笠用力拍了拍掌狯的肩膀,掌狯也坚定地点点头。
四人顶着热浪在伸手不见指的沙尘中眯着眼睛一点点往前挪。走到尽头终于发现风口果然是那个太阳的位置,斜斜地挂在黄沙伪装的洞壁上,一汩汩热浪从那里传过来。
张骁捂着嘴大声问:“这是出口吗?怎么感觉里面更热啊。”银发男子说:“是不是也要过去看看。”说着就要跳上去,韩悦一把拦住了他说:“你有伤,不能每次都你先冒险。”说着回头对桓伊说:“我们先上去,张骁断后。”桓伊点点头,我们二字听得他心里一热。
洞口连着一段弯弯曲曲的下行甬道,四个人几乎是滑进去的。等他们出了甬道,都有些后悔了。这里比沙洞要热上几十倍。
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大火炉,到处是流淌着的赤红色熔岩,一阵阵热浪撩得几个人窒息。洞中间的石头上,背对背靠着两个人,正是掌笠和掌狯,二人耷拉着头,已被热晕。四人急忙上前扶起二人,韩悦让张骁拿出水囊,掰开二人干裂的嘴,拼命喂水,自己则润湿了衣角,给二人轻轻敷在脸上。灌了大半水囊的水,二人才缓缓睁开眼。看到是他们,二人咧咧嘴。
银发男子背着手站在洞中央,这次他并没有点上烟管。几人谁也没有打扰他的意思。一路的表现让几人对他的敌意减轻了许多,甚至已经确信只有他能带大家走出这里。只见他站了一会,走向流淌着的岩浆,单腿蹲跪,观察了一会,然后竟然伸出左手,把一只手直直伸进了那通红的岩浆。张骁不由得惊呼,其他人虽然没有叫出声,但眼睛中的惊讶之色已经表明,这人不要手了。
银发男子的手仿佛在岩浆里摸索着什么,不一会他的手猛地一抽,竟然从岩浆里拽出一根长长的藤茎。他头也不回地说:“过来,帮忙。”他没有指名让谁帮忙,那语气充满命令的,几人都觉得是在叫自己,就连掌笠和掌狯都想挣扎着起身过去,被韩悦等人按住,他们三人奔到银发男子身边。银发男子的左手已经开始通红肿胀,他把藤茎的一头甩给三人,自己倒换了一只手,说了一句“拉”。藤茎虽然很热,但还不至于烫坏手。三人用衣角垫着抓住,使劲往外拽着藤茎。藤茎韧性十足,非常吃劲。四人合力,藤茎一点点被拉出,忽然轰隆一声,洞顶的一块熔岩竟然连着藤茎,脱落下来,露出如藤网般的一团根茎。
三人不约而同地抽出佩剑短刀,用力砍向那团根茎。根茎经过不知多少年的熔岩烘烤,坚硬异常,几剑砍下,仅仅出现几道浅浅的痕迹。任凭仨人再怎么用力斩砍,也仅仅断了最细的几根。可几人的体力已经在这么热的洞里被透支差不多。张骁说:“这是什么树根啊,那么硬。要不用火烧。”桓伊白了他一眼:“这树长在熔洞里,你觉得它怕火烧吗?就算怕,没烧断它,我们早被呛死了。”
“我试试。”后面传来掌笠的声音。众人回头,只见他已站起,手里提着那把重剑长侧。韩悦问:“你的体力?”掌狯也已站起,扶着自己的少主,二人坚定的目光告诉大家,我们不是伤员,而是战士。
掌笠走到那团根茎下,仔细观察了一下,又跟掌狯耳语了两句。二人让众人退后,只见掌笠右手提起重剑长侧,左手和掌狯的双手用力推剑。“嗨”的一声,厚厚的剑身竟然推进了团茎中最粗的一根。这一剑只是插进了根茎,并没有斩断,但已经用尽了二人的气力。剑身立在半空。其余四人立刻领悟,韩悦和桓伊替换他二人,抓住剑柄,用力来回拉动剑身,改砍为锯!这个办法果然省了不少力气,效果也很明显,不一会那根最粗的根茎就已经断开大半。张骁也学着拿出自己削铁如泥的短匕首,把主茎周围的细茎锯断。
几人连锯带扯,终于把那团根茎清除了不少,露出上面一块不大的空隙,也灌进一些不那么热的空气。张骁对着空隙,拼命吸着气。几人把空隙扩大到可以钻出一个人的大小,连拖带拉,六人终于爬出了熔洞。
这里简直是个树洞,到处是植物,各种树,各种花,各种藤,体型巨大,郁郁葱葱。几人抖落身上的土和树叶残茎,看着这个自己见都没见过的植物世界。桓伊招呼大家尽快离开往前走,才发现银发男子靠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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棵树干,右手握着左手腕,额头沁满汗珠。众人走过去看到他的左手已经满是水泡,瑟瑟发抖。韩悦问:“你怎样?”银发男子已疼得无力回答。必须挑破这些水泡,再敷上烫伤药才行,可谁也不曾带烫伤药。
桓伊看看周围的植物,对韩悦说:“这里那么多植物,也许有草药,我去找找。”韩悦点点头,看桓伊带着张骁去找草药。轻轻扶着银发男子坐下,韩悦问:“你烟叶里没有治烫伤的吗?”银发男子苍白的脸挤出半个笑,有气无力地吐出二个字:“找找。”
韩悦一听,立刻把手伸进银发男子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袋子问是这个吗?银发男子没说话。韩悦打开袋子翻看着里面那些半干半湿的烟叶,掏出一点闻闻,又放回去,再掏出一些,再闻闻。银发男子靠着树干,脸上还带着那半个微笑,眯着眼看着他。
“这是薄荷叶么?”韩悦把一小撮铁绿色的干叶举到银发男子鼻下,“薄荷清凉,应该可以治一些吧?”银发男子又轻轻吐出二个字:“试试。”
手上都是泡,必须挑破。韩悦招呼掌狯掌笠帮他。他二人一人扶着银发男子的肩膀,一人按着他的手。韩悦拔下头上的金簪,又掏出银发男子点烟的火石,烧了烧簪子一头。然后轻声说了一句:“忍忍。”开始一点点挑泡。
整个左手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泡,血泡,水泡。每挑破一点,银发男子的手就下意识地动一下。等泡都挑完了,四人都已浑身湿透。韩悦撕了一条最软的布,轻轻蒙在伤手上,让布自然吸干伤手上的血水。
服药也是个麻烦,就算最薄最软的布放在露着嫩肉的伤手上,都异常疼痛火辣,何况这又干又脆的薄荷叶呢。水囊都在张骁身上,只能等他回来了。为了缓解银发男子的疼痛,三人轮流用衣角扇风,希望凉风可以帮他缓解。
桓伊和张骁终于回来了。二人一个手里抓着一大把带着黄白花的藤叶,另一个人则扛着一片肥硕的剑型大叶。韩悦问:“找到了?”桓伊把找到的草药给他们看:“这是鸳鸯藤,也叫金银花。那个叶子是在一个异邦书上看到的,叫荟叶。这二物都是治烫伤的良药。”桓伊让张骁把那片荟叶和金银花捣碎,张骁挠挠头,掏出短匕首,用匕首把当捣杵,找了块干净平整的石头,开始捣药。桓伊则把韩悦找出来的薄荷叶泡在水囊里,等张骁捧着捣成糊状的草药,和着薄荷叶水调好,敷在银发男子的左手上。又就地取材,扯下一大片芭蕉叶,当纱布绑在手上。
药果然有效,敷上后顿感清凉,疼痛也缓解了很多。韩悦看银发男子脸色缓和了不少,问:“感觉好点了吗?”银发男子点点头,环视五人说:“谢谢。”张骁说:“是我们要谢你才对,若不是你,我们肯定被热死烧死了。”
银发男子说:“现在还没出去。麻烦各位四周寻寻有无能吃的果子。”大家经他一说,才想起自雨夜下洞到现在,估计都过了一天一夜,都没吃过东西。张骁一咧嘴:“你不说我都忘了饿。还好我这里带了肉干。”大漠的人,随身带肉干带水囊是习惯,可僧多肉少,这点肉干六个人一分不过一人半口。先嚼了再说吧。
大家分工了一下,掌笠陪银发男子留下,其余人分两组去寻找能吃的东西,不管找得到找不到,约莫一个时辰必须返回。
银发男子靠在树干上,抽出紫铜烟管,一只手解开袋子,捻起一撮烟叶塞进烟锅里,把烟管叼在嘴里,可一只手却怎么也打不着火石。掌笠见状接过火石,替他把烟打着。银发男子对视了一下,表示谢意,就望着满眼的树木,吧嗒吧嗒地抽上了烟。
坐着实在无聊,过了会,掌笠说:“给我也抽几口。”银发男子看了看他,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就恢复了常态。他轻轻在树干上磕掉烟锅里的余烬,然后一只手从烟叶里挑了一阵,选了一些烟叶,重新塞满烟锅,又擦了擦烟嘴,递给了掌笠。掌笠点燃烟锅,轻轻吸了一口,迅速吐出一缕轻烟,感觉这烟很适口,于是又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然后闭上眼让烟在鼻腔中停留了好一会,才长长吐出一口烟。
“你这烟,掺了什么?”
“栀花,凉血。”
“难怪如此香气。”
“你食五石散?“
听银发男子这么一问,掌笠一惊,虽然时下世族间甚为流行,但毕竟是瘾物伤身,在军中禁止却自己吸食,而且竟然被一个陌生人一眼看出,掌笠有些尴尬。
“看到你手指发白,骨节微突,所以猜测。偶尔吸食,不瘾无妨。”银发男子淡淡地说。
“你究竟何人?”掌笠怕他再看出什么,急忙转移话题,把话语权掌握在自己这里。
“你不是查过我么。”银发男子眼睛还是望着前面的树林,淡淡地说。
“你也知道,我们根本什么也没查到。”确实,关于这个男子的情况,基本一无所知。“夏家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
“那是什么人干的?”
“他们自己。”
“他们自己?!自己杀了自己,然后自己把自己做成肉彘,再自己把自己挂起来?你认为我是三岁孩子么?”掌笠对他的矢口否认有点怒了。“不要以为你救了我们,我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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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你。”
银发男子终于把目光拉回来,转到了掌笠的脸上。他嘴角又开始泛起诡异的微笑:“庖人别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银发男子引用的是庄子《逍遥游》的一句,意思是自然有切肉之人,不需要他这个人越俎代庖代劳。”
掌笠对他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态度有些激怒了,他下意识去握剑,冷冷地说:“你最好说得明白些。”
银发男子的目光又射向树林深处,说:“你留下来是为了审我的么?如果这样,最好省省力气,还是去帮他们拿东西吧。”这时树丛中传来簌簌声响,接着只见桓伊和张骁抱着一堆果实走了回来。掌笠见有人回来,只得中止了问话。
张骁把一大堆果实从怀里倒到地上,气喘吁吁地说:“这路真难走,到处是树呀藤呀的,差点迷路,好在桓大哥沿路做了记号。”
掌笠问:“洛川呢?怎么还没回来。”
桓伊蹲下身,挑拣辨认着果实,头也没抬冷冷地说:“放心,你的爱将丢不了。”银发男子也拾起一枚红色的果子,放在鼻子下面闻着,嘴角抿着泛起了笑意。对他来说,看男人吃醋,很有趣。
果然不多时,韩悦和掌狯也捧着一些果实走了回来。几人挑选了一些确认无毒的果实吃了。吃罢都感觉神清气爽了不少。感觉这个树洞比之前的都大了很多,几人都没敢走太远,所以也不知道边际在哪儿。
银发男子扯下一根树枝,扫开一片空地,在地上画了一会,众人凑过去一看,原来银发男子画了一个粗略的路径图。
他见众人都凑过来,便用树枝指着地上的图说:“从开始进入光柱,我和韩公子掉到冰洞,这二位掉到沙洞,二位将军掉到了熔洞。我们顺着冰河进入沙洞,又射开了沙洞的日门,进入熔洞。再接着挖开树茎到了这里。”大家顺着树枝一点点回忆这一路的经过。张骁一向嘴快,问到:“对了,你怎么知道岩浆里有根茎?”
“岩浆流动的波纹。”
“哦,这样啊。不过这也太危险了,你完全可以用剑在岩浆里划拉啊。何必要用手呢,万一这手废了怎么办。”张骁感叹道。
“忘了,用手用惯了。”银发男子笑了一下,“还好,没事。”他说着举了举左手。
“没事?!你真以为是金刚不坏之身啊!”
“其实熔浆里没有那么热,就像冰河没有那么冷一样。放心。”张骁的关切让银发男子的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
“你怎知每个洞的破解之法?难道你来过不成?”桓伊一向善于很煞风景地提出质疑。
银发男子用细长眼睛的眼角瞟了一眼桓伊,甚至连眼珠也只转了一半。但大家还是感觉到了他对桓伊的质问如此不屑。确实桓伊问的太牵强,这鬼地方就算来过,谁又想再来第二次呢?
“我不相信他来过。”张骁对于舍身救人的人都很敬重,不自觉地偏向了他。“有谁会明知机关在哪儿,还屡次以身犯险,还伤了自己?”
“也许是他的苦肉之计。”桓伊还是不依不饶。
银发男子似乎对这种无聊的对话毫无兴趣,他又开始下意识摸向烟管。“你发现了什么?”站在一旁的韩悦知道桓伊的性情,他不想桓伊将这种毫无根据的质疑再继续下去,把话题引开。
银发男子本打算抽一袋,听到韩悦的问话,停住手。 “原本没觉得有何异样。适才这位将军提醒了我。”他眼光看向掌笠。
“我?提醒你什么?”掌笠虽然对银发男子没有先前的那么敌意,但还是不想与其有何瓜葛。
银发男子做了一个抽烟管的动作,张骁眼尖一下子猜出:“你抽他的烟啦?”张骁睁大眼。掌狯知道自己少主的习惯,瞪了张骁一眼:“这有何大惊小怪。”
掌笠很紧张银发男子说出他服食五石散,银发男子却并无意点破,只听他继续说:“掌将军性属热,所以二位落入熔洞。我与韩悦性属寒,所以掉进冰洞。桓公子和这位张小公子应该性属土,所以掉进沙洞。”
“对,对。母后曾说,我们张家为漠之苍鹰,属土,所以举国也是以土黄为色。”张骁连忙点头应和。
此人居然能联想到所掉之处与每个人的五行有关,连韩悦这个修玄之人都暗赞,明察秋毫。
“那这里全是树,就该是属木了?“张骁自然不会放过这么简单的显示机会。
“应该是。”银发男子回答
“金木水火土,按这么看,还应该有个金洞?”张骁继续说,“金洞?难道里面全是金子?”他有点兴奋,谁眼前出现一座堆满黄灿灿的金子的洞,多少都会眼前一亮的,虽然他并不缺钱。
“也许吧。”银发男子显然对这种想象毫无兴趣,“我困了,睡一会。”银发男子这句话似乎是自言自语,似乎又像跟韩悦说,反正韩悦觉得是像说给自己听的。他说完就又靠着原先那棵树干,闭上眼真的睡了。
大家被他这么一说,也顿觉乏力。既然主持会议之人睡了,其他人自然也没什么主意和见解。大家也分头找个地方寐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