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亦霖从最开始就料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或者说,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贺笠靖发现自己唯一没有算计到的,便是杜亦霖请来的这些援兵。这些人的真实身份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可贺笠靖也想明白了,当初杜亦霖为何要让窦先生令人出去。恐怕是他身边那个谷将军,除了窦皓维之外没有别人能够请动。换言之,杜亦霖自己都没有信心能够请动他们,也就是说,他们这群将士都是皇上直属的人!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敢杀巡防营和禄旗营的统领。
贺笠靖回想起之前杜亦霖对自己那隐忍的态度,本以为那是因为相爷的面子,如今想来,这杜亦霖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巡防营和禄旗营的统领死了,再放什么人来统领这两个营,贺笠靖说的就不算了。就算是他再放心腹进去,要想让他们适应下来,恐怕也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杀了那两个统领,也就是从根本上削减了贺笠靖的力量,从而暂且平定了武明郡这块地方。
原来杜亦霖做的是这个打算!
贺笠靖心中腾起难以遏制的怒火。没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武明郡,竟然会被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给算计了。更没想到,在自己治下竟然还藏着皇上直属的一支军队。
贺笠靖偷眼望向谷峙翼,没想到两人目光顿时相交,贺笠靖立马被吓出一身冷汗。
“贺笠靖,王爷问话,你为何不回答?”谷峙翼冷声问道。
贺笠靖身子一抖,这才想起还未回答杜亦霖的问话呢。
他深施一礼,拱手道,“王爷所做之决定,下官等无权干涉,王爷有权任免朝廷官员,既然王爷说让冷兄暂且代任这衲岩县县令一职,下官等,必会全力相辅。”
这话说完,贺笠靖回头冲身后众官员使了个眼神,众官员急忙齐声附和起来。
杜亦霖似乎对这回答十分满意。扭过头去小声对身边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贺笠靖站在一边趁着没人注意,抬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
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他想明白了,杜亦霖果然不会鲁莽的挑起这一场征战,也就是说,杜亦霖现在还不会对他贺笠靖下手。
冷承戚父女极有可能是与杜亦霖做了什么交易。贺笠靖看到一直跟在冷家父女身边的那个孟宣颜,觉得也许那交易就与这个朝廷要犯有关。
他眼珠一转,上前一步,对杜亦霖说,“王爷,除了河工的事情之外,还有官银被劫的事情没有处理完。”说到这里,他抬手一指孟宣颜,说道,“这个人是朝廷通缉捉拿的要犯,不如请王爷在这公堂上也做个了结吧。”
杜亦霖心中暗笑,难怪贺笠靖能够做到一方大员的位置上,不单头脑转的够快,而且还会审时度势。看他这几句话,明显是见风使舵,有意讨好冷承戚了。
心中虽然这么想,但杜亦霖脸上却什么都没带出来,他点点头,叫过孟宣颜,轻描淡写的说,“孟宣颜啊,既然官银被劫的事情有着落了,朝廷对你下的通缉也一并撤销。以后再有牵连,你要全力协助,除此之外,朝廷给战死的那些衙差们的抚恤事宜,你协助新任县令调查清楚,有被克扣了的,全部补发。”
孟宣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爷短短几句话,一直困扰着他的事情,竟然就都被解决了。
他再也不是朝廷要犯了!
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本应该得到的抚恤,也都有望重新得回去了。
只是……
孟宣颜心中竟然没有多少高兴的感觉。
因为这件事得意解决,靠的全是梁三公子做出来的那些假想。
王爷所做的,不过是顺水推舟,不过是将计就计,而事实的真相,也许就会被刚才他说出的这短短几句话给永远掩盖住了。
劫了官银的人到底是谁?杀死那些衙差兄弟们的凶徒到底在何处?
孟宣颜眼前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布,这黑布将那一丝微弱的光线也遮挡住了。
他皱着眉头望着杜亦霖,久久没有说话。
这时冷纤蝶像是明白了孟宣颜的心意,她急忙上前,使劲儿拽了一下孟宣颜的衣角。
孟宣颜回过神来,见冷纤蝶皱着眉头望着自己,不由得苦笑一下,而后转回头对着杜亦霖跪倒行礼。
“多谢王爷为我洗脱不白之冤,多谢王爷体恤那些死去的衙差们。”
说罢,他连磕了三个响头。
杜亦霖若有所思的看着孟宣颜磕完了头,最后竟然轻叹了一声。
抬头再看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也亮起来了。
“竟然折腾了一夜。”杜亦霖感叹一声,扭头笑着对谷峙翼说,“谷将军,不如你与本王一起回皓维的书斋去等他回来?”
谷峙翼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们两人就这样带着手下人离开了县衙。
他们走后,整个县衙都陷入了极度的尴尬之中。
贺笠靖站在那里闭着眼睛缓了好半天,总算是将心中那一团乱麻暂且压下去了。
他现在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可却又气愤无比。
等缓过这口气,贺笠靖睁开眼睛,立即走到冷承戚三人面前。
他重新打量一番冷承戚,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冷承戚,失声痛哭起来。
谁也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场面出现。就连冷承戚和冷纤蝶他们都贺笠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
只听贺笠靖边哭边说,“承戚兄!承戚兄!原以为天人两隔,没想到……没想到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承戚兄,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兄弟二人秉烛夜读?你可还记得我们兄弟把酒言欢?唉……当初听说你出事儿了,我这心里……唉……”
他这么哭诉一通,弄的冷承戚也跟着抹起眼泪来了。
一想到从前种种,冷承戚也觉得现在简直如同梦境一般。
他们两人抱头痛哭,可一边的冷纤蝶却明白贺笠靖的伎俩了。
冷纤蝶心中暗想,贺笠靖啊贺笠靖,你是被杜亦霖吓到了,不知道他玩的什么把戏,所以故意来跟我父亲套套近乎,然后打算从他口中探听出些底细来吧?
冷纤蝶最清楚不过,如今因为杜亦霖弄的这一夜迷雾,所以贺笠靖已经不敢轻易对他怎么样了,也正是因为杜亦霖莫名其妙的揭露了他们父女的身份,这就更令狡诈的贺笠靖起疑。
他心中疑团越多,他做起事情来,就越会束手束脚。
冷纤蝶不知道地上那两颗人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也猜想到了,杜亦霖故意这么做,绝对是为了敲山震虎。
杜亦霖对贺笠靖的气恼,冷纤蝶是亲眼所见,但凡有一点机会,杜亦霖是不会轻易放过贺笠靖的。现在他没有动手,只能说明他还有后招。
贺笠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现在最有可能将冷承戚当成杜亦霖“后招”的出发点。
冷纤蝶觉得杜亦霖这样做一定是有所计划了,可现在她也不知道杜亦霖到底有什么计划,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贺笠靖暂时不会对他们冷家父女二人怎么样。
他现在对他们出手,无疑是自讨苦吃。
贺笠靖不是那么笨的人。
冷纤蝶看着抱在一起哭泣的两个老头,唯一希望的便是父亲千万别多说话,等有了机会,还要将自己的推测告诉父亲,免得他轻易将底细透露给贺笠靖,到那时他们可就真的危险了。
好在冷承戚只是落泪,并不像贺笠靖一样边哭边念叨从前的事情。
冷纤蝶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发现父亲似乎也在有意避开贺笠靖试探的那些话,冷纤蝶这才放下心来。
贺笠靖抱着冷承戚哭了一会儿,终于止住悲声,一边擦干泪水,一边拍着冷承戚枯瘦的肩头,望着他轻声说,“承戚兄,既然你我兄弟相逢,又蒙王爷有了恩典,让你暂代衲岩县县令,我们以后便能够常常相聚了。到时候我们再像从前一样,促膝长谈三天三夜,如何?”
冷承戚只是抹着泪水点头,并不说什么。
贺笠靖轻叹一声,转头望着冷纤蝶,又是打量一番,而后笑着点点头,沉声说,“没想到,承戚兄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好女儿……好啊……好啊!”
贺笠靖的话传到冷纤蝶耳中,冷纤蝶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恶寒。
她冷眼看着贺笠靖,看着他满脸堆起来的假意笑容,一双手慢慢攥了起来。
前世这张恶心的笑脸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面前,那时她软弱无能,什么人都可以欺负她,于是她只能忍受,将所有的怨恨都放在心底,直到最后那一瞬的沸腾。
可今生不同了,冷纤蝶再次将怨恨压在心底,她知道,她这份怨恨不再是那样无力的,就在不远的将来,她可以复仇,如同之前出现在她面前的那几个仇人一样。
想到这里,冷纤蝶扭头看看一直趴在地上如同死人一样的梁秋荣。
那个人也是如此。他活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