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羁押，贺涛居住的地方自然不太漂亮，府兵男营马棚旁边放置工具柴草的木屋便是关押他的地方，吃穿不曾亏待，只是三个月来无论贺涛如何恳求怒骂，钦昭都不曾召见。
时间长了，贺涛也平静下来，有就喝酒有菜吃菜，终日闻着马粪味自嘲：“聊胜于死。”
门开的时候，贺涛刚刚给自己梳洗完毕，原本打算跟开门的人调侃两句，一抬头看到钦昭站在门口不远处平静的看着他，贺涛一怔滚在地上叩首：“罪臣贺涛不知太子殿下驾临，请殿下恕罪。”
“听说你要见孤。”钦昭此时已经吞了哑药，声音发出来仿佛用铲子刮铁锅似的刺耳，贺涛不敢抬起头来看：“罪臣如殿下所言，是个贪图财物的小人，但是罪臣绝非叛逆，押解罪臣的囚车被这些黑衣人截了，他们中有一人认得罪臣，要挟罪臣让罪臣带着大风关罪臣的手下加入他们，说杀了殿下之后罪臣便是功臣，来日必有重用。罪臣绝非想要附逆，只是虚与委蛇，想要伺机营救殿下立功，将功补过免了牢狱之灾。”
贺涛口齿算得流利，情急之下说得极快，钦昭安静的听着，其实这三个月里已经审问过贺涛带来的人，确认了这些人的身份都是大风关贺涛的手下，他们早已说过同样的说辞。
钦昭安静的听完，冷冷的说：“贺将军虚与委蛇得太真了，梅将军的手下折在你们手里不少人。”
“实在不是臣有意加害，那些人一路布置了火药，臣也不知那些火药是如何布置的，根本无法提醒梅将军。”贺涛急的一脑门的汗，他知道虽然他救了钦昭一行人，但是从他套上黑衣人的那一身衣服开始，自己的脑袋就是别在腰带上的，想要把这个附逆的罪名拿掉实属不易。
“那些人是什么人你知道么？”钦昭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贺涛，贺涛摇头：“罪臣当真不知，但是罪臣刚刚当兵的时候曾经见识过连云十八寨之战，当时谋反的乾安郡王手下养了一批死士，这些人以黑色染料琼面根本无法辨认本来面目，乾安郡王命令他们死战到底，这群人当真是不怕死，一不足五千人伤了将近三万人。”
“你说这些人是乾安郡王死士的余孽？”赵婉听得惊悚，钦昭对连云十八寨之战有耳闻，但是死士什么还是头一次听说，并未太关注，看着贺涛心中想，此人不过是个钻营小人，倒也还算看得清形势，知道大势尚不在谋逆那边因此搞出这个虚与委蛇的手段来，来日若是东宫大势已去，此人也是个留不住的野狗。
只是，东宫如今需要留住人，钦昭看着贺涛，听着他奋力剖白，脑子里不住的衡量着，良久开口打断了贺涛的话头：“大风关守将一职你不能再做了。”
贺涛知道后面还有话，连忙叩首闭嘴安静听着，汗珠沿着脸掉下来。
“你如今救驾有功，孤不能不谢你，只是你搜刮民脂败坏法纪，这种做法实在令孤不齿，如今你有心将功补过，你就先带着你的人入京接受兵部惩处，而后孤会写信给兵部那边，你带着你的人去梅将军治下后军等候安排吧，高官厚禄若还是你想要的，我劝你还是断了念头，若无改过之心，孤绝不会再用你。”钦昭说完，贺涛一颗心终于咕咚一声落回了肚子里，频频叩首东东作响：“罪臣谢殿下不杀之恩，谢殿下再造之恩。”
“今日，孤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钦昭开口，贺涛才终于不再叩首，额角已经破了，鲜血沿着脸淌下来：“殿下尽管吩咐就是。”
“宋国太子约孤海界会面，孤是否应该前往？”
问题一出，贺涛自然明白，钦昭问的绝对不是他该不该去，而是黄龙关外海战的形势，因此他略加思索：“回殿下，黄龙关外春寒时风吹向宋国，会面若定下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方式，宋国海战并无绝对胜算。”
“你很聪明，日后这聪明还是用在正道上。”钦昭转身离去，贺涛再三叩拜，这边府兵已经上前来为他戴上了镣铐，准备当做囚犯准备押解入京。
杨致欢和祁宿仍旧坐在桌子旁边盯着那个盒子看，祁宿伸手用力扣了一下，宝石镶嵌得很紧，杨致欢气的给他脑袋上打了一巴掌：“你是真没见过世面啊？”
“咱们要去，回帖是不是还用这个盒子。”祁宿摸摸自己的头，杨致欢摇头：“按照规矩，得是咱们这边自己的盒子。”
“殿下也有这么华丽的盒子？”祁宿咋舌，杨致欢觉得自己翻给祁宿的白眼都快把自己眼珠子翻出来了：“大渝很富的好不好！”
“杨致欢。”赵婉站在门口，杨致欢抬起头来，看到赵婉左臂依旧扎着绷带，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她起身：“赵府丞有事？”
“杨致欢跟我出来。”赵婉转身就走，祁宿也想跟上，杨致欢一个白眼把他给翻了回去。
赵婉在前沉默的走，杨致欢猜得到她要说什么，因此也默默跟着，一路沿着兵营的小路走向山路里去，走到一处极僻静的地方，赵婉忽然回身，手中居然有一把短刀，直指杨致欢的喉头：“你……”
杨致欢虽然腰上的刀伤尚未完全好，但是到底是习武多年的人，条件反射之下一把扭住了赵婉的手臂将短刀夺下来顺便抵住了赵婉的咽喉。
赵婉颇为尴尬，原本准备了一大堆威风凛凛的说辞，这会全憋在嘴里：“哎，哎，哎，杨致欢你造反啊？”
“你要干嘛？”杨致欢懒得搭理赵婉这股子故弄玄虚的劲，扔了短刀抱臂看赵婉，赵婉用尚不能活动的左手摸一摸被杨致欢扭得生疼的右手，气急败坏：“你知道了什么你不知道啊，三个月我懒得问你，你也该自己上门请罪。”
“我当我不知道你当我不知道不就得了，请什么罪？”杨致欢一跺脚，赵婉也跺脚：“我都说了，这是大事，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心思的人，万一泄露大家跟着你死，所以我觉得你还是自行了断才能保险。”
杨致欢冷笑上下打量一下赵婉：“我懒得理你。”言罢转身就走，赵婉在杨致欢背后气的大叫：“你到底什么意思？”
“谁给我机会让我当燕婉，谁就是我的主公。”杨致欢回头冷冷的看着赵婉：“什么血脉贵贱男女尊卑，在老娘这里就是个屁！”
“好个文物双举人，说话还真是雅致。”钦昭从树林里走出来，实在是忍不住笑，看着一贯耍小聪明的赵婉在杨致欢手里无计可施的样子就让她觉得好笑，杨致欢行礼：“不知太子殿下在此，下官造次。”
“孤觉得问你也是多余，杨游击的确是个聪明人，赵府丞倒是没说错。”钦昭一笑，赵婉给了杨致欢一个她所能翻出的最巨大的白眼，然后转过脸去懒得看她。
杨致欢看着钦昭，她不知道这个穿着太子华服带着金面具的人是谁，她也并不好奇，只是自从上一次看到了那些秘密之后，她心底就有这么一番话堵着，此时也的确没有不说的理由了：“臣有一言。”
“你说。”钦昭此时颇为欣赏这个杨致欢，看着她就能想起“大智若愚”四个字来。
“殿下要做殿下，殿下就该知道，这一路是没得回头，再也做不回本身的了，所以，面容也罢声音也罢，不值得怜惜。”杨致欢言尽于此，赵婉瞪大了眼睛，连扶着钦昭的金英也瞪大了眼睛。
“杨游击来日必定是我大渝名将。”钦昭听完她这番话，震撼之余，立刻又想到了一句话“慈不领兵”。
“太子谬赞，小将这就去安排回帖的事宜。”杨致欢转身就要告退，赵婉在她身后叫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殿下答应会面？”
“殿下要是不答应，用得着找你来试探我？”杨致欢给了赵婉一个她能够做到的最轻蔑的眼神，然后一笑，赵婉也是一笑，二人都是聪明人，早已心领神会。赵婉看她走远了，对钦昭躬身道：“殿下，下官也好，杨游击也好，殿下心中是否还有疑虑？”
钦昭看向赵婉，再看看刚刚冰雪全融萌发绿意的山林：“杨致欢想说的，一直是你不敢说的对不对？”
赵婉颔首，钦昭点了点头：“只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忍住了，赵婉已经了然，默然不知如何回应。
真正阻挡前行脚步的，永远不是畏惧，而是顾虑。
钦昭闻着这春意盎然的山林间清新的气味，心底的隐痛越发明显的冒出来。
梅郎，梅郎，我要如何才能不伤你，不伤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