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宗祖的出现,对风笛来讲,突兀而好似没有任何由缘,可他就这么来了一趟,他的作风又像踏雪无痕,自始至终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就连屋顶的尘埃都没有碰触,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落地,若浮萍无根不触凡尘。自然,也没有给作为俗人的风笛留下哪怕一丝保命的手段。
咻咻在他到来之际莫名其妙的陷入了沉睡,连屋内的老师也没察觉到丝毫动静,虽有烟火哗夜,但风笛感觉刚才那段时间,世界只属于他们两个,或者说他们隔绝了世界。
“或许你是对的,也许我会死在逃亡的路上...”
秀气的嘴唇微微翕动,风笛盯着沉睡中的咻咻不停喃喃自语。
“可我本是一零落人,又何曾需要怜悯...难道所有的大人物对小人物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我和风子清的双灵之体,你还会来此走上一遭?说上一些什么皆是同源的狗屁之话?”
“我又何尝不希望有一个强大的靠山,只有白痴才会以为可以凭着自己闯出一番天地,但是,我又不希望这个靠山仅仅是别人的施舍!少年可期不是少年可欺,否则你又哪里会走的那么干干脆脆,你也说了,天破了,你才来的。”
“你又是对的,因为强为尊者,弱为刍狗,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大道,所以你能那么从容谈笑风生,而我只能仰望你,...”
静坐了一个时辰,夜已及央,风笛低垂的落寞脸颊缓缓抬起,望着那已经陷入了无边寂静的黑夜,摊开双手重重一握,像是要极力抓住什么...
“我风笛要的不多,只为尊重,而这,则需要我变成白痴自己去争取...风家我会去!”
今年,风笛十二岁。
那位宗祖的出现没有让风笛感到关怀,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在人家的关怀范围内,风笛明白,即便对方那么平易近人,可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被人看中的资质,不然,今夜只有他一人对酒当歌...虽然那歌苦涩的狗屁不通。
细细想来,风笛也感谢他。
这位大能的出现预示着北冥殿与那莫名其妙破入世来的魔头之间的勾当,被洞察到了,想来这则消息,不久之后将引得天下之人举目关注,秘密不再是秘密,那风笛将要面临的被追杀的威胁将会大大缩水,甚至被人遗忘都有可能。只是北冥殿瑕疵必报,风笛还是打消了心中的期盼,该逃还得逃,性命开不得玩笑。
离去之日在即,风笛发完牢骚,抱着咻咻下了屋顶,在感触良多中,缓缓睡去。
鸡鸣三声,风笛早早便醒了过来,呼吸着早晨沾着湿气的清新空气,心情却有些沉重。
有些奇怪铁宝斋内的安静,这个时间点儿,老师也应该早已起床了,诧异中推开屋门,风笛径直向老师的屋子望去,可那屋门紧闭的有些冰冷。
眼睛掠过院中的事物,风笛收回目光正在纳闷为何不见老师人影,余光却是瞟到了身侧木门上的洁白字条。
有些扎眼的感觉在风笛心中一触即消,定了定心神,当拿起那张字条端详了片刻之后,风笛一夜休息精神奕奕的神采便突然变成了倦怠。
他疲惫的靠在门框上,手中紧紧捏着东涯留下的字迹,眯眼看着东墙外朦胧的晨曦,干涩的嘴唇微微翕动,轻至不可闻喃喃念道:“缘起于斋,缘灭于斋,任何事情都有因果,天意不可违,自此各奔东西吧...”
寥寥不多的几个字,正是东涯的告别语,只是不知,为何他不见风笛最后一面。
“因果...呵呵,老师,是我害了您啊!”将头靠在冰凉的门框上,风笛苦涩一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喃喃道。
东涯体内有一道暗劲,就像一道引线,北冥殿的人可以像狗一样,借着这道引线的牵引,凭着那灵敏的鼻子,轻易嗅到东涯的位置,所以东涯势必会为了驱除这道暗劲,而回到那明争暗斗的器阁内,可是,那器阁对他而言,也是说不尽的危险。
或许东涯早做好了打算,每天平静的炼器与世无争,内心却有何尝不在时时煎熬?若真的免不了一死,那他宁愿死在自己人手中,就像他那已经奔向南方的脚步,那是他的选择。
为了不让风笛更加愧疚,东涯默默的走了,就连留下的字迹也没有一丝责怪之意。缘起缘灭,因果天意......
走出了院子,风笛才发现,天,又下雨了。
龙灵大陆第十二年,风笛收拾了行囊归于玉戒内,走进前堂的一刻,不舍的回头留恋望了一眼这个普通的院子,空落落的,不只是这个即将被封起的院子,还有风笛的心。
小雨淅淅而下,新年的第一天,似乎老天要将春雨贵如油给发挥的淋漓尽致,新春伊始便开始滋润万物。只是风笛却觉得,现在的春雨竟然含着一些骚情,或许是他自作多情了吧,把这场雨,看成了老天为他和老师的践行哭诉。
东涯南去,风笛也做好了打算,北域他是万万不敢踏足的,南域追寻老师的脚步更不允许,东行较远,还得绕过茫茫葬龙山群,这距离,以风笛的脚程,走到白头也瞻仰不到圣域的盛况。
西行是风笛最好的打算,正好他手中有着藏于《布衣见闻录》中的残图,两份残图都已到手,合一藏现,风笛催促自己要去撞一番机缘。
平时就对世间井巷那些佣兵侃侃而谈的寻宝充满了向往,此时尘埃落定俗事已了,正好可以逃亡途中,去探宝寻藏,最好不过。
不舍感怀完这已经有了感情的小院花草,风笛将心一横,扭头掀起了身旁的蓝色布帘,大步踏过被老师又打扫了一番的前堂,急于离开这伤心之地。当走出铁宝斋望向古朴的清幽街巷上空那清凉的春雨之后,风笛重重吐了一口气,而后神色一肃,目光渐渐变得冷冽,大有几分冷看天下的气势。
铁宝斋的门外,是由青石板砌成的街道,门外一侧,则是一颗白墙青瓦旁的不知多少年头的老槐,时至新春细雨,粗壮虬干上的嫩叶吐息着清凉雨珠,垂坠欣喜。
老槐树下有一辆马车,这辆马车已经在此等了好长时间,马儿的鬃毛也沾着碎碎的雨珠,低头轻舔着地上的甘露。
车畔站着一位打着粉色油纸伞的小姑娘,她可爱的小脸蛋上带着几分焦急,蒙蒙细雨的天色夹杂着清爽,不时的斜风细雨轻轻避开几分竹伞,亲吻着她的粉色裙摆。
昨夜风家突然来了位大人,族中上上下下无不敬重,引上首席,客厅听得他们的谈话,风铃知道风家有了大的际遇,因为那位大人告知,在今日一早风家便要举族迁移,重回族地,回归本源。
她不知道风笛也要离开,来此当然不是为他送行,却是来此告别,因为风铃的心中,这个少年的身影挥之不去。但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这么早起来,又因为铁宝斋大门紧闭,她不敢去过多打扰这个耀眼至极的少年,只得在此默默等待。
静静站于晨曦新雨之中,新年的快乐并没有延续在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看着铁宝斋色泽深旧的木门被细雨渐渐打湿,接着又被清风吹干,看着细风终究抵不过雨水的势力,看着粉色裙摆下的小小鞋子踩着的那石板上渐渐汇起的积水,看着行人打着纸伞匆匆而过,各自去往拜年,看着看着,铁宝斋里的少年,终于出现在了门前。
曾有风家之人几次前来催促,行程似乎已将刻不容缓,可风铃始终不予理会,倔强的闭着小嘴一言不发,等待着那个没有一起生在青梅竹马畔的青涩少年。
她抬起一只白皙的小手揉了揉酸涩的大眼,被清风扶得冰凉的脸蛋渐渐有了暖色,小嘴张开带着雀跃欣喜的笑着,而后踩着湿润的青色石板走向了门口的少年。
风笛没有打伞,这么好的天气,怎会似俗人那般不懂享受,清爽的雨珠落在脸颊,迸上发梢,风笛伸手摊开五指与它肌肤相触,看向老槐下踱步而来的偏偏少女,诧异之下,微微一笑。
风笛知道风铃是来告别的,因为昨夜已经有人告知了他,只是他没有开口,不想驳了这小丫头最后的牵畔。
“风笛哥哥,铃儿是来跟你告别的...”望着享受着春雨滋润的少年,他那高挑的鼻梁上竟然都凝聚出了一滴雨珠,风铃握了握手中的粉色竹伞,向着风笛遮了过去。
“嗯。”点了点头,风笛没有拒绝风铃的好意,随手为她将乱了的几缕发丝理顺,温和道:“一路顺风,日后或许我们还会再次相见。”
风铃脸颊浮上一抹红晕,大大的眼睛眨动,白白的皓齿轻轻咬了咬粉唇,笑盈盈道:“风笛哥哥,新年愉快。”
“嗯,你也愉快...”风笛不知如何回答,这气氛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