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突然跑出来个顽皮孩子,车奴强行勒马避过,惊了马,使马车突兀转来,冲撞了表哥马车,小妹在这儿陪个不是,还望表哥海涵。”姬倾城几步过来,在车窗外对谢涵敛裙一礼,自责担忧道:“表哥可有受伤?”
谢涵往窗口挡,遮住里面的霍无恤,温和看她,“世间贵重,莫乎人命,表妹做的很对。孤无妨,倒是你,刚刚惊马,可还好?”
姬倾城扬眉一笑,“表哥放心,小妹没那么娇弱呢。”说完,蹙眉道:“可我观表哥上身微佝、脸色颇差、音带微哑,可是撞到胸口了?”
再次体验这位表妹敏锐的洞察力,谢涵不由想到:她能从人坐姿就看出一个男人是不是处/男,说不得等会儿一眼就能识破霍无恤是个假女人,可万不能让她瞧见了对方。
“咳咳。”面上,他手握虚拳,压了压嘴角,轻咳一声,低声无奈道:“表妹都不娇弱,难道孤要因为惊马受伤么?你不能给孤留点面子么?”
姬倾城撅了撅嘴,“谁叫表哥刚刚骗我哩……”
她话还没说完,却被一阵剧烈咳嗽打断,“咳咳咳咳――”
谢涵刚刚借轻咳牵动胸口的撞伤,这便咳得停不下来了,她立刻止了之前话头,关切道:“表哥……”
谢涵抽咳嗽间隙,摆摆手,“没事,咳……你先回去,孤回去……咳咳……找随行太医看看就好。”
“这怎么可以?本是因我之故,我哪能安心回去。”姬倾城摇头道:“再说,我此行本就是来找表哥的。”
谢涵:“……”
他惨不忍睹地扶了扶额,“表妹……咳咳咳……有什么重要的事?”
“母亲让我转告些事。”姬倾城着急看他,“表哥快先别说了,先回驿使馆找太医来看。”
放下帘子后,谢涵只觉得……一阵心累。
一回头,就看见霍无恤抿嘴看着他,他还有些没顺过气来地咳着,暗道早知如此,绝不牵引咳嗽,现在好了,牵着他停不下来,还整个胸口疼。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对人扯了扯嘴角,“等会儿……咳……孤下车后,你别出来……咳……”
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忽然伸手,按在他胸口,然后一下一下地给他顺着气,“你别说了,我晓得,等会儿就一直躲在马车里。”
那手有些暖意,有些力道,有些柔韧,总之落手按下来还不赖,既然对方都知道该怎么做,谢涵便懒洋洋往后一靠,任其服务着。
顺了有一会儿,耳边又听对方低声道:“你有化瘀膏么?”
谢涵睁眼看他。
霍无恤盯着他犹苍白的脸,“这瘀越早祛越好,越晚越难祛。”他一本正经道:“我医术真的还不错。你看你那天在忘忧山,又气晕过去,又肩头被抓伤,还半夜发热,都是我初步处理的。”
说完,他忽然面色一变。
怕是想起那毫不留情的当胸一剑了。
谢涵见状,立刻转移他注意力,笑了一声,“解释这么多做什么?孤又没说不让你治。”
说着,他从暗格里拍出盒化瘀膏抛进对方怀中,就解开衣带,露出大片的胸膛。
霍无恤捏着药膏,见对面人白皙的肌肤上大片青紫,他再看看对方雪白的脸、额角的汗,忽然静默了。
“怎么,你感动愧疚得要死了么?”谢涵哂笑一声,拿脚踢了他一下。
“没有,只是觉得你这人真的比女人还娇弱。”霍无恤慢吞吞道,然后舀了些药膏在那青紫处抹匀,“你忍一下,我要用力揉了。”
说完,就团了块布进人嘴里,谢涵咬住,对方就动作起来,原本轻柔的手突然之间如碾压而来一般,带起一阵沉重而绝不可忽视的连绵痛意,仿佛夏日滚滚闷雷。
谢涵闷哼一声,闭上眼睛,头往后仰,冷汗顺着他下巴,滑过喉结,滑过锁骨,滑过茱萸,滚到霍无恤手边。
霍无恤加快了动作。
但饶是他已用最快的速度,等他揉完后,马车也快抵达驿使馆了,谢涵只来得及擦擦冷汗,拢好衣衫,就要掀帘出去,脚迈出一半,又回头道:“嗯,你医术确实不错。”
霍无恤看着他十分虚弱的面容,嘱咐道:“你小心点,多加件衣服,千万别受凉。推摩过后,最忌受寒了。”
“好。”谢涵一笑,掀帘出去,先对外面杨明说了下情况,让他等会儿不准任何人掀帘。
慢一步,姬倾城也踩着车奴的背下了马车,一见他,立刻提裙小跑过来,观他面色,越加担忧,“表哥,快进去让太医看看罢。”
“休息了一会儿,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谢涵对她摆手道:“还是姑母有什么话比较要紧。”
姬倾城咬了咬下唇,“表哥真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表哥不看太医,我就不说。”
谢涵本想快点把人打发走,但对方却还在对他使大攻略术,无奈只好顺她意叫来太医,所幸男女有别,要袒胸露乳的检查,姬倾城总归要回避,才没被她瞧出异样。
反而是老太医一眼看出有人先行处理过,对那人手法赞不绝口,还向谢涵求问是谁,打算去拜访。
谢涵:“……”
他只这么看着…看着…看着太医。
太医终于意识到自己话多了,摸摸胡子,道:“我先去给殿下现在吃的方里加些宽胸理气、活血化瘀的药,殿下只要服几帖就能大好了。”他一边告退,一边又一步三回头地,“说起来,这要多亏给殿下初诊的那位,良医啊……”
对他殷切的目光,谢涵冷酷无情、视而不见,很快姬倾城进来,此时缓过一阵,谢涵面色已是如常,姬倾城见状庆幸地拍手道:“太好啦,表哥没事,不然我可不会原谅自己哩。”
谢涵撑着额笑道:“都说孤没那么弱了。”
“嗯――”姬倾城拖长音,忽然俏皮地眨眨眼,伸出一个大拇指,“表哥最厉害了。”
谢涵好笑道:“好了,说正事罢。”
“正事正事,表哥眼里只有正事么?”姬倾城在他对面跪坐下来,嘟起的粉唇,让人很想啄一口,“人家其实是特意来看表哥,才从母亲手里拿下这差事的。”
美人撒娇,本是乐事……可现在谢涵头皮都要发麻了,这女孩娇蛮起来,那是只能顺着的。
“怎么会?”谢涵心里轻吁一口气,面上柔声道:“表妹来看孤,孤高兴还来不及,只是想快点处理好正事,才能好好陪你逛逛。”
姬倾城却不见高兴,反而眉头一蹙,“表哥在敷衍我哩,太明显啦,我都看出来了。”她剪水秋瞳里蒙上一层水汽,就这么凝着谢涵,“表哥是讨厌我么?”
谢涵搭在案下的手,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心想――只要这不是一个和他有利益冲突的女孩,他便绝不会叫对方这样伤心。
“怎会――”他叹一口气,从袖里掏出一块汗巾,“别哭。”
姬倾城攥着他塞进来的那方汗巾,洁白柔软,上绣淡雅兰花,角落一个“涵”字,她低头看了那字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还没等谢涵反应一会儿,就飞快凑过来,在他耳边吐下一口如荷清气,“母亲叫我告诉表哥,明德街尾那一家成衣店,是母亲的,表哥有什么事,可以在那里传消息。”
谢涵愣了一下,眸色一暗――他姑母能告诉他这么一个据点,说明已隐把他做自己人了,还让姬倾城来告诉他,是真打算让他做女婿了?
姬倾城已重新坐下来,边低头叠着那方汗巾,边轻快道:“我来告诉表哥这么重要的消息,表哥是不是要感谢我哩?”
谢涵真是怕了她了,“是――”
姬倾城抬头,巧笑满面,把叠好的汗巾推回谢涵面前,然后举起两只素手拍了拍,便有随行宫人奉剑进来,“公主。”
姬倾城接过剑,目中流露出崇敬倾慕,“表哥当日在会阳武士馆一剑动四方的事,我亦有耳闻,可惜不能亲眼一睹表哥英姿。”她遗憾地睇着谢涵右肩,忽然站起来,将那剑半拔出鞘,扬眉道:“不过小妹也学了几年剑术,今天是专程来请表哥指点一二的。”
谢涵……谢涵觉得他可能要和对方耗上大半天了,却无法拒绝,只得起身道:“指点担不起,孤来鉴赏鉴赏大梁公主的气魄。”
两人来到一大片空地上,只有几株桃树灼立,四周散开卫士,谢涵坐在一边树荫下,姬倾城站在场心,拔剑出鞘,娇叱一声,“表哥看仔细了。”
她身形忽然动起来,轻盈如燕,剑如流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场中众人无不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去目光。
谢涵已给自己吃了一颗强心丸,只看着她的剑舞――实战性并不强,但观赏性却十分之强,看周围人反应就是了。
他不合时宜地想着,若这不是姬倾城,而是一个刺客,他的武士恐怕都要慢一拍才能反应过来,美人计真是古往今来的一大利器。
他应该把抵抗美人诱惑也加进武士训练项目中的√
场中姬倾城绿袖一扬,似要拨开绵绵云彩,一个大回旋后,收剑回鞘,足尖一点,站定,回眸,明丽耀眼如清澈池水中婷婷玉立的碧莲,惊艳了光阴。
“啪啪啪――”谢涵起身,边鼓掌边朝她走来,“表妹剑舞之技,已登峰造极,孤哪敢班门弄斧。”
“表哥又敷衍我哩。”姬倾城似嗔似恼地瞪他一眼,没好气道:“这是我要给君父准备的寿礼,里面一个动作不流畅,我苦思冥想好几天才来找表哥求助的,表哥就这样待我。”
谢涵……谢涵觉得自己早该想到,像对方这样的人,绝不会无备而来才是。
他忽然用左手拔出她掌中的剑,旋身一扫,舀了空中一圈桃花,再一个下腰,剑尖从底下穿上来,之前凝在剑上的花瓣,就都像一串细流似的自剑尖散开,纷纷扬扬,如一场绚烂烟花。
白衣、虹剑、流光、落英、少年郎。
姬倾城看着飘过眼前的一片嫣红桃花瓣,流转的光阴在此刻似乎都变得缓慢,她不禁伸手去接,心中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几句话: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样可以吗?”谢涵把剑柄递回姬倾城手里。
姬倾城回神,扔了手里的桃花瓣,喜滋滋道:“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表哥教我。”
谢涵目露微妙,这不是只有两个动作么?他道:“你模仿着孤的动作来一次。”
姬倾城“哦”了一声,然后……没有然后了,只有一扫和弯腰,全然没有花瓣。
“你荡开剑锋时用扫,侧扫,剑脊朝运动方向,然后捞花瓣……”
“不不不,快一点,不然花全掉了……”
“那你站得离桃树近一些、再近一些……”
连着几十次失败后,姬倾城哭丧着张俏脸过来,“表哥,我太笨啦。”
“哪有,初学都是这样的,你回去以后多练练就是了。”谢涵安慰道。
姬倾城摇头,“回去之后没有表哥,更练不会了。”说完,她大眼睛盯着谢涵,“表哥可不可以带我一次,让我切实感受一下。”
“带?”谢涵目露异样,这得是多亲密的姿势啊。他把这动作在脑内过了一遍,然后招人拿了块白绫过来,“孤拿它引导你。”
姬倾城:“……”
谢天谢地,对方再又三次尝试后,终于玩够了――学会了,但是……
“糟了,君父寿宴设在宫内辟疆大殿,那儿可没有花儿。”姬倾城又可怜巴巴看谢涵,“表哥怎么办?”
谢涵沉吟片刻,道:“你可使人在附近准备好一袋新摘的花瓣,等你到这个动作时洒出来。”
“谁?表哥么?”姬倾城看他,“这可不好洒,既要配合,又要有些力道才能从我眼前飘过,别人倾城实在信不过。”
谢涵:“……”
他似乎被套路了。
这么当着众人的面帮对方洒花瓣,有眼睛的人都会觉得他们有点什么了。
他摸了摸鼻子,道:“表妹可在自己腰包里准备一袋花瓣,要用时刺破腰包就是,自己控制,岂不比孤远远的来要好太多?”
这倒是。姬倾城没有理由拒接,只得在心里叹一口气,然后和谢涵一起往室内走去,“今天真是多谢表哥了。”
“举手之劳罢了。”谢涵一哂,心里却想着对方要是再来一次,他可就要心力耗尽了。
“对了,听说表哥武士中,有个巾帼不让须眉的黄衣姐姐?”姬倾城状似好奇道:“她还替表哥挡过一箭是不是?倾城有办法使党神医过来,或可治好她的哑疾。”
谢涵:……
他忽然压低声音道:“表妹,这先不急,其实孤另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嗯?”姬倾城疑目,这回她是真好奇了。
“孤对一件事很是迷惑,前日朝阳夫人偷偷带孤进雍质子府,你说这是为什么?”谢涵目露深思。
“什么?”随着他话音落下,姬倾城脚步一顿,止在门口,惊疑不定。
谢涵又道:“她本不应该带孤一个外国人进去的。朝阳夫人与姑母的关系是否真的是好,孤怀疑她想像公子高一样借孤对姑母做什么?”
“不,大姐姐和大哥的关系才是真的差。既然和大哥关系差,就只能和我们好。除非暗中有第三人想渔翁得利。”姬倾城冷静道,说完又追问,“那表哥进质子府后,可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不寻常……”谢涵拧眉思索一会儿,道:“雍质子凌虐一少女后又杀了她,算吗?”
“他一直这么好色嗜杀,哪算什么大事。”姬倾城蹙眉道。
谢涵却奇道:“你们都知道?既如此,何苦还总派那么些苦命女人过去?都是美人,赐给他人岂不有价值得多?他一个质子,少几个女人,有什么关系?你们怎么这么纵容他?”
“派人?那不是质子府中本来就有的么?”姬倾城奇怪,“我记得是一早准备在府里的歌舞姬啊。”
“孤前日,却听质子府内人说,是刘正卿新买的一批。”
姬倾城目光一变。
等把人送走后,谢涵终于松一口气――霍无恤能想到的,对方应该也能想到,希望她不会再来找他了罢。
想完这一出,他朝车厩而去,挥开喂马的马奴后,踩上车辕,掀开帘子,伸出一只手,笑吟吟的,“孤来接你了。”
姬倾城口中的“黄衣姐姐”抬头幽幽看他一眼,“我已经运转了五个大周天了,见色忘友。”
谢涵却有些开心,“你说我们是朋友?”
霍无恤一愣,飞快从马车上下来,耳尖微红,“干嘛啦,浪费这么多时间了,现在还不快点教我?”
【叮,男主愉悦度-5】
谢涵看着对方背影,目露深思――他不是真心实意的,他只是在讨好他,为什么?
之后依然是一样的先学典籍认字,谢涵照旧拿出《江山妩媚美人谋》。
之前看到姬倾城到了楚国,阴差阳错成了一个舞姬,在一次宴会上被进献给新继位的楚王子般。
然而就在宴会上,又发生了一场政变,最后姬倾城凭借智慧帮助楚王肃清叛乱。
之后姬倾城就一直留在楚国,期间听到雍公子无恤回到雍国的消息,还趁梁国内乱时夺取了其战略要地――河西三邑,一战成名,终于被册封为雍国太子。姬倾城很高兴对方没事。
不久后,雍太子霍无恤与齐太子谢涵一前一后出使楚国,和楚王一起爆发了三男争夺一女的修罗场。
这时候的霍无恤已大变样,再不是当初那个有些阳光、有些善良、又有些顽皮的小混混――【他的脸像千年寒玉冻就,似乎动一动都会掉冰渣子,站在他身边就像有刀剑割破皮肤一样刺痛,阴郁冷酷。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姬倾城捂着嘴,不敢置信。
“与你何干?”霍无恤冷冷扫她一眼,“当初我叫你等我,为什么要先逃开。”
刹那间醍醐灌顶,姬倾城眼中闪过愧疚的泪花,“是因为我对不对?你以为我出事了,所以才会变成这样的对不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晶莹的泪珠自她眼角滑下,她拽着他的衣袖,哭得不能自已,一颗心几乎要被自责懊悔填满。】
但最后她还是没有跟霍无恤走,反而跟着谢涵到了齐国――那里有她的舅舅,而且谢涵是她的亲表哥,血浓于水,她相信对方不会害她,会帮她,帮她复国。
第三卷“身世浮沉雨打萍”完,
第四卷“人心难测一场梦”――
可到了齐国的日子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一帆风顺――谢涵的太子之位并不牢固,她决定先帮对方稳下来,再做绸缪。
但岂知在一切渐入佳境时,谢涵却被四公子漪一党揭露出一个大秘密――
原来齐国国君夫人楚楚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娘家楚国在那时与齐国还关系紧张,齐公又宠幸爱妾鲁姬,楚楚为了自己的地位,在第三个女儿出生的时候就谎称是儿子,于是有了齐国太子涵。
谢涵竟然是个女子,她居然是个女子!
一个女子又岂能承担一国国祚、奉宗庙社稷?牝鸡司晨,齐国群臣百姓不会答应,齐室列祖列宗更不会答应。
【“你想干什么?啊?寡人令祖宗蒙羞,居然让你这种人进过宗庙。”
“这话传出去,是要齐国被列国耻笑,贻笑后世吗?”
“啪”地一声脆响,齐公重重甩了谢涵一个巴掌,谢涵伏着的身子跌翻在地,又重新跪好,深深低着头,似乎要把脸埋进掌心里。
“欺君之罪,欺国之罪,亘古弥天,赐贬谪庶人,流放千里,永不归都,遇赦不赦。”】
姬倾城主动陪谢涵一起被流放,途中一直安慰鼓励对方,她心中已把对方当做亲人、姐姐了。只是路途遥远,后来两人被冲散,她来到北方燕国。
燕太子夫人姬红霞是她的二姐,所以燕太子襄收留了她。燕襄体弱多病,传言活不过二十五,但他却并不怨天尤人,反而十分豁达淡泊,在他的身边,仿佛连空气都小心翼翼,不忍打搅他的恬淡。
以前姬倾城总觉得谢涵白衣翩翩、恍如谪仙,现在看到燕襄,才始知何为真正的仙。
她情不自禁地想待在他身边,在他身边就觉得很安心,那淡淡的药香像人间一方净土,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
她不忍心他倦怠的眉眼再染上哪怕多一丝丝的疲惫,她给他念奏章,帮他出谋划策,只希望他能不累一点,却不想让他一点点痴迷上她。这怎么可以,他是她的姐夫啊。
她决定离开,这时燕国准备攻打齐国。她就随着伐齐大军离开了,凭借脑海内的《孙子兵法》,对各将屡有启发,各将都收敛起一开始对她的不屑,而变得尊敬。只是――
这个时代,战火纷飞,不是今天你打我,就是明天我打你,所以姬倾城并不在意,可没想到这次燕国居然是打的灭国战,燕国居然打算灭了齐国。
齐国国君在牙山投缳自尽,齐国夫人、公子、公主几乎都被乱军砍死,齐国国相狐源跳城殉国。
谢涵捏着书皮的五指缓缓收紧、指节发白――原来在那个世界,早在齐国被雍国夷灭之前,齐国就受过一次这样的灭顶之灾。
那后来呢?
他连忙向后快速翻去――姬倾城自责不已,昔日她帮燕襄做的那么多事,她对燕将的那么多提点,如今全成了她刺向齐国的利刃,她助纣为虐!她更想到――【那涵姐姐呢?】
她偷偷逃开燕军,找遍了流放之地,最终找到一个小土丘,和土丘旁边一块被折断的木板――吾妻齐氏谢涵之墓。
谢涵:“!”
连之前的悲愤都一卡,饶是他这样好的心理素质也被膈应了一会儿,长长吐出一口气才能继续看下去。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假的假的假的――”姬倾城尖叫着抱住脑袋,背后忽然响起一道笃定的声音,“这不是真的。”
她连忙回头,面前的人,鬓如裁、眉似剑、鼻若胆,她踉跄着站起来,跌跌撞撞跑过去,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涵姐姐没死对不对?对不对,你说啊,你说啊,说啊――”
“对,她没死。”霍无恤没什么情绪道。
姬倾城喜极而泣,“那她在哪?”
霍无恤:“不知道。”】
之后姬倾城就随霍无恤到了雍国,遥遥传来齐三公主谢涵收拢齐国最后的兵力,用离间计弄反了燕国大将军聂慎,历时两年,终于驱逐了燕军,复国,迎硕果仅存的一个兄弟四公子漪继位,自己摄政。
与此同时,雍君病逝,霍无恤继任为雍国国君。
此时,南方楚国经楚王锐意革新后,强大于世,虎视眈眈,隐有气吞中原之势。
于是,为求自保,雍齐结为同盟国,谢涵嫁给雍王无恤,二国缔结两姓之好。
这个时候,姬倾城才知道:原来谢涵早在流放途中就受过路过的霍无恤恩惠。
总有那么一个人,在你最不堪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候出现,脚踏七彩祥云,救你于水火,恍若神祇。
于是谢涵对霍无恤一见钟情,这次结盟,更是二见倾心、非君不嫁,不惜以两国盟约为威胁嫁入雍国后宫。
可是……可是她也已经爱上霍无恤了啊……那个冷峻却可以给你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霍无恤迫于盟约,使谢涵为王后,姬倾城只是三夫人之一,位分低了一等,便屡屡被谢涵施以难堪。姬倾城想,对方一定是因为几经变故,性情大变,便忍着让着,哪知对方变本加厉,原本亲密的两人终于反目成仇。
第四卷“人心难测一场梦”完。
第五卷“复映长栏今似昨”――
姬倾城一开始愿意跟霍无恤去雍国,并非是那时她已爱上他,而是对方同意帮她复国。
霍无恤果然没有食言。
那时的梁国被三家把持已久,梁国公室,除了姬倾城和其余外嫁女,几乎已都被迫害至死。终于如当初卫瑶临死前预言的那样,昔日中原霸主、泱泱大国分崩离析,分裂成三个国家,分别由三家刘家、叶家、薛家掌权,为刘国、叶国、薛国。
霍无恤以姬倾城――昔梁武王嫡公主的名义出兵,把三国一个个收拾过来,还带姬倾城重游会阳,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第五卷“复映长栏今似昨”完。
第六卷“江山如画人何在”――
一开始,霍无恤是想帮姬倾城复国,但享受过至高无上的权利的他渐渐变了,他停不下来了,他只想攀登权利巅峰。
他不满足于灭了刘、叶、薛三国,他又灭燕、灭齐、灭召、灭楚。
齐灭后,谢涵抱齐国国宝大吕钟跳河殉国,姬倾城晚半天听到消息,如置梦中,好一会儿,她才反应回来跑去问霍无恤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寡人可以要人死,却还能逼人活吗?她想死,就去死罢。”
姬倾城仿佛不认识了一样看着面前的人,在说这些话时,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语气冷淡得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你怎么会这么无情,就算涵姐姐有再多的错,她也为你打理后宫整整七年,一夜夫妻百日恩啊……”
“啪――”她话还没说,就被对面的人甩了一巴掌,“哈哈哈――怎么,你第一天知道吗,寡人一直是这么无情无义的。你再说一个字,寡人就送你下去陪她。”
姬倾城捂着脸,不敢置信,望着那无情的玄色背影扬长而去。
她终于知道,那个会给她讲笑话逗她开心的小混混不见了,那个把她塞在稻草里和她说等我的少年郎不见了,那个把她从燕国乱军里带回来让她心安的青年不见了,再不会回来。】
姬倾城心碎之下,离开雍国,却被正与楚国交战的楚军抓去,威胁霍无恤,最后历经重重,楚国被灭,她终于被救。
此时,她已不怪霍无恤了,但她却也不想再和对方在一起了。
【她似乎就是不祥的,只要谁和她沾上几分关系,就都会死。
这一国一国的夷灭,哪个没和她有几分关系?
一将功成万骨枯,虽然天下已定,姬倾城的心却早已千疮百孔,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爱了,最后决定隐姓埋名、飘然远去,与霍无恤相忘于江湖――“生既不幸,断情绝爱,孤身远引,到死不见。】
【她是他无尽灰暗人生中唯一的一抹光亮,他拼了命地想要抓住这束光哪怕灼烧了自己。可是,有些东西注定是不属于人间的。嗬――既然如此,这个人间又为什么还要存在呢?】
于是,霍无恤成了个暴君,他逆行倒施的暴/政很快葬送了刚刚一统,本该不可一世、煊煊赫赫的大雍王朝。
【“雍王无恤四年,以其夫人梁室公主之名声讨叶国,翌年灭叶。
雍王无恤六年,薛王雪不堪压力,对雍俯首称臣,雍军杀人支正,灭薛。
雍王无恤七年,雍军围城四渎,城内易子而食、悬斧而炊、民相哭嚎,刘王决跳城自尽,刘灭。
雍王无恤八年,燕国内乱,大将军聂慎篡位,雍国替天行道,诛逆臣,灭燕。
雍王无恤九年,雍军围城扶突,齐王漪举白旗降,自请并为雍国齐州,后为谢后刺杀身亡。
同年,召灭,召王臧被俘自尽。
雍王无恤十年,楚军奇袭雍国东南郄门,雍军师出有名,攻楚,五胜五拜,雍王重启大将军蔺缼,缺掘水灌云门,楚军兵力十去八/九。雍王十二年,楚王子般自焚身亡。
至此,七国烟消云散,尽归于雍。
同年,上明昊王宫忽起大火,昊天子姬忽葬身火场,时人皆言昊室气数已尽,新圣人将主宰未来。
雍王无恤以为列国咸称王,不足以显其尊贵,取“皇”、“帝”二字合而为称,封泰山而禅梁父,自号始皇帝。
雍皇废分封诸侯之制,分天下以为七州三十六郡;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收天下兵器,聚之当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一量衡;定币制;使车同轨、书同文;徙天下富豪十二万户至当阳。
开疆拓土,威震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又使猛将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雍皇临四海,虎视何雄哉,以为金城千里,帝位可传至万世,子孙皆为君也。殊不知苦役百姓、推行苛律、暴杀豪杰,时人敢怒而不敢言,七国余民蠢蠢欲动。
始皇帝十五年,雍皇崩于巡游途中。
后三年,天下豪杰揭竿而起,雍灭。”
千秋史话,总是寥寥数语。世人皆以为雍皇抵达权利顶峰而目空一切,谁又知道他也曾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只是终究抵不过江山如画,到头来得了天下失了她。
是谁在唱:你说伊人如花,愿许回家,后来满头白发一身风沙。你说江山如画,一生杀伐,后来万人之上寡人孤家。
全剧终。】
“喂――你又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啊。教人一点也不专心。”看完全文,谢涵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耳边忽又响起一道叫唤,映入耳中,只觉似真似假,恍然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