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生日的前一天,妈妈到医院送钱来,风尘仆仆,穿着并不精致的衣服,提着我买给她的胭脂粉色包包,看着我从护士站出来。
我喊了一句:“妈。”
两人相顾无言的许久,她对我说:“好好的,该花的钱就别省着,听见没?”
看着她,我默默的点点头,心里说不出什么味道,很复杂。
真的,自从我长大了以后,或者更精确的说,自从我离开家读书后,每次回家,都能感觉到父母的苍老。
每当看到电视上的明星四、五十岁还能保持那么娇嫩的脸庞,那么乌黑的亮发,就会让我想起同样四十多岁的父母。那双因为劳动而不再年轻的脸庞,那双每到冬天都裂开可怕疤痕的手脚,都让我目不忍视。
“给,钱拿着,我给你带了一千块钱,够不够?”从包里掏出被包好的钱,妈妈小心翼翼的放在我手上:“不够再回家拿。”
“够了。”我点点头,看到母亲那因为钱少而扁了的包包,抽出两百给她:“用不了这么多。”
“都给你拿着吧,要不够也能应应急。”她往我手里塞,可是我还是拒绝了。差不多半年才能来东海一次,我总不能让她什么都不买的离开吧。留点钱给她,让她买件衣服也好的。
我看着她,笑了笑:“真的够用了。”
说完这句话,两人又沉默了许久。她低下头装钱,对我说:“明天是你阴历20岁生日。”
“哦。”我口袋里攥钱的手一紧,装作无所谓道:“明天阳历也是我的生日啊。”
“是吗?别人都说二十年一个轮回,阴历跟阳历正好能碰上。”似乎有些怜悯,似乎有些内疚,她说:“二十岁生日不能过了,还要上班吧。”
“嗯,实习很忙,这个星期不放假。”说完话,转弯处有个匆忙走过来的老爷子,他看我穿着护士服,过来问路的。指给他护士站的方向后,我转头看着妈妈。
“那……没有什么事的话,你忙啊,我走了。”似乎是重重的呼了一口气,然后有些犹豫的说完。
“哦。”听见她要走的话,我愣了愣,点了点头。
然后,目送着她的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有一种很浓重的心酸感。其实,我不想她走,哪怕随便说些什么都好,在不熟悉的外地,哪怕离家只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可是只要离开了家,就会失去归属感,就总希望有个亲人陪着。
但是可怕的是,离开家久了,那些曾经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亲人,便变得陌生客气了起来,即使知道她还是疼爱我的。也许是因为长大了,我免除了小时候那种整天被骂的,被唠叨的嫌弃,心里,却更加苦楚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刻,我又多么想抱抱她。真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不顾及自己的年龄与形象,毫无芥蒂的,像小时候一样扑在她身上抱着她。
可是不能了。
我长大了。
长大的代价就是,我们拥有了控制能力。那些矫情与任何热血的事,我们都会将它克制,努力淡化。
二:
二十岁生日是自己一个人过的,这几年的时光,我大部分经历都献给了网络。
真的,从前那个热情洋溢,大祸小祸不断的丫头已经没有了,由她进化来的,只是一个带着眼睛,平凡的一进人群就再也看不见的姑娘。
不是喜欢网络,只是感觉网络,会给人许多虚幻的希望。在网络上,小说、电影随便看,麻木的翻着相同类型的小说,看着相似告白的偶像剧,心里的空虚与惶恐就会找到一个寄托,不是不迷茫了,而是在思想被网络僵化的同时,我们忘记要迷茫了。
我的二十岁,没有掌声,没有喝彩,没有礼物,没有微笑。只有我一个人,也许,远方的那些亲人们也是知道的吧。
在这对别人而言平凡的一天,我总算是看着自己的手机,在钟声敲响道十二点时,圆满了。将头埋进枕头里,没有哭,只是忘记了要呼吸。当胸腔被涨的火辣辣的难受时,心中的憋屈却像找到出口一样,在肚中盘旋一圈后,消失无踪。
起身站在窗口,望着无星的夜,和对面人家在窗户上飘扬的内衣内裤,我想,如果在自己二十岁时,还没有亲人陪在你身边给你过生日时,不是他们不重视你,忘记了你的生日,就是你太过无能。
我想我是第二种。
真的,永远不要因为网络,而忽略了身边的朋友,身边的亲人。这冷漠的社会,总要温暖的活下去。
三:
有人说亲人血脉之间会有一些莫名的牵引。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预测到,外婆会在一个大雨的季节后走去。以至于,有一次在多雨的夏季,连续做了好几晚的噩梦。
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数那时候刚实行计划生育。只要是在农村的,生的第一胎是个女孩,总会想办法送到外婆家去避避。
我就是在外婆家长大的。
堂哥堂姐们陪着玩耍的场景记得不甚清楚了,外婆的照料也不是能完全记起来,唯一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每当晚上,外婆家那盏橘黄色的小灯泡。
也许不是太过橘黄,只是印象中,那是幼时最为陶醉的黄色。温暖、干燥、带着泥土的香气,带着外婆苍老的气息,将整个世界都照成了黄色。
在那样的夜晚,有时会陪着外婆,端个小板凳,趴在饭桌上看电视。但是那时候,只能收到两个台,所以没有信号的时候,我会借着灯光,用手指在墙上打出一个个怪兽的模样。外婆家的墙是黄泥土做的,斑驳坑洼,蜘蛛网缠了好多个地方,我有时会呆呆的坐在床上,安静的看着那些各种形状的凹凸处,想象着他们是什么样的动物,在干什么?
而这时,背景音乐就是外婆用锤子,在板凳上一个个砸着黄豆。她想明天做咸稀饭,加入扁黄豆和花生会很美味。
外婆说的话我记得不多,小时候是因为不理解,长大了,则是回家念书了。应该是七岁吧,反正到了上学的年龄,我回家了。
这是听外婆说的,在我回家后,她每天面对着空屋想我。没有人闹腾,感觉怪不自在的。可是她知道,小孩子要考大学,爸爸妈妈把我接走是对的,因为爸爸是带教老师,能给的帮助最大。
不过当时没有人想到,这样让一个一直生活在一起的祖孙俩分开,会有多残忍。我后来总是听妈妈说道,当时因为奶奶这边孩子多,几个叔叔家的孩子都在一起,所以总是有顾不过来的。当农忙时,将我放在奶奶家给她照看时,一和那几个孩子吵架打架,就沿着小路往南边跑,喊着去找外婆。
具体情况无从考证了,只是依着外婆生前的话,奶奶家这边孩子多,又都是在这边从小养到大的。我算是半路出家,所以常被联合欺负,马马虎虎糊弄大的。现在我倒没有多大的感觉了,只是外婆讲的时候,眼含热泪,义愤填膺,让我确实有些心疼那时的我。
我第三段开头说了:有人说亲人血脉之间会有一些莫名的牵引,并不单单是我做噩梦的那件事。
当星期天和妈妈去外婆家,将一个人住的外婆从床底下拉出来时,妈妈曾经哭着喊了一句:“不是说亲人之间有牵引吗?为什么我妈出事我都没感觉到!”
其实我倒是觉得,真是因为她感觉到了,我们才会在那天去外婆家,才会救了被摔的颅内出血的外婆一命。
即使……后来外婆还是走了。
在那一天,妈妈说的最感动我的话就是:你外婆要走了,我就没有妈了。
‘妈’这个词,不管在什么年纪,不管在何时何地,永远是最让人温暖的。
外婆走的是十月尾巴后面的十一月份。
外婆走的第三天,我才知道。
很不孝吧。
两个手机,一个关机,一个掉水里坏掉了。当我充完电,看见上面爸爸妈妈弟弟像疯了一样发的那么多条信息时,脑海里还没有消化这些话,眼泪却早已流下。
打不到车,我就跑到了车站,也许是那天身体本来就有些不好,也许是因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那一路上,我狂吐干呕了大约七次。
当老远就听见那丧曲时,我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到外婆的棺材前的。
嗑第一个头和第二个头时还没有反应,可是嗑第三个头时,看着外婆遗照上那没有微笑的脸和洞察一切的眼神时,我突然哭了。
大片大片的眼泪流下,多的湿透了两个袖子,湿透了腮边的发丝。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被火化的骨灰,被新衣服裹得像个躯体一样,没有被烧尽的大骨骼,还有那,失去了肉,只有骷髅的头。
没有哪一刻,我更加明白,一个人的死亡,是什么。
是消失,永远的消失。
不会对你说话,不会对你笑,不会让你有忏悔的机会。
就像爸爸很久以前教我的诗一样: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子欲养——而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