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盛王是当今圣上的弟弟,也是圣上所有兄弟当中唯一活着的。
长盛王对圣上忠心耿耿,年轻时为了他几度出征沙场,不惜以命相博。圣上与别的兄弟的夺嫡之争中,也是多亏他两次拼命舍身相救。所以圣上虽秉性多疑,却对长盛王极厚。
长盛王也十分聪敏,自从西疆南疆稍定,便交了军权,说是腿上箭伤,阴天疼痛难耐,求圣上允其在京中修养,也能随时得见天颜,一叙骨肉。
圣上对此自然是万般满意,既满意弟弟识相,也颇有几分真情,给了他无尽的荣华富贵,尊崇地位以安慰弟弟。
长盛王在朝中,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太子见了他也要行礼,他为人还颇为谦逊下士,从来不仗势凌人。
在几个皇子的争端中,他同样是不偏不倚,只唯圣上马首是瞻。
若是没有实力的官员,妄想中立不偏不倚不过是笑话,但若是本身实力强劲如长盛王和张相,却是几个皇子争相讨好。
长盛王去年开始,却暗中对大皇子一党略有些偏了,尤其是对罗暮雪,暗中颇为关照,又因为他和罗暮雪长相竟有三分相似,朝廷暗中俱传罗暮雪是长盛王的私生子。
罗暮雪对这个流言很不愉快,听到便面色冰寒,而长盛王对他的关照又着实多了些。
听到长盛王有请,罗暮雪脸色十分不好看,程果毅轻轻拉他衣袖,目前长盛王正是大皇子竭力拉拢的对象,自然不愿意放过同他亲近的机会,笑道:“多谢王爷抬爱,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崔长史笑得眼睛眯成缝,捋着半长不短的髭须道:“多谢两位将军赏光,快请吧。”
罗暮雪冷着脸同程果毅去了长盛王府,长盛王年约四十上下,长眉入鬓,还能见得昔日俊朗,确实容貌与罗暮雪有几分相似之处。
长盛王看到他俩,竟是十分高兴,虽面色不显,神情却带了愉悦,又吩咐设宴款待,宴席虽不是正宴,却是山珍海味俱全,品格甚高,更是拿出珍藏的一坛五十年的梨花白。
照程果毅说,长盛王威严日盛,不惯于言辞亲切笑容满面,但是对他们确实是相当不错,在席中谈笑风生。一会儿问他俩西疆战事,一会儿问他们练兵之事,一会儿问他们之后打算。
程果毅始终是笑容满面,有问必答地奉承着这位位高权重的王爷,而罗暮雪则是一直面上冷冷的,问到才开口。
后来酒酣,长盛王竟尔问到程果毅的婚事。
程果毅一怔,还是恭恭敬敬答道:“家母已有属意,只等家父回来商量了便要去提亲的。”
长盛王一愣,笑道:“你倒是老实。”
程果毅摸摸脑袋笑笑:“长者问岂敢隐瞒。”
长盛王喝了口酒,道:“是哪一家?”
程果毅毫不犹豫道:“关西总兵窦家。”
长盛王闻言赞许地点点头:“门当户对,很好,窦家门风也清白。”
说完这些,又转向了罗暮雪,道:“罗将军年龄不小,也该说亲了,你上无高堂料理,可要本王给你相看一二?”
长盛王要给人说亲,换了旁人自然是莫大的荣幸,可罗暮雪竟冷然道:“不劳王爷费心。”
只这么六个字,也不解释,也无任何委婉周折。
别说长盛王怒气勃发,面皮紫涨,就连程果毅都头皮发麻。
长盛王被噎得酒都难以入喉,“噔”的一声把酒盅放下。
程果毅连忙打圆场,道:“暮雪,你怎么说话呢!王爷是一片好意!”又对长盛王赔笑道:“王爷莫怪,暮雪他痴恋陆家二姑娘,如今好容易趁机买回去了,正是两情缱绻之时,自然不愿意娶回个正室让陆姑娘伤心受罪。”
长盛王皱皱眉头:“陆二姑娘?可是陆纬家二姑娘?”
程果毅道:“不是她还有谁?”
长盛王想想道:“若是那小姑娘,人品才华都是没得挑的,倘若陆家没犯事,倒是良配。可惜了……她身世堪怜,你既然得到了她,倒是应该好好相待,只是官奴莫说为妻,便是正式的妾也是不能,你也只能吃穿用度上好好待她,不让她受委屈便是。正式的妻室却还是要娶一个的,要不总这样混着,将来怎么办?”
说罢叹了口气,“你若怕陆二姑娘受苦,便不拘容貌才干,找个和软听话好拿捏,岳家过得去的妻子便是。”
罗暮雪却只是冷沉着脸,连话都没回一句,被程果毅在桌下连连踢了几脚,才勉强道:“劳王爷费心了,只我现下还无意于此。”
又对程果毅道:“酒多了,我们也不要太耽误王爷休息,这便告辞了罢。”
程果毅虽左右为难,听了好友这话也只好笑道:“没错,王爷抬爱,我们做小辈的却是不好在这里没脸色只顾打扰,这便告辞了。”
长盛王黑着脸,抬手让他俩走了。
出了长盛王府,却是天色已昏,月上柳梢,夜风寒凉,略微驱走了日间酷热,连树上的蝉鸣也没那般恼人了。雕梁画栋,屋宇连角之间,那边厢是尚且热闹,不缺灯光人语的大街,这边厢是黑洞洞的幽深长巷。
吹着夜风,奔走两者之间,程果毅见罗暮雪面沉如水,只管放马疾驰,一头长发俱被晚风吹在后面飒飒飞扬,半天不曾言语,只拍马跟在后面。
最后直跟到罗府门口,罗暮雪下马,程果毅方才停下。
“你,唉……”程果毅欲言,想想又止住,只叹了口气。
罗暮雪拱拱手,道:“今日有劳程兄。”面上无悲无喜。
程果毅更加说不得什么,最后朝着他也拱拱手,道别走了。
罗暮雪进了府便叫陆芜菱来。
陆芜菱没奈何过来,见他虽然眼神清明,却闻到他身上酒气不清,心里咯噔一下,便退后两步,低声道:“大人,我给您备醒酒汤去。”
罗暮雪晶亮漆黑的眼睛只管盯着她,最后竟笑了:“你是怕我酒后乱性,又来迫你?”
他拿出怀中一把匕首,塞到她手中。
陆芜菱拼命缩手,却被他抓住手,一个个掰开手指,硬是把刀把塞在她手心里。
“这把匕首可还记得?”他笑道。“是你那天戳自己心口的。”
“我虽然不能允诺说日后都不强迫你,今天却决计不会。今日我只想喝酒,你陪我喝酒。”他抓住她的手,人又离得极尽,气息相闻。
陆芜菱别开头,扭开脖子,心却慌乱跳了,面上也染了薄红,语气生硬:“我不胜酒力,大人未免强人所难。”
罗暮雪扬声而笑,笑声清越,在明亮微黄的莹莹月亮下听来略带了肆意:“你不想醉?”
“经过了这些,你不欲一醉?”
“莫非所谓衣裾行止自有名士风流的陆芜菱连一醉都不敢?”
他放开她手,继续笑着,“陪我一醉,今夜我绝不趁人之危……若是醉后无行,你那匕首不用再刺自己,只管刺我……可要立下生死状?”
他酒后话多,笑也多,与平日竟是不同,读着“不辞长做酒中仙”之类的长大的陆芜菱自然不厌酒,甚至爱酒甚过茶,以往喝些葡萄酒桂花酒,酒量也比姐妹们强,不觉被罗暮雪的话激起了豪气,当即坐到庭院中石桌旁,手中匕首“啪”的往桌上一按,扬声道:“好,今日共君一醉。”
罗暮雪大笑道:“好!”
便唤下人上酒菜。
底下人都莫名其妙,战战兢兢上了美酒果品,又被令退下。
月色莹润,花木扶疏,夜风清凉,屋宇潜影,唯有廊下灯烛,给他们微微照亮。石桌椅在夜间微寒,酒是“玉清髓”,这些年京中新出的好酒,酒色澄碧,酒质微稠,满杯能高出杯面些许而不溢,香气清和。
两人都有借酒浇愁之意,竟是不多言语,你一杯我一杯,毫不推让。
陆芜菱觉得自己不便问他何以要借酒浇愁;罗暮雪想问她可有诗兴,却又恐被认作附庸风雅,干脆沉默不语。
陆芜菱酒量在闺阁女子中虽然还不错,又怎能和罗暮雪这样惯常醉卧沙场的男子相比,玉清髓入口不辣,后劲却足,吃得十几杯,身形已是摇晃不稳。
身子觉得轻飘飘,却是舒服得很,陆芜菱也不停,又跟罗暮雪干了三杯,却是身子一晃,往下倒去。
罗暮雪还留了三分清醒,反应也敏捷,一把便接住了她。
柔若无骨的纤腰搂在怀中,前几次略微亲热的回忆便也回到脑海里,罗暮雪情不自禁,便把她搂到了自己怀中,按在腿上,低声在她耳边道:“菱角儿,你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