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王此刻正举杯把酒送入口中,他望着太子渐渐醉去的身影,神情淡漠,嘴角浮起一抹诡笑:看来这晓月楼的‘千嶂’果然厉害。明明是中了迷药,看上去却是喝醉了酒,然而实际上太子也确实在喝酒。
“广陵散。”晟王轻起薄唇,慵懒潇洒。
楼下众人均叹,广陵散在嵇康去世后已经绝迹,刚刚那首曲子有如摧枯拉朽之势,看不出这华缨姑娘手道力度如此强劲。
“怡月姑娘送《广陵散》书法!”
荆轲刺秦最后失败了,难道晟王也要学他么?江梅嘴角轻笑。
晟王接过怡月的作品,打开一看,只见潇洒飘逸的字迹——子夜散十曲,谱尽浮华梦。曲终人尽散,谁把珠泪弹?一生浮萍命,漂泊无所终。半弯浅月边,又是谁人怜?
晟王心下一痛,他狭长的丹凤眼迷离地望向台上那个人影,《广陵散》在她看来,不只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壮士华章,更是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的悲歌。
“怡月,你等着,我必不负你。”萧墨瓖心里暗自发誓。他轻轻收好卷轴,放入怀中。
江梅将这一幕收入眼中,举杯叹道:“看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沐箫和闻言浅笑,望着台上的华缨却是有些别样的神色。
最后一首曲子,曲调轻缓,细致入微,绵绵之音,似一男子在倾诉自己的思念之情。
江梅眉头一簇,看来最后一曲是《凤求凰》,她有些担心的看着太子。
果真她见太子执起酒杯,渐渐起身,他眼神迷离看向乐台中的婉荷,耳旁流淌着凤求凰的旋律,他离开席位,他身后的侍卫和内侍欲拉住他,然而太子一甩袖,并不理会,他慢慢走下台阶,对着婉荷,高声歌唱,酣放自如: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裴晖和殷庆孙怔怔地看着他,欲拦而来不及,何况自己二人也是喝得有些微醺,只能看着他扼腕痛惜。想来明日传扬出去,这太子声誉和皇家声誉将在何地。
众人皆惊叹太子殿下的举动,但听到太子唱到情深之处,也感同身受,为他鼓掌喝彩起来。
峥乐台内似都沉浸在太子的歌声和华缨的琴声中,唯独廊上有人叹息,叹他痴情苦恋而不得,有人惋惜,惜他终究不是经国之才,身不由己。
整个阁中最安静的要属七皇子萧墨珩一行人,无论是苏君逸还是东方湛,自始至终都在认真欣赏华缨的琴曲,只有真正爱音律之人,才会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也许峥乐台内也只有他二人是冲着华缨的乐曲而来。萧墨珩看似在欣赏峥乐台的妙音,实则在洞察整个雅会,整个峥乐台恐怕只有他一人超脱在外,是真正的那种置身事外,只是来看看而已。
终于台上乐毕歌停,华缨和怡月退至一旁,太子痴情地看着婉荷,“婉荷,世间荣华富贵皆如粪土,不若你我高卧东山,我已无意于身后名,只想与你共醉山野。”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随即众人反应过来后,均窃窃私语。而此时的婉荷早已哭成个泪人儿,从来顾及礼数的她如今也再难控制,扑在太子的怀里,抽泣起来。
看着台上相拥的两人,江梅和沐箫和均是叹了叹气,看来明日的朝堂是不会安宁了。
华缨却是不能旁观了,于是上前说道:“太子殿下醉了,来人,扶太子去雅间。”身后怡月和侍女扶了两人上楼前去雅间。
华缨身边的那位侍女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上前大声说道:“最后一曲,凤求凰,太子殿下胜出,婉荷姑娘和怡月姑娘齐赠《凤求凰》的画作,画中琴歌为怡月姑娘所题。”
众人在欣赏雅乐的同时也皆感叹太子和婉荷的相思之苦。
华缨看到底下人群均有叹息,嫣然巧笑道:“各位稍安勿躁,今日六首佳曲皆已送出,见各位似有些意犹未尽,华缨便再加送一首,若能猜对曲名,华缨但无不从。”
台下众人又被激起了兴趣,于是又纷纷坐好等待她弹琴奏曲。
萧墨琤有丝不解,“这华缨倒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大的口气!”
“她既然这么说必是有万全的把握。”江梅回道。
眼前的华缨实在是不能与小时候的那个影子重合,到底十四年了…….
曲音一起,江梅似感觉到一丝异样,渐而听着,她险些抑制不住内心的澎湃,难怪她说“但无不从”,因为她料定没有人会猜对,这首曲子正是当年长公主亲自作曲并教授的曲子,外人又何尝能知。
不过她也已确定,眼前这个随意又典雅的女子就是自小的玩伴华缨。
她强忍住内心的悸动,缓缓抬头看向走廊某处,那里也有一个眼神正看着她,两人目光一碰触又瞬间错开,不着痕迹。
这首曲子是大家从未听过的,台下众人皆是安静倾听,廊上诸人也是神色诧异,就连听遍天下名曲的萧墨琤也皱了眉头,他微微摇头,是真的没有听过呀!
她轻轻在萧墨琤的耳边说了几个字,萧墨琤诧异地转过头看着她,她不动声色,只是看向台上的人儿,眼中多了几分亲切。
华缨此刻正是眼色迷离,这首曲子她自从进京便没有弹过,那个高贵的女人把一切都给了她。
“华缨,答应娘亲,你要好好活着!”
十四年了,当年云府内只有她一人生还,那样的哭声,那样的悲情,她依旧记着逃走的时候,将军府上的浓烟滚滚,那是一缕缕冤魂哪!
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泪流满面。
最后一曲奏毕,峥乐台内安静如无人。片刻过后,终于有两个声音齐声响起。
“昔情难追!”
“昔情难追!”
七皇子和九皇子同时说道。
华缨惊诧不已,起身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简直不可置信。
她同时也看到了另外两个身影,一个坐在九皇子身旁,斜倚着凭几,一身月白色衫,一支碧玉簪子把青丝挽于脑后,她低垂着眼,举着酒杯,似乎并未在意阁内的一切,一派淡然高雅。
另一个箕踞在七皇子旁,一袭白袍,峨冠博带,羽扇微摇,浅笑言和,有着仙人之姿,似世外高人。
她微闭双眼,稳住心神,道:“华缨今日算是见到了高人,如此古曲,人间已经绝迹,却依旧有人知晓,华缨拜服!本以为无人能猜中,既然两位皇子同时猜中,那华缨便兑现刚刚的承诺,两位皇子但有要求,华缨必当应允!”
七皇子和九皇子相视一眼,“华缨姑娘,我一时还没想好,不若华缨姑娘先记上一笔,他日有求,希望姑娘不要推辞。”七皇子终于开口说了今日在峥乐台内的第一句话。
“本殿下也正是如此呢!”九皇子也紧随七皇子的脚步。
“如此也好,今日有众人为证,华缨必不失言。”她说完,转向众人,“今年的峥乐盛会——寻音问路,便到此结束,各位将息吧!”
华缨姑娘一连七首绝世之曲,已让众人心神陶醉,台下台上诸人纷纷感激拜谢,然后慢慢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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