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唱的就有意思了,说的就是程敬思为何前来李克用这里的原因,正是因为那黄巢造反了。
黄巢此人,史书上记载,相貌极丑,也许是为了丑化此人,不过此人才高八斗,写的一手锦绣文章,因为在科举时考中了状元,跨马游街时,由于相貌丑陋,所以吓坏了不少人。
唐王大怒,所以斩了试官贬了状元,把主考官给杀了,然后黄巢的状元也不作数了。
于是黄巢大怒,午朝门外写下反诗,起兵造反,竟然把唐王从京城给撵了出去,程敬思这才来李克用这里,搬兵求救。
而郭云峰那边则是一脸不屑的开口唱道,
“听说黄巢造了反,
不由得孤王笑连天,
你我饮宴且饮宴,
提起唐王孤不耐烦——”
只见郭云峰扭过头去,不看裴琰之。
裴琰之也是一脸惊诧,不由得“哦——”了一声,自己前来搬兵,就是为了回去解救唐王,但是看来李克用这是对唐王当年的所作所为还是有气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裴琰之皱着眉头唱道,这次用的是余派的唱腔,要说这个台上最心惊肉跳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乐队的这些人,裴琰之上台之前,已经把自己要唱的流派一一说清楚了,毕竟每个流派的弦那可都是不一样的,这位弦师从梅兰方京剧团请过来的张青山,也就是他了,换了旁人估计早就被裴琰之给玩死了。
“我这里提起唐天子,
老大王一旁不耐烦,
是是是来明白了,
老儿是个爱宝男,
人来将宝——”
裴琰之冲着上场门的方向招了招手,继续唱道,“搭上殿!——”
只见几个龙套上来,其中两个龙套抬着一个大箱笼,想必这里面就是程敬思带来的宝物吧,另外两个龙套则是把后面的椅子从桌子里搬了出来,放在了桌子前面。
裴琰之高声叫道,“千岁啊——”
郭云峰这才转过身来,扶着腰中的玉带,一脸矜持的走了过来。
裴琰之用手指着面前的箱笼,口中唱着西皮摇板,“特请千岁把宝观!”
郭云峰走上前来,拿出手中的扇子,轻轻打开,作势往箱笼里一看,不由得面带贪婪的喜色,开口唱道,
“一见珠宝帐内摆,
李克用心中笑颜开,
上有蟒袍和玉带,
凤冠头上扎金钗,
明明知道装不解,
假意儿上前问开怀,
贤弟清官数十载,
此宝打从何处来。”
郭云峰这一段的表现也是让台下的观众纷纷鼓掌叫好,那一副故作不知的贪婪模样,让郭云峰演绎的是淋漓尽致,就连旁边的裴琰之也是暗中点头。
裴琰之一拉自己的袖口,用手点指箱笼,口中唱道,这次用的竟然是严派的唱法,唱的悠悠扬扬的,台下的观众们也是听得津津有味,严派的掌门人也是喜笑颜开。
“此宝出在山海外,
三年五载进贡来,
我主爱将如山海,
特命学生解宝来。”
郭云峰故作矜持的拱手唱道,
“贤弟解宝因何故?”
裴琰之拱手唱道,
“特请千岁把兵排。”
郭云峰则是托着自己的髯口,不住的摇头,唱道,
“年纪迈来气血衰,
难做国家栋梁材。”
裴琰之赶紧一竖大拇指,捧着郭云峰唱道,
“千岁爷虎老雄心在,
黄巢闻名他就不敢来。”
郭云峰则是微微摆手,唱道,
“贤弟莫要把孤抬,
有辈古人讲上来:
昔日有个姜元帅,
稳坐鱼台不下来。”
裴琰之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这是在提高身价,不由得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从古至今,请将不如激将,不由得开口唱道,
“钓鱼台来鱼钓台,
他保周朝八百载。
千岁不发人和马,
黄巢笑你是个老无才!”
郭云峰则是哈哈一笑,开口唱道,
“笑只笑他唐天子,
他笑孤家为何来?
中军帐,挂了帅,
众家太保两边排。
一马杀到唐世界,
万里乾坤扭回来!”
裴琰之以为郭云峰这是答应了,不由得喜笑颜开的唱道,
“说此话就该发人马,”
而郭云峰则是微微一笑,唱道,
“唐王晏驾你再来。”
卧槽,这话说的,等唐王死了我再来,那还有什么意义啊。
裴琰之也是指着箱笼里的宝物,急忙唱道,
“问千岁此宝爱不爱?”
郭云峰一脸笑意,难掩心中的贪婪,打开扇子,开口唱道,
“谢贤弟千里迢迢远来,
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一礼全收哇——往后抬——”
裴琰之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两个龙套上来,将箱笼给抬走了。
裴琰之看到这贪婪成性的李克用,也是毫无办法,只好苦笑着唱道,
“这老儿做事不公平,
收了珠宝不发兵。
用手取出皇圣旨,
我奉圣命来调兵。”
说着,裴琰之从自己的袖口中拿出来了一道圣旨,正准备打开,郭云峰则是一脸跋扈的走过来,伸手从裴琰之的手中将圣旨抢了过来。
“拿过来啊!”
裴琰之也是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郭云峰则是一脸得意的拿着圣旨,不屑一顾的唱道,
“用手抢过皇圣命,
右手压住帝皇文。
哪家若提搬兵事,
定斩沙坨不容情!”
郭云峰看了裴琰之一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桌子前,将圣旨扔在桌上,背身扶着玉带站着。
而李牧也是从下场门静静的走了上来,站在一旁。
裴琰之一脸的不安,扭头看见了李牧,一脸怒气的冲着他唱道,
“一见千岁变了脸,
回头埋怨李嗣源。
我在松林行短见,
不该救我活命还。
千岁不发人和马,
有何面目回长安?”
唱完之后,裴琰之不由得摇着头,用衣袖沾着眼角,一副悲戚之意。
李牧则是一拱手,口中白道,“叔父哇——”
“叔父不必泪双流,
侄儿进帐把兵求。”
李牧的声音真是清脆,小生演员的嗓音就是这样,跟旦角一样,都是用小嗓唱戏,也就是假声,这个孩子的声音非常的脆亮,并没有那种让人烦躁的感觉。
裴琰之听了之后也是微微颔首,这小子有点意思。
那边的郭云峰已经坐在椅子上了,裴琰之也是坐了下来。
李牧走进来,赶紧跪下,开口唱道,
“进得帐来忙叩首,”
唱完这句,李牧非常利索的在地上一转身,面向着台下继续跪着,开口唱道,
“尊声父王听从头:
当初犯罪亏他救,
救我全家活命留。
把唐王天子丢开手,
看在恩公解冤仇。”
李牧一脸得意的唱完,则是听到身后郭云峰一声“呸,奴才!”
吓得李牧赶紧回头以头抢地,跪在那里不敢抬头。
郭云峰一脸怒气的指着李牧,开口唱道,
“我与恩官来讲话,
奴才一旁把话答,
吩咐两旁刀斧手,
推出辕门把头杀!”
郭云峰怒喝一声,“来呀!”
只见四名刀斧手上场,带着李牧就下场去了。
裴琰之也是一惊,赶紧站起身来,对着下场门方向大喊了一声,“刀下留人啊——”
裴琰之赶紧来到郭云峰的面前,郭云峰也是赶紧站起身来。
裴琰之开口唱道,
“一见太保问了斩,
吓坏唐朝一品官。
千岁要斩将学生斩,
快快救回太保还。”
郭云峰摆了摆手,开口唱道,
“贤弟的人情当准下,
看你的金面饶恕他。”
裴琰之也是赶紧躬身谢过,扭头冲着下场门的方向大喊一声,“快快将太保解下放回来!”
李牧从下场门出来,走到郭云峰的面前,跪倒在地,开口唱道,
“将身跪在宝帐口,
谢父王不杀将儿留。”
郭云峰则是一脸怒气的看着他,开口唱道,
“我恨不得一足将你踏!”
唱着,郭云峰作势抬脚踹向了李牧,而李牧也是赶紧作势向后倒去。
裴琰之赶紧开口劝到,“千岁饶恕过了。”
郭云峰这才作罢,看着重新跪好的李牧,开口唱道,
“你叔父讲情你要谢谢他。”
李牧连忙站起身来,先是拱手唱道,“一旁谢过父王驾,”郭云峰则是微微摆手,算是把这一篇揭过了。
李牧又来到了裴琰之的面前,拱手唱道,“回头再谢叔父情。”
裴琰之则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表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牧悄悄在裴琰之的耳边说道,“叔父,这里来。”说着,李牧就拉着裴琰之离开了大帐。
裴琰之赶快用袖子挡着,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呀!”
李牧一脸笑意的唱道,
“叔父请把心放定,
爹爹怕的儿娘亲。
儿到后帐把她请,
哪怕父王不发兵。”
裴琰之在李牧的唱的每一句的后面都是发出了感叹词,第一句是表达疑惑的“呃?”第二句则是表达震惊的“哦?”第三句则是表达激动的“嗯嗯”第四句则是喜笑颜开的“好好”,表达了程敬思在这个时候的心情,本来以为搬兵的事情估计要黄,但是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裴琰之高兴的大笑道,“哈哈,快去快去啊!”
李牧一拱手,从下场门离开了。
裴琰之回到帐中,郭云峰也站起身来,两人来到了台中央,这个时候,胡琴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带到乐队那里去了。
因为下来这一段就是《珠帘寨》中最经典的老生独唱之一了,这个时候,乐队的弦师如果能耐有的话,可以卖派卖派,张青山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了,只见他的弓弦上下翻飞,这一段的过门让他拉的是荡气回肠,台下的评委们和观众们都是纷纷的鼓掌叫好。
这些都是专业的演员,知道什么时候捧谁,要知道,在过去的时候,专门有人捧弦师的,而那个时候的弦师大多是明场,也就是说大家都能看到弦师在哪,所以弦师的表演欲望也很强烈,要知道,任何一个职业,只要你有人捧,那都是钱啊!
这一段过门,足足拉了有一分钟之多,张青山这下也是让大家知道了他梅兰方京剧团首席弦师的威风,没有三分三,谁赶上梁山啊!
不过,张青山也是知道这一场的角儿可是在台上,于是他的弓弦一顿,一段西皮导板就送到了台上两人的耳朵里。
郭云峰也是对这位弦师的能耐佩服的不行,果然不愧是梅兰方京剧团的首席弦师,自己从来都没有跟这么好的弦师配合过。
裴琰之则是暗暗的撇了撇嘴,就你会显摆,要不是穿着一身戏服,我就自己拉弦了。
郭云峰也是知道这是自己表现的时刻到了,于是全神贯注,就连旁边的裴琰之都感觉到这货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昔日有个三大贤——”
这一句唱完,台下的观众也是掌声雷动,韵味十足,而且高亢入云。
裴琰之也是微微颔首,确实不错,虽然比不上自己,但是也算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了。
裴琰之现在的心态早就变了,由于自己一直打交道的都是那些老艺术家们,而且裴琰之自认实力绝对不在他们之下,所以现在的裴琰之看待这些年轻演员的时候,都带着一种看待后辈的眼光,却忘了他真实的年龄才刚过二十岁。
郭云峰冲着裴琰之一伸手,示意二人坐下来聊。
只见两人转过身去,迈着方步,一步三摇的向着椅子走去。
在台下看着,两人的步伐和动作竟然一模一样,就连后面袍子甩起来的高度都差不多,从后面看,要不是因为戏服不一样,这简直就是一个人啊。
这就是裴琰之的本事了,他在跟郭云峰唱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郭云峰在台上的动作幅度和习惯动作了,于是下意识的在这个时候,跟他同步了一下。
下面的评委和观众都是一脸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因为不要小看这台上的几步走,这都是演员的基本功,而且每一个流派的方步都不一样,而且每一个人还跟每一个人有些区别,说白了,方步其实差不多一个人一个样,而且很少有人会去模仿别人的方步,毕竟这个太冷门了。
方步这个东西,其实就是一种做派,男人的步子就要豪迈,尤其是像他们两个人的角色,都是当官的,所以,方步就更加的要求四平八稳,虽然不用像武生演员的那种高抬腿,亮靴底的方步,起码也是要走出一些官威了。
郭云峰可以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裴琰之在学自己,因为下来就是他最重要的一段唱了,也许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