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升了老高,雨后的清晨格外清新,丫鬟们怕秦氏气闷,早已将窗扇支起,任晨光洒了满地,晨风带着花叶的清香掠进来,如同情人温柔的手。夫妻俩在床榻厮磨耳语,先前的芥蒂和不快散去,秦氏便道:“你这样趁机耍机灵,不怕坑了你娘?”
“老夫人行事欠妥帖,我也不能一味的听从。交到父亲手里,孰是孰非自然会有公断。”
秦氏听了只是一笑,婆媳关系本就是个难题,她极少会在贺文湛面前数落老夫人的不是,见他能分清辨明,心里也是安慰,便转而道:“不过昨晚的话,当真是画屏传错了?”
“难道还能是洪四?他有时还要代我传话给同僚,若连这都做不好,我还留他作甚。”贺文湛抚着秦氏孕后愈发滋润的脸庞,低声笑道:“不过你也真是沉不住气,今早这脾气发得也太急了。”
秦氏皱眉道:“今儿确实是我急了,大概是月份大了,脾气就管不住。有些焦躁。四爷且忍我两天吧。”她莞尔一笑,靠着贺文湛贴过去,是夫妻间亲密无间的姿势。
贺文湛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在她额上一吻道:“绾绾为我喝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夫妻俩再度唤人进来伺候的时候已然是往常的恩爱模样了,琳琅瞧见了自然高兴,绝口不提方才的事情,只是道:“爹爹,徐姐姐约我去西山下的碧纹湖散心,行不行?”
“去多久?”
“徐家在那边有庄子,徐姐姐说带我慢慢逛,怎么也得住上三四天吧?”她涎着脸撒娇恳求,“爹爹帮我跟老夫人求个情吧?”因为怕秦氏阻拦,没敢说学骑马的事情。
贺文湛板着脸摇头,“西山那边虽然风景好,却也有深水乱石,你独自去我不放心。”
“那如果是大哥哥带我去呢?还有大姐姐,咱们几个带着人过去,听说徐夫人到时候也要去住一阵子,爹爹难道还不放心么?”
这么一说,贺文湛倒是有些意动了。徐贺两家交好,偶尔托付照顾也是有过的事情,徐夫人楚氏出身武将之家,行事果决利落,若是把琳琅托付给她,倒也能让人放心。不过她知道女儿的脾气,不能任她胡闹,便沉吟不语。
琳琅见有了希望,当即认真的保证起来,“到了那里我一定听哥哥姐姐和徐夫人的话,爹爹尽管放心!”双眸闪着光芒,带得整个脸蛋都神采焕发。她本就生得白嫩美丽,这会儿叫贺文湛越看越心疼,也顾不得教训了,展颜笑道:“既然铃铛想去,那就去吧。”
“多谢爹爹!”琳琅高兴,讨好一样拿着旁边的糕点去献殷勤,贺文湛满意的叼在嘴里。
秦氏瞧着贺文湛这宠爱无度的做派,嗔道:“你就惯吧,把铃铛教得无法无天,将来没人敢要,看你怎么办!”
“咱们的铃铛这么漂亮,哪里还需要发愁这个?”贺文湛心情极好,瞧着时候不早了,便匆匆用完饭要往衙署去,临走时随口道:“昭文馆过两天就修缮完了,铃铛不是一直想去看看么,到时候爹爹带你去。”
这简直是双喜临门,琳琅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口中高呼“爹爹真好”,屁颠屁颠的将他送到了老太爷的书楼那里。
因今儿大夫人要查事儿,琳琅自然不好去清秋院添乱,她怕秦氏昨晚心思沉闷积了郁气在心里,便拉着她到外面的竹林转了一圈,算是散心。夏日里天气长且闷热,竹林中阴翳清凉,走了会儿,当真让秦氏心头清明了不少。
晚间大夫人往贺知秋的书房思退堂走了一遭,次日清晨众人往老夫人那里齐聚问安,坐着说了会儿话,就见老太爷在张妈妈的陪伴下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贺文瀚和贺文湛兄弟俩。
老夫人有些意外,忙起身迎接,就见老太爷摆手道:“去把老二和老二媳妇叫过来。”说着转向贺璇玑,“璇丫头先带着妹妹们出去。”
在座的几位姑娘里,贺璇玑和琳琅晓得内情,余下的贺珊瑚、贺玲珑和贺琉璃都不明所以。不过她们对严厉的老太爷常怀畏惧之心,这会儿能躲开自然是好事,于是恭恭敬敬的问候行礼,出了庆远堂。
贺璇玑不敢走远,恐怕老太爷还有吩咐,就先到紫藤花架旁的凉亭里坐着。
庆远堂里伺候的人并不少,这会儿除了原有的丫鬟仆妇外,还多了好几个人。有先前的吴婆子和银燕,还有兰陵院里的春碧和两个面生的婆子。
瞧见琳琅出来,春碧缩着头往后避了避,琳琅心里有数,也懒得瞧她。
贺珊瑚这两天正为先生布置的课业烦恼呢,她和琳琅亲近些,便小声的问她做完功课没有。琳琅是活过一世的人,况她有贺文湛和秦氏的指点,而今学的东西自是不在话下,便道:“我昨儿刚做完,四姐姐呢?”
“还有几处不大明白。”贺珊瑚叹了口气,琳琅便道:“不如咱们问问大姐姐?”她一个做妹妹的,自然不能好为人师的帮贺珊瑚讲解,只能求助贺璇玑了。
贺璇玑是府里的长姐,这等事情上自然也热心,便小声讲解。
旁边贺玲珑姐妹俩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什么高兴的事,不时的偷乐出声。
过了会儿贺文涛和二夫人跟着金燕儿走进院里,屋门开后复又关上。过了好半天,屋里传来老太爷时高时低的呵斥声,吓得贺玲珑姐妹俩再不敢闹腾,乖乖的闭嘴了。
院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都噤声不语,等老太爷的声音低下去,屋里忽然传出二夫人的一声惊呼,随即就听她大声道:“这事冤枉啊!”伴随老太爷的厉斥,张妈妈走出来,招手叫吴婆子她们进去。
这等阵势早就勾起了亭子里几位姑娘的好奇心,贺珊瑚忍不住低声问道:“大姐姐,这是做什么呢?”旁边贺玲珑和贺琉璃也瞧过来,带着几分撺掇看热闹的意思,“听说二姐姐前段日子被老太爷训斥了,这回不会又是为她吧?”
“你们听谁嚼的舌头?”贺璇玑意外的抬目看过去,“你二姐姐好端端的,何曾被训斥了。”
“不然为何总不见她出来?我听说是她在外面犯错被禁足了。”贺玲珑不服气,然而贺璇玑作为长姐的威严摆在那里,她气势矮了几分,小声的嘟囔着。
贺璇玑便搬起脸训道:“二妹妹是染了病不能跟人接触,二夫人要照顾她自然不好多出来走动。父亲是怎么说的?叫你们多读书修身,没事少听这闲话!何况她是你的姐姐,你不说明辨是非,怎么还跟着人浑说?”声调不算高,却已将大夫人的气度学了五六成,叫人闻之敬畏。
其实在座的琳琅和贺珊瑚都知道内情,不过老太爷的吩咐在那里,既然让贺瑾瑜称病,就得把戏做全。贺璇玑一番疾言厉色,贺玲珑心里虽不服气,嘴上却也不敢犟了,撇了撇嘴低头去绞弄衣带。
倒是贺珊瑚有些讪讪的,低声道:“都是我嘴闲提起了话头,大姐姐别见怪。”
贺璇玑安抚一般冲她笑笑,转头往屋里看了看,屋门窗户皆是紧闭,里面的人语断断续续,想来也没她们什么事了,便起身招呼几位姐妹离开。
贺珊瑚极少在府里走动,出了庆远堂便回她的院子去了,贺玲珑刚被训斥后脸上挂不住,敷衍着同贺璇玑道别,回她们娘三个的凝香院逍遥去了。贺璇玑忙着绣嫁妆,和琳琅携手走到分岔路口,便各自回了。
兰陵院里倒是一切如常,浇花喂鸟的丫鬟们各自忙碌。秦氏摆在芭蕉下的枕榻空着,琳琅便躺在上面发呆。老太爷震怒,这回老夫人总该消停了吧?不过贺瑾瑜的事情瞒得严实,虽有老太爷的威压摆着,贺玲珑姐妹却还是听到了风声,看来她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迷迷糊糊的似乎睡了过去,恍惚听见有人说话,睁眼就见贺文湛手里拿着个薄毯子,正躬身往她身上盖,秦氏在旁笑道:“……回头又该喊着凉头疼了。”全然宠溺无奈。
琳琅霍的坐起身来,伸出双臂吊在贺文湛脖子上,嘻嘻笑道:“我哄你们呢,其实没睡着。”因她天生畏寒,便是这炎炎夏日,若要小睡还是得盖点东西免得着凉,这回她一时大意,生怕再被秦氏唠叨。
贺文湛就势道:“那你说说,刚才我说了什么?”
琳琅一时哑然,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着,旋即吐舌笑了笑,跳下矮榻,跟着贺文湛和秦氏进屋去。
屋门关上,琳琅有些迫不及待,“爹、娘,老太爷怎么说的?”
“说是要休了二夫人,这回二哥可碰着难题了。”贺文湛坐在桌边倒茶来喝,向秦氏低声笑道:“我从没见父亲发过这样的火,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是对他畏惧,听得口干舌燥。二哥站在那里,我瞧他腿肚子都在抖。”
“没这本事,如何统领百官?”秦氏笑着觑他,又叫琳琅凑近身边来,吩咐道:“你知道结果就成了,出门可别乱说。”虽说不该幸灾乐祸,但二夫人鸡飞狗跳后自食恶果,想想还是叫她觉得舒心,语气都轻松了许多。
琳琅便轻声哼着,“娘对我也太不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