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非苏州人氏,家在京都,爹爹是做官的,家中有一兄一姊。大哥体质随娘亲,身子很弱,自幼与药为伍。大哥爱读书,自小便能出口成章。这一点,我与大哥是一样的。姐姐年长我一岁,她性子与我全然不同。她不爱读书,也不爱女红,只爱骑马射箭。娘亲常说姐姐是投错了胎。
爹爹为官清廉,但处事太过无情,以致招人怨恨。终于有一日,有人上书说要弹劾爹爹,他说爹爹贪污。呵呵呵,爹爹怎么可能贪污?可是那个皇帝信了。爹爹当即被打入天牢,整个朝廷那么多臣子,没有一个人为爹爹求情,就连那些素日与爹爹交好的也没有。皇帝连审都没审,直接判定秋后处决。
听到消息的时候,娘亲当场昏厥过去。娘亲只是一介弱女子,她什么也做不了,只在爹爹被斩那天带着我们一起去了,爹爹什么都没留下,只留下一滩红艳艳的血。后来,娘亲自缢,家中只剩下我们兄妹三人并一干家奴。可是皇帝还是不肯放过我们,“男丁流放,女眷卖入娼院”,不过几字,却决定了我们的结局。流放的路上那么苦,天生体弱的大哥怎么捱的过去?才离京不久,大哥就病死在了路上,押送的人怕上头怪罪,只拿张席子一卷埋了,对上头谎称大哥逃跑了。而姐姐在被卖入娼院那天便自杀了。”她一直在笑,仿佛这些事与她毫无关系,但他看得出来,她的笑是苦的。她不过是在用笑掩盖痛苦的内心。
“那你呢?”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冰凉一片。
“呵,我又岂会做傻事?家中只剩我一人,我若死了,谁来为他们报仇?”她吐气如兰,又骤然抽离,捧起酒坛灌了一大口,轻笑,“夜深了,乔公子,该歇息了。”她放下酒坛,把他扶到床上,他看着清瘦,却一点也不轻,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宛如一座大山。
她帮他除去外衣,又帮他盖好被子,启唇:“竟已是霞送日落/良辰疏忽尽/执手两不舍……”歌声苍凉,竟带着万分忧愁。她突然想到引陌的话,闭眼,脸上有泪滑落,滴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倘若可以,我又何尝不想做一个平凡人,只要一方茅舍为她挡风遮雨,只要有个真心待她的人陪在身边,这些,足以。可是这些对她来说不过是幻想,那些挥不去的前尘往事,那些忘不了的过去,每每午夜梦回,总是带着痛苦醒来。忘不了,忘不了。
床上的人儿背对着她,不知何时已睁开了一双清明的眸子,哪有半分醉态?苏锦,你为何将这些告诉我?而那个害死你家人的又是谁?诸多疑问萦绕脑中,他一夜无眠。
次日他醒来,转头看到卧在软塌上的她,闭着眼,脸上依稀有干了的泪痕。他轻轻起来,走到软塌边,她睡了一夜,冻了一夜。她的房间只有一床被子,给了他,她只得用稍厚的衣裳当被子。如今的天不算冷,却也不算热,堪堪用被子一遮刚好。
他复又返回床边,拿了被子给她盖上,然后悄悄离开。他的身后,她睁开眼睛,其实,她怎么可能睡的着?不过看了一夜的星,流了一夜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