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以为自己死了，事实上却被痛醒过来。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狭小阴暗的房间，两只手腕被麻绳高高吊起，另一头连着头顶房梁，身上依旧是那个破破烂烂无法蔽体的肚兜，脸上的□□半掉不掉，全身各处全肉模糊的伤口被抹上白色药膏，但涂抹得很粗糙，不少地方仍在流血。
她仰起头，天窗透进来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深吸一口气，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剧痛。
这种情况真是不如死了干脆。
房门打开，一个丫鬟端着盘子走进来，看也不看她，把盘子放在地上，转身出去。
“喂。”吴玉开口，嗓音跟沙子摩擦一样沙哑难听，一边说话，一边感觉到脖子那处在往外渗血。她强忍疼痛，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抓了我又不好好待我，我现在很脆弱的，死了怎么办？”
丫鬟停下脚步，仍背对着她，良久说出一句话，“死了才好。”快步走出去。
吴玉拿不到盘子上的馒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又痛又饿又渴，血流到伤口周围发白再流不出来。不知该不该感谢这具身体的健壮，就是这样她也没昏过去，靠着汲取那点阳光的可怜温度，维持身体最基本的机能运作。
傍晚，那个丫鬟又来了，这次端来的是稀粥，放在吴玉脚边，准备离开。
“如果是你主人要我死，我无话可说，若是你自己觉得我死是为我好……我不要你的同情，我要吃饭，我要活。”吴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说句话已经用尽她最后的力气，再没有东西吃下去，她就真的坚持不住了。
丫鬟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转过身，把稀粥端起来，一勺一勺往她嘴里喂。
粥是刚煮好的，还腾着热气，吴玉不管不顾，凡是落进嘴里的东西就大口咽下去。
丫鬟皱起眉头，端着碗退后一步。吴玉死死盯着碗，双目赤红，“给我！”
“你等等，吃得这么急会把喉咙和食管烫坏。”
吴玉怔了一下，狰狞的神色平复下来，低低地“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丫鬟重新开始给她喂粥。她慢慢地嚼，慢慢地咽，慢慢地感受着温暖的粥流入胃里的救赎，慢慢地流下眼泪。
晶莹的泪珠滚进碗里，丫鬟的手一顿，而后无波无澜地开口：“我不能杀你，但你可以自己死。”
吴玉抬起头，道：“我不要死，我还有别的路，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能给你，只要你帮我逃出去。”
丫鬟摇头，“你死心吧，你逃不出去的，我也不会帮你。”说完，粥也喂完了，接下来不管吴玉说什么，她都不再回应，端着空碗走转身出去。
一晃三天过去。
这日天才亮，丫鬟领着两个小厮走进来，二话不说，解下吴玉两手的束缚，拖着她往外走。
吴玉被扔进木桶里，热水一桶桶地倒进来。她无力地靠在木桶边缘，身体冒出一团团血花在水中绽开来，不一会儿，桶里的水就被染成红色。
随后，她被像抹布一样毫不留情地搓揉，桶里的血色也越来越深。
“哗啦！”她被人从水里提出来，胡乱擦干，包上丫鬟的衣服，拖拽着往外走。
经过长长的走廊，一路上都有狼狗在低吼，它们的身影在树丛之后若隐若现。
她被带到一处花园之中。
“少爷，人带到了。”
随着话音落下，她两手被松开，身子重重摔在地上。下人的脚步声远去，另一个脚步声在向她靠近。她瞳孔微缩，全身都紧绷起来。
突然，她的头发被人抓住，将她的脑袋提起来，对上一双乌黑潋滟的眼眸。眼眸的主人清秀又淡漠，俯视着她，目光一瞬不瞬。
“朱雀。”他开口，用的是肯定语气。
她想往他脸上吐口水，骂他魔鬼，但这种时候惹毛他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所以她勉强弯了弯唇，语气极为温和，“薛公子，我们可以谈谈。”
萧清澜做得人面十分逼真，鲜活且水.嫩，但是经过这次的事，她发现另一个特点——结实。她全身上下都被咬得破破烂烂，人面也受了损，唯独将她这张脸保护得几近无损，只有几道和身上的伤相比起来无伤大雅的浅痕。
她很喜欢自己这张脸，因为相信它能派上用场。唯一一次迫不得已用这张脸□□的时候，是在陶源郡，那时她差点死在邱廿邱泽这对兄弟剑下，结果虽然失败了，但那是他们自身的问题，发生的概率极低，所以她依然相信这张脸。
“谈什么？”可能提累了她的脑袋，他从一只手换成另一只手。
他现在的表现不像那晚那么恐怖，但他对她的脸似乎也没有特别兴趣，神色依旧淡漠，淡漠中又夹杂着不耐。
这让她心底划过一丝不安。“谈谈……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想要的，我都能满足你。”
他“呵”了一声，松手甩开她，转身走到榻子旁坐下。打了个响指，花园中走出两只狼狗，幽黑色的瞳孔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口水顺着舌头不断下落。
她心脏一紧，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但努力维持着脸上笑容，意图唤起他一点点怜惜，“不要……吓人家嘛，这狗看着好像是饿了，不如放它们去吃东西吧。”
“它们的食物就在眼前，还要放去哪里。”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薛公子真爱开玩笑……”
他倚在榻上，歪着头打量她，“原来秦国的皇家谋士是这种货色，秦国皇帝专门养着陪他玩的？”而后想起她在鱼池中那决绝的表现，越发衬得眼前这人像个精致无趣的玩.偶。“你想回秦国吗？”
“……想。”
“把它们杀了，我就放你回去。”他拍拍手，不给她转圜的余地，两只狼狗便争先恐后地扑上来。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心中大声叫嚣着快逃，但身体虚弱得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拼着就地一滚，滚到榻子边，抱住他的腿，两只狼狗果然迟疑着不敢靠近。
他冷眼看着她，把腿从她手里抽出来，在她祈求的目光中，咧嘴，抬脚踹上她的背，直接将她踹到两只狼狗面前。两只狼狗立刻兴奋地扑上来，她吓得拼命往后爬，手好不容易抓住他的衣角，小腿却被咬住——“啊！！！”
她惨白着脸，用另一只脚去踢踹狗头，狼狗后退一步，同时撕扯下她一块小腿肉。她赤红着眼，大口喘气，仿佛这样疼痛就能轻一些。
血腥味刺激了狼狗，它们不断低吼着用锋利的脚爪扒土，等着可口的食物再一次被主人踢到它们面前。
她紧紧抠住他的腿，指甲嵌进他的皮肉，他发出一声痛呼，面上却浮现出隐隐疯狂的神色。“痛啊。”他说。似乎不够表达他的感受，又重复了一遍，“痛啊……”
她已经认定这人是个疯子，既然不能交流，只会喊痛，就让他更痛吧！
手上已经没了力气，她干脆低头咬上他的小腿，然后用力一扯，竟也硬生生扯下一块肉。她把血淋淋的肉吐出来，扔到两只狼狗面前，出人意料地两只狗并没有冲上去抢食，而是竖起背毛，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仿佛被这块小小的肉吓到了。
那边薛小公子还在不断地重复“痛啊”、“好痛啊”……面上的神色越发疯狂。就在吴玉以为他要报复自己的时候，他忽然身子一歪，摔在了地上。双目直勾勾地瞪着地上自己的那块肉，脸色比她还要苍白。
这个意外的弱，全身上下都是破绽，若不是她现在极度虚弱，取走他的性命易如反掌。
腿痛……全身痛……痛得面前这个少年的身影都模糊了……
渐渐地，薛小公子不再喊痛了，转而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她，突然伸手扼住她的喉咙。
吸进肺部的空气骤然减少，她惨白的脸色因窒息而浮起不正常的红晕。
“想死吗？”他问。
她吃力地摇头。
他便笑了，嘴角安静地弯起，黑曜石般的瞳孔闪耀着柔和的光。她不由怔然，只觉得这个笑容无比熟悉。
然后又一次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仍在花园，薛小公子已经不见踪影，几只狼狗将她团团围住却不攻击她，她低下头，注意到脚边有从他腿上咬下来的那小块肉。
她捡起那块肉，围着她的狼狗立刻受惊地后退。
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拿人肉做护身符，人生果然处处充满惊喜。
她小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站不起来，就双手使力，往外面爬去。狼狗们也跟上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她。随着她爬远，从各处冒出来的狼狗越来越多，一圈又一圈地将她围住。她头皮阵阵发麻，不知道手上这块小肉究竟有多大的效果，一旦失去了对这些狗的威慑，这么多狗扑上来一瞬间就能将她撕碎。
心里越害怕，越坚定要离开这里的决心，但她也清楚自己不可能这么顺利地离开。
果然，没有爬太久，两个下人跑过来，驱散狼狗，一人抓起她一边胳膊拖回去。
她麻木地想，这里的人尤其是男人真奇怪，为什么都对她的脸无动于衷呢？难道这个地方的审美和正常人不同？
再次被扔到薛小公子面前，他正伏在案上写什么东西，运笔如飞，看也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