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异常灼热,当然,对象是香雾,偶尔一些落在吴玉身上,那是恨不得将碍事的她扔下河去,好把精通画艺的美人儿占为己有。
对此,吴玉表现得云淡风轻,还恨不得手里有把扇子,最好把众人的羡慕嫉妒恨扇到最旺。
香雾重新戴上面纱,沉着脸坐在一旁想事情。她原本想利用美色和画技引起旁人注意,好把她从这人手中带走,至于曾经的事情烂在肚子里就是。没想到吴玉对她的身份一清二楚,只要大肆宣扬开来就没人敢要她。秦国皇帝确实是唯一的希望,但这人不知什么原因分外笃定,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这人到底是谁?字里行间似乎与自己有怨。
旁边的小舟特意往她们靠过来。
“这位兄台敢问贵姓?”
“免贵吴。”
客套过后,说话的人几次三番想把话题绕到香雾身上,都被吴玉三言两语化解了,然后把话题绕到今晚的神秘大礼上来。
“我若是有这位姑娘一样的美人陪伴在侧,对天底下所有的姑娘都不再感兴趣。”话是对吴玉说,目光却是无比灼热地望向香雾。可惜香雾沉浸在惶恐不安之中,无暇搭理被自己招引来的蜂蝶。
哎哟喂,她这个主人还在就敢这么露骨地表白,胆子很肥啊。
“兄台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我可是将我家美人儿捧在手心宠着疼着,对礼物感兴趣也是为博美人一笑。兄台你分明也美人在侧,却得陇望蜀,我都替你家美人不值。”可不是,对方舟上的姑娘脸色眼看就要媲美锅底了。
对方恼羞成怒,“你这叫什么话?”忍住了不在美人面前发火。干脆忽略掉她,使劲向香雾献殷勤。
香雾回过神,刚想笑一笑,吴玉咳了一声,她的神情立马僵住,低下头一言不发。
瞧瞧这一副被禁锢的小可怜劲儿,周围小舟上的男人们都恨不得将吴玉生吞活剥后,再将美人也生吞活剥。
直到画舫再次出来一位姑娘,这些饿狼的注意力才被转移了些去。
这位姑娘怀里抱着一把琵琶,向众人盈盈一拜,没说什么,直接开始弹奏,美妙的乐声逐渐安抚下人们躁动的心。曲罢,她开口道:“最后一轮主题乃乐,众位公子可自行挑选乐器,限时一盏茶。”
此时位于最前线的还有八条小舟,既然是最后一轮,大家都卯足了劲儿使出看家功夫。
画舫的小丫鬟又来了,问吴玉需要什么乐器。
“喂,要什么?”吴玉问香雾。
香雾无精打采道:“琴。”
小丫鬟得了答案就划船走了。
吴玉无聊问她:“你琴艺不是不如香茗吗?”
香雾倏地睁大眼睛,又慢慢耷拉下眼。对方连这种事都知道,她还能逃得掉吗?心中一片绝望。
旁边搭话的仁兄选了一把笛子,把拿到的笛子放手上反复掂量,皱着眉头嘟囔,似乎对笛子的质量不满意。
吴玉见状道:“兄台别皱眉了,大家的都半斤八两,我这把琴还缺弦呢。”
对方本来想发火,听清她的话蓦地一愣,看过去,那把琴果然破破旧旧,还缺了最底下一根弦。
“你怎么不提?”还想不想好好比赛了。
她两手一摊,“谁叫我这人随和呢,美人对我有怨,我只好受啦。”心知是香雾把画舫得罪了,不过使出这种一看就站不住脚的小手段,大约是那个小丫鬟自己的主意。
香雾:随和?呵呵!
每条小舟的人都收到了乐器,但不知是不是在为最后一关蓄力,又或者打算先观望下其他人的水平,没人愿意开这个头。
吴玉见过皇上抚琴,已经不记得是多久之前,她软磨硬泡让姐姐跳舞给皇上看,皇上很高兴,主动请缨来伴奏,用的就是琴。
和俊朗的外表比起来,他的琴艺实在不甚出彩。幸好姐姐舞跳得精彩,她马屁拍得精彩,那一章才掀过去。
如果皇上不上,那就是他带来的人。菁华姑娘说那两张画是不是师出同门的时候,她就猜带来的十有八九是王之珑。
王之珑神童之名不是吹的,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文章和辩才,成为青龙后,又展现出他在药毒方面的才能。至于声乐方面倒是名声不显,不过应该不是人家不会,而是人家不怎么屑。
这时,一道弦音划破寂静,众人纷纷望去,发现是那斗笠人。
轻灵悠长的琴声从他指尖倾泻而出,顿时让人如若置身峡谷,漫步在青草地上,旁边有条清澈的小溪蜿蜒而过。溪水涓涓、虫鸣鸟叫,没有太过凸显的起伏,一切显得那样静谧而美好。
余音袅袅,众人还意犹未尽。
就在这时,又一道琴声响起,但和方才的相比着实平平,而且才没弹多久就错了几个音,人们不由皱起眉头。
“唉——”吴玉长叹一声气。
她家陛下真是豁达之人,什么水平都敢上,时机还选得那么恰到好处,她不佩服都不行。但王之珑这小子就说不过去了,三番两次让陛下主动献丑是怎么回事?过分了啊!
感觉皇上今晚兴致很高,是不是对神秘大礼很感兴趣呢?那她需不需要为“勇气可嘉”的陛下出一份力?还是继续当做看不见?
在她深陷矛盾的时候,几个人陆续弹奏完毕。
直到旁边的仁兄也拿起笛子“呜呜啦啦”地吹起来,她才恍然回神。
真的是卯足了劲儿吹,吹得胸口起伏、满脸通红。一边吹,还不忘一边向香雾送秋波,只可惜用力太猛,就像在翻白眼。
吴玉深受感动,瞧瞧人家多努力啊。她又怎么能因为一点小小的事情就懈怠,从而放弃出风头的机会呢?反正她家陛下如此豁达,大不了回头多拍几句马屁,多大点事儿啊!
“让。”她言简意赅。
香雾看了她一眼,错开身子。
盘坐在琴前,她活动活动手指,太久没弹,手指都要生锈了。
等旁边的笛声落下,她立马接上去。
熟悉的曲调响起来,众人精神一振。
流牧歌!
作为琴手炫技的最佳曲目,在许多人追捧的同时,也有很多人表示不屑,认为这种单纯为奏而奏的曲目丧失了琴乐的意境之美。但谁都不能否认其对琴技要求之高,《流牧歌》的忠实粉丝就以此反驳,连琴技都练不到位还妄谈意境?简直本末倒置!
少了一根弦,一些地方听着让人觉得奇怪,但又似乎没有弹错。
一段式;
二段式;
三段式。
毫无停歇的流畅演奏已经让许多人肃然起敬。
吴玉心道这样就差不多了,就在这时,不远处一道琴声突然插入,竟也是《流牧歌》,迅速赶上她的节奏,变成无比整齐和谐的双重奏。
她抬头狠狠瞪向斗笠人。
琴手之间也有踢馆,最普遍的手段是在对方弹奏的时候强跟上去,只要能一路跟到尾,就算把对方压制住了,得胜。
于是本来准备停下的手指骤然提速。
四段式;
五段式;
六段式……
整片秦淮河除了互相追逐的两道琴声,一片静默。
“咦?”皇帝陛下惊奇地探出脑袋,问身旁的人,“王都还有人琴技能与你小叔媲美?”
王之珑听到“小叔”二字的时候皱了皱眉,淡淡道:“贵妃娘娘琴艺绝佳。”
“若瑕是弹得好,不过不喜这类快曲。”换句话说,他的爱妃是意境派。“是什么人呢?”
“还有个人今日陛下才见过。”
皇上愣了愣,开始仔细回想今天见过哪些人。
七段式;
八段式;
九段式……
双重面具之下,吴玉已经快要气炸了,有完没完了这人?就这样想要神秘大奖吗?本大人偏不给!
香雾震惊地看着她,就是香茗也只能勉勉强强弹到九段式,但这人弹奏的样子和香茗截然不同。香茗弹奏这个曲目的时候完全神情紧绷,生怕哪步行差踏错。但这人弹得十分肆意,仿佛是琴弦带着她的手指在弹奏,还有闲工夫时不时瞪向那个斗笠人。
短暂的停顿之后,曲子一跃而进十段式。
吴玉琴上的手指快得只剩下残影。
她可以主动认输,却不能容忍被人压着打赢。更何况这《流牧歌》是她在陶源郡闲极无聊时自创的,这都输了让她的面子以后往哪儿搁?
到十段式的时候,斗笠人终于弹错了几个音,但没有放弃,仍追在吴玉后面。按说这样已经是吴玉赢了,但对方不放弃,她焉有停下之理?
《流牧歌》第十段式只存在于传说之中,那种可怕的速度和张狂的指法根本不是人能驾驭的。人们第一次知道,十段式的实际弹奏效果不亚于电闪雷鸣。耳边“雷声轰隆”,让人不由自主抬头望天,如此晴朗的夜空,竟给人山雨欲来之感,奔放的“雷鸣”让耳膜几欲炸裂。
“铮——”
吴玉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手指,白皙的指腹之上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正不断涌出。
原来这把老旧的古琴不堪重负,硬生生被她弹断一根弦,断掉的瞬间划破了她的手指。
斗笠人也停下。到十段式的时候他已经是凭着印象乱弹,厚着脸皮跟奏只是为了看看吴玉能弹到什么地步。此时停下,两手又麻又痛,忍不住摇头叹息,究竟是什么人创造出这种近乎自虐的曲子。
秦淮河上安静了许久,直到之前弹琵琶的姑娘打破安静,道:“这位公子技法高超,而这位公子技法虽略逊一筹,但也弹奏了一曲意境绝佳的曲目。奴家难以定夺谁优谁劣,故请出霖姑娘亲自决断。”
画舫的熟客们面面相觑,霖姑娘?没听过这名字,新来的姑娘?
过了一会儿,舫中走出一位穿着白裙,面覆轻纱的女子。纵然看不清面容,那双盛满盈盈秋水的眸子,让人只一眼便酥到骨子里,必是个美人儿无疑。
美人儿轻声开口:“我的要求只有一点,那就是身家清白,能待我好。”
原来神秘大礼就是这个美人儿!
众人扼腕不已,早知如此,他们应该做好准备再来,虽然最后碰上那俩怪物还是毫无希望。
只有吴玉脸上写满失望,人家都说了家世清白还要待人好,肯定不能给人塞青楼里去。还以为大礼是包船一日游之类的,她不去还能高价转让给别人。
但她不想要,不代表就白白便宜那个胆敢挑衅她的家伙。
气沉丹田。
在众目睽睽中,焦点人物之一的面具人站了起来,众人以为他要向霖姑娘表述衷肠,却见他转了半个身子,对着斗笠人大喊——
“爹!你不要我和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