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必要这么害羞吗?
“吃饭吧。”她特意表现得落落大方。
他轻轻“嗯”了一声,却不动作。
“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摇头。
“想留在这里?”
他睫毛一颤,头埋得更低,良久,以肉眼难以分辨的弧度点了下头。
她扶额,某种程度上她拿这种纯情少年最没有办法,但这人不算少年了吧,看起来已经二十出头了。
“我说,你这样也不是办法,至少该有个名字,也不能让别人喂喂地叫你。”
他抬头,看向她,“好。”
好什么好?
让她帮忙取名字还是怎么着?
心好累,感觉捡了个儿子似的。
“这样,我姓吴,你跟我姓,就叫吴……逸言怎么样?”
“好。”
“那,逸言,你先吃饭,我让雪娘给你整理出一间屋子,没想好出路前可以先住这里。”
他微微一愣,“这里是?”
“我的房间。”
他低头看了眼床和被子,脸再次爆红。
待不下去了,再下去她要被他同化了,想她堂堂一介皇家谋士,动不动就脸红,简直丢尽皇家脸面。
“我出去一下,有什么事找雪娘。”
“……好。”
黄睿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计划行程,虽然已经逐渐培养一些士兵做事,但大部分决策都由他一人决定,难免时常忐忑,力不从心。
还是把吴琉璃叫来吧,她一个人能顶十几个用。
但她不是他属下,他无权命令。
头疼啊,要是能多出几十个□□就好了。
吴玉站在门口,故意敲了敲开着的门,瞬间收到黄睿狂喜的目光,不自觉后退两步,“干嘛?”
“快来帮我看看,好几个方案决定不下来。”
她慢腾腾地踱到她旁边,伸头瞅了眼,就被密密麻麻的字看花了眼。甩了甩脑袋,“我不会这个。”
“那这个、这个、这个呢?”又搬出一堆文案。
她忍不住用怜悯的目光看他。
他咳了一声,平静下来,叹气:“这样下去不行,想要把整个郡发展起来,我一个人实在做不到。”
“那就把那些人弄回来。”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要是肯回来早回来了,我又不能硬把他们拉过来。”
“拿出你拐带平民的气势来!”
“那是借用!”
“拿出你借用平民的气势来!”
“官员和普通百姓怎么一样?”
“那就没办法咯。”
“你!”
“开玩笑啦开玩笑,黄大人不要这么严肃嘛!”她欢悦的声线突然沉下来,手一撑,坐到桌上,目光越过他,看着窗外,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想把苍蝇召回来,得把蛋撬开一条缝。”
他若有所思,“让陶源郡变成香饽饽?但就现在这种情况,该用什么引诱他们回来……就算对外传陶源郡已经在逐渐复原,他们也未必肯回来,何况还有诅咒之地的传言……”
她弯唇一笑,“其实诅咒呀传言呀这些东西,对平头百姓的震慑比较大,能当上官的,没几个傻子,对他们来说最关键的是利益,无利不起早,只要利益足够大,就算这里真是刀山火海,他们也会爬进来。”
利益……
黄睿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地上覆着薄薄的雪,官署的景象一如往常的萧条。远处的街上建筑就更是残破了,让人一眼看尽的贫穷。
就算他捏造了什么传言,把他们暂时吸引回来,看到这样的场景肯定立刻掉头就走。
他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吴玉跟着陷入沉思。
传言可以捏造,但要有办法长久拉住人。
巨大的利益。
巨大……
她抬高视线,远处群山连绵,大部分都是光秃秃的树苗搭配杂乱的野草。忽然注意到一块空旷的土地,指着问:“那里为什么不种?”
黄睿跟着看过去,“哦,老农说那片地势不好,种的话要花费更多人力物力,得不偿失,我就让他们暂时空着。”
她忽然灵光一现,“就那里!传出去说、说陶源郡地下找到大量矿石,什么矿……就金矿吧。命人把那块地方围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有这个吊着他们,不怕他们不死乞白赖地留在这儿。”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真是聪明了。
黄睿道:“矿产属于国家,我不能私人占有,他们若打着勘察的借口,我没有理由阻拦。”
“那就告诉他们那块地我替皇上看管,有什么尽管不满来找我。”
用皇家谋士的身份在前面挡着,确实很有震慑力。
又讨论了些细节,很快中午了。
他点头,“既然如此,那么一些计划暂时搁浅,等他们上任之后再统一讨论。”
“到时候别被他们骑到头上,我可不会管你。”
“放心。”
她无意瞥到角落里放了一根拐杖,问:“那个你还有用吗?”
黄睿看过去,是挺好的黄杨木做的,应该前任官老爷留下的,估计价值不菲。“你要的话拿走吧,给翠花玩吗?”
“不是,”她拿起拐杖,上面有一层薄灰,吹了吹,道:“我和翠花捡到一个人,一条腿不大利索,给他用的。”
黄睿没太在意,“有空就多来几趟,我这里缺人。”
“再说吧。”拿起拐杖就走。
黄睿叹了口气,静坐了一会儿,出去找戚封。还得买个小厮,不能每次吩咐下面的人做事还要亲自跑去找人。
吴逸言在床上坐了一个上午,大部分时间在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两次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连忙转过去,但每次看见进来的是雪娘,难掩失落。
雪娘觉得好笑,在她容貌全盛时期,还没有男人看见她的第一反应是失望。他在等小姐吧,如此青涩的作为,难怪能让厚脸皮的小姐尴尬到脸红。
“小姐在黄大人那里议事,中午应该就会回来。”
他眼睛一亮,“是……谢谢。”
雪娘也是第一次见识这么纯情的男人,难免好奇,问:“你就这么喜欢小姐?”
他的脸一下烧起来,低下头,呢喃:“我、我觉得小姐有种,亲切感,很、很安心……”
雪娘可以理解,小姐身上确实有这种特质,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让人特别放松,想要亲近。
吴玉回来后,雪娘把他的话转述给她。
她开始思考。
人失忆之后难免恐慌,而他醒来看见的第一眼是她,好比雏鸟情结,不自觉对她产生类似信任依赖的心理……
大写的“自作多情”在她脑门上晃荡!
“你、你回来了……”吴逸言看见她,立刻绽出明媚笑容,明媚中又带着几分羞怯,以及淡淡的讨好。
他把你当妈、他把你当妈……
愤愤地别开眼,把拐杖扔过去,“有空去外面走走。雪娘已经把你的屋子收拾出来,你可以搬过去了。”
他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好。”
随着低头的动作,耳后一缕青丝滑下来,可怜兮兮的活像一只被抛弃的幼犬。
她挠挠脑袋,把她当妈就算了,别心理年龄也一下退到七八岁,她可没空照看高龄巨婴。
“娘亲,雪娘叫你去吃饭。”翠花迈着小短腿跑进来,一头砸进她怀里。
她紧急护胸,回头问吴逸言:“一起去吃还是给你端进来?”
他连忙拄着拐杖下床,“一、一起!”
“娘亲,他是谁?”
她无奈拍拍翠花的脑袋,“你捡回来的肉,不记得了?”
“噢!”翠花一下兴奋起来,“等下吃他?”
她故意逗她,“现在太瘦,等几年养肥了再吃。”
翠花煞有其事地打量吴逸言,点头,“太瘦了,再养养。”
吴逸言窘迫,看向吴玉,却见她根本没看自己,不由失落。
下午,吴玉带着雪娘出门,把死活要跟着她的翠花扔给吴逸言。
吴逸言和翠花面面相觑,翠花突然流下口水。
他略带尴尬地抿嘴笑,“你叫,翠花吗?”
“我叫翠花,今年三岁。”她高声回答。
四目相对,他不得不再开口:“你是你娘亲的女儿?”
“娘亲是翠花的娘亲!”
“那……你父亲呢?”
翠花歪头想了想,“我叫翠花,今年三岁,没有爹娘。”
再次冷场。
他好像不太擅长照顾小孩子。
翠花拉了拉他的衣袖,“我饿。”可不可以吃你?
“哦、哦,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他拄着拐杖往外走,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回头赧然问:“翠花,能带我去厨房吗?我……不认得路。”
翠花点头。小手牵着大手,慢慢走向厨房。
吴玉视察了草木的生长情况,冬天没什么显著长势,但好歹没死。下雪之后,干旱算过去了,黄睿命每家每户收集干净的雪,当做水源存储,毕竟人数骤增,依然只靠两口井过活不现实。
希望雨季来临前水库能建好。
转身看到薛尧蹲在不远处,捏了一块泥土往嘴里放。
“嗨!做实验呢。”她笑眯眯地走上去。
薛尧对她身后的雪娘露出笑容,“雪姑娘今日依旧美丽。”
雪娘微微颔首,“薛公子。”
吴玉又凑上去一点,“怎么样了?”
“年前。”
“真的?太好了!”她激动过后忙打哈哈,“其实挺舍不得你和翠花走的,不过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有时间一定去看望你们。”
薛尧斜眼看她,“你准备好了?”
她心里突然升起一丝难言的古怪之感,就好像过期的年糕,不软不硬,卡在嗓子眼,十分不舒服。
“放心,一定准备得妥妥当当。”她特意夸张地笑,“饯别礼肯定丰厚,虽然只做了半年的娘亲,翠花的嫁妆也准备了不少呢。”
“那就好。”转身离开。
说实话,擅自留下雁沙人,传出去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其危险性大到难以预计。她和薛尧相处的时候也尽量做到平常化,为了不引起其反感。但终究是一颗□□,站在秦国的角度,还是要让他早点离开。
“小姐?”雪娘在她面前摆了摆手。
她回过神,笑:“我在想或许可以试着种蔬菜了,还是当地种出来的新鲜,外面运进来的总感觉有些老。”
雪娘看着她。
本来土地逐渐恢复起就可以种植蔬菜,但不知为何小姐极力反对,黄大人对小姐相当信服,所以虽然原因不明,还是按照她的意思命令下去。
“我听黄睿说,戚封好几次向他打探你的消息。”
“小姐不用在意。”
“有人觊觎我家雪娘怎么能不在意,你觉得他如何?”
“不如何。”
“哇呜,真是让人伤心欲绝的答案,不过我确实好奇很久了,雪娘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
“小姐呢?”
“小姐喜欢各种类型的男人,不要转移话题。”
“差不多小姐的一半。”
“真的假的……好吧,这种事顺其自然,嫁不出去我养你一辈子。”
“小姐若是男人的话,雪娘必然要以身相许。”
“什么时候也学会甜言蜜语了。”
“不及小姐万一。”
推开房门,立刻闻到空气中隐隐约约的香味。
那是来厨房的,饭菜的香味。
“翠花……不可能,吴逸言在做饭?”吴玉快步走过去,果然看见那一大一小两人在厨房。
吴逸言一手撑着灶台,一手拿着菜铲,翠花则抱着一盘菜挤在他脚边,一边往嘴里塞菜,一边看着锅流口水。
吴玉吸了吸鼻子,凑到翠花身边,捻起一条青菜放进嘴里,眼中一亮:“好吃!”
正在炒菜的吴逸言吓了一跳。
吴玉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少年,有没有兴趣做我的专职厨师?轻松活少高薪哦!”
菜铲“哐啷”掉到地上,他急忙道:“我做!”
这一天,吴玉吃上两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餐饭,美味得让她眼泪掉下来。一时间,吴逸言在她眼里自带圣光滤镜,要闪瞎她的眼。
雪娘吃完第二碗饭,对吴逸言郑重其事道:“小姐以后托付给你了。”
吴逸言单手捂着泛红的脸,目光下斜,轻轻点头。
吴玉最受不了他这个样子,让她很有跟着脸红的冲动。“雪娘,好好说话!”
“哦呀,难道雪娘学小姐学得不像?”
她痛心疾首,“小姐的天真可爱温柔善良不学,非学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确实,小姐的厚脸皮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我还要继续努力。”
吴逸言小心翼翼地插嘴:“小姐还想不想吃什么?”
她随口道:“不了,再吃下去我要成胖子了,你是不是想害我嫁不出去?”
他沮丧地低下头:“对不起……”
她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看来你以前是做厨师的。我在这里到雅思县的路上捡到你,过两天带你去去雅思县问问有没有人认识你?”
他摇头,“我只想做小姐的厨师。”
“少年,随便抛弃过去可不好,说不定你上有八十岁高堂,下有嗷嗷待哺的足球队,全家的生计都靠你妻子一人苦苦支撑……”
“我没有妻子!”
“一个失忆的人说的话可没什么信服力,还是说失忆是骗人的?”
“不是的,我……”他突然痛苦地抱住脑袋,“我、我是……”脑中一片黑暗,间或几块记忆碎片一闪而逝,怎么也抓不住,但某种认知却十分坚定,“没有、妻子……没有,孩子、爹娘,没有,都……啊!”突然昏过去。
吴玉连忙上前探了探他鼻息,“没死。”
雪娘无语,“怎么可能会死?”
“这样多刺激几次记忆说不定就恢复了。”
“专职厨师也是随口一说?”
“就专业能力上来说,我十分希望如此,但把饮食交给来历不明的人,心里还是不大有底。”
她抬起左手,雪娘这才发现她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一根闪闪发光的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