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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止番外:长命(1 / 1)

国有大丧。

一夜大雨,不知停在何时。

我一夜难眠,但未曾留意。未央长夜,耿耿星河,我的眼前没有一丝光亮。幽暗的夜里,什么都抓不住,什么也看不见。我突想起三年前做过的一个梦,我坠入了黑暗,眼睁睁看他丢下我。长夜如斯,我被害怕包围,只因再也寻不到身旁他温暖而带着慰藉的怀抱。我恨自己活得太清醒,无法沉溺在有他的梦里,所以才会被现实击中,身心一刀一刀如凌迟。

一夜终是在我的痛苦中结束,我换上白衣,独坐镜前,手中拿着银蓖,看着菱镜前呆楞的自己,梳蓖插入发间,却不知怎么下手。苦涩涌上我的心头,一点一点吞噬掉我千疮百孔的心。

秀发依旧如墨,触到时带给掌心无限柔软,拿着银蓖的手却停滞着。

弗陵,你看,你把我宠坏了,我十五岁余连发都不会绾。

回答我的只有长长的更漏声。

我木然拿起一条白色的发带,圈圈缠绕,将青丝束上。复又将银制步摇插入发间固定住。

弗陵,你说过,极少见我不饰珠翠的样子,那么从今日起我天天如此好不好?回答我……

目光寸寸凝固,止在步摇的流苏之上。我突然间清醒,我怎么能忘了呢?他死了!不在了!

突然眼前全是他的身影,清冷的、温柔的、浅笑的。可我却那么清醒,知道这些不过是虚幻,他不会再回来,想到这里我害怕极了,只想逃离。没有目的地乱跑,只是不愿停止。我是清醒,但不代表我会接受!

他们都说皇后要疯了,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会用“疯”来逃避,只因他要我好好活下去。

不知不觉就跑到可长乐宫种着梧桐的地方。凤栖梧桐,是他生前最后的相护。

我开始动手去挖他留下的东西,因刚下过雨,泥土是湿润的,沾满了我的手指。

入土十寸,我终是看到了一个锦盒。三只竹简并列。

第一个是:“朕思虑数日,决心放皇后自由,大将军霍光当秘密协助。钦此。”

自由?我六岁入宫早就不知其为何,我知他不愿我被汉宫,被礼制困住余生。但我,不会走,我不能让他魂归时找不到我。

我又打开第二支,还是他隽秀的字迹,“朕故去后,将选嗣之事权权交由大将军霍光,征得皇后同意后,方可立嗣。”

让新帝念在迎立的功劳上保全我?弗陵,你到底为我绸缪了多少?

接着第三支,“阿止,霍光不倒,可保全你,故修好与光关系乃重中之重,若新帝欲除光,可与新帝和谋求自保。一旦霍光过世,勿再问朝政。”

前两封遗诏是给我的两种选择,去或留,他都想好了怎么走,止不住的眼泪,就那样落着,他从未言说的,却是爱之重。

我,不会离开。

我将遗诏紧紧抱在怀中,仰头望天,眼泪非但没有止住,反而越流越凶。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想起将遗诏重新放回锦盒,见盒底躺着丝帛,折得完好。放到手中细细瞧着,有些疑惑。打开,随之而来的是心头一震,那是紧紧相结的青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①!

原来他那时的举动,是为结发!

愚蠢如我,愚蠢如我啊!手指已陷进泥土中,却仍想抓住些什么。握在手中的发不知何时被泪水润湿,连手心都是沁骨的湿意。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②。这是他想借结发告诉我的!

和他相比,我爱的是那么自私又那么卑微。他的如此相对,我却是不配的!

我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回到未央宫的,我只想睡去,再也不要醒来!

没有他的活着太痛了。

即便如此,我仍要活着,为了不辜负他的良苦用心。或许,我连死都不配……

我要好好活着!

以后我没必要很明白,糊涂着,我才能好好活着。

所以,霍光等大臣提议里昌邑王刘贺的时候,我只是盖上印玺。

可那刘贺怎么能和弗陵一样被称陛下。弗陵二十一年的生命中,将十三年贡献给大汉。他在时,因内外措施得当。使得先帝后期遗留的矛盾基本得到了控制,国家衰退趋势得以扭转。让百姓充实,四夷宾服。可刘贺竖子,不堪重任。我在承光殿的武帐中,听朝臣禀报着刘贺在进入皇宫的二十七天里干的一千一百二十七件荒唐事。我本不出一言,直到听到他不顾先帝的梓宫还在殿前,就夜夜笙歌,与宫人**。我才气急,叫臣子停下。拔出身旁的皎尘掷到他眼前,见皎尘者如先帝亲临。我看到他眼中的恐惧,不禁冷笑。

我的弗陵,不容许任何轻视!

等待刘贺当然是废黜!

霍光将他身上佩戴的玉玺绶带解下,呈给我的时候,看着旧物,握在手中。弗陵……

后来,再立卫太子之孙刘病已为帝。

我,十五岁,成为了大汉的太皇太后。可,我只有十五岁啊……天下都说我尊贵无比,却没人见我捶心蚀骨的悲哀。霍光要我省政,新帝的尊敬让我如芒在背。

我二十四岁,霍光故去,我从此无人所倚。故不在问世事,将弗陵的一封遗诏交出以示诚意。刘询未曾多说,只说我好好养老。

老?可我比刘询还小三岁!

但他是我孙子辈儿,可不是老么?

许是常年郁结难解,我在弗陵祭日一夜白头……才二十四岁呢!

一个人的时光却不孤寂,因为我绘了弗陵的丹青,有形无神。我好笨,花了许多张,都不像,只是每天可以对着讲讲话。

这么过了二十八年。

长乐宫外繁华竞逐,宫内生机凋零。

那棵梧桐,终也成了我的庇护。

是他身死之年,我们所共植,当年种子,现已亭亭如盖。

我病了,真好。

我决心去平陵看他。

威严的昭帝陵寝,我着了当年凤栖梧桐样式的锦衣,雪白发丝轻束。

我坐在墓碑前,抚着上面的字,许久未展的眉舒开,扬在颊边的笑,一如当年。

弗陵,带我走吧。

我掏出皎尘,靠在碑旁,狠狠刺下。一点也不疼,因为我看到了他。

弗陵,你终于……来接我了……

——倾止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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