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意识时,周围与梦里一样,一片漆黑。
我费力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手臂和小腿大概是受了伤,被纱布裹得严实。
我还活着。
沈翊就坐在我身边,换了衣服,看不出哪里受了伤,只有肩膀上依旧是渗透了血迹。
他一动不动,好像当时的乐乐一样。
我重新闭上眼睛,阻止眼泪再次涌出来,张了张嘴巴,几不可闻的对他说:“送我回家吧,乔煜还在等,我们约好今年要一起回去,我不能食言。”
话出口,才觉声音嘶哑的厉害,好像把泪都压干了藏进这话里,一字一句的流露出来,连成一支箭,心里一阵阵刺痛。
沈翊听到我的话,回了神,僵硬的转过身来,眼睛很久才找到一个焦点,把视线落在我身上。我不知道距离我上一次清醒时间隔了多久,可看着他,却好像已经过了很多年。沈翊一下子憔悴了很多,嘴唇干裂,眼眶深陷了下去,变得我都不认识了一样。
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手背上全是被磨烂的伤口,好像想对我笑一笑,努力了很久,才出声说:“乔绫,你别担心,我会把乐乐救出来,武亮他不会真的去抓他的,他还有双双,他不会的。乔绫你相信我,我会把乐乐救出来的,我没有放弃他,从来都没有。”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满是绝望,别过脸去,嘴唇发颤,对他说:“乐乐已经死了,沈翊,你别再骗自己了,我们亲眼看着武亮开了枪,他离得只有几米,根本躲不开……”
我说着捂住了嘴巴,身体不住的抽搐。
沈翊看起来就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绳索,放开了我,却还不肯接受现实,眼睛在周围扫了一圈,忽然把放在一张矮桌上的匕首捡了起来,像个疯子一样,把刀柄塞进了我的手里,笑着对我说:“你杀了我吧,他的目标是我,他想要的只是我的命而已,只要我死了,你拿我的尸体去换,他就会把乐乐还回来了,乔绫你动手……你动手啊……”
他眼神里像个孩子,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听他的话,茫然无措的坐在那里,隔了几秒,突然想把匕首抢过去往胸口刺。
我浑浑噩噩,满脑子里都是乐乐的哭声,看到他的动作才忽的彻底清醒过来,猛地坐了起来打掉了他手里的匕首,在他面前大哭起来,对他百般话语都自觉无法规劝,所有的字眼都咽了下去,只扯着他的衣服哭着一遍遍重复,“回不来了,他再也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他忽然泄了一口气,整个人死气沉沉。
大概是我们闹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外面的人,门打开时,樊明急匆匆的跑进来,眼睛都是红的,“四哥,嫂子……你们……”
他话音未落,自己好似哽咽,僵在我们之间说不出别的话来。
那时送我们离开的那个人也在,进来之后,忽然在沈翊面前跪了下来,那么一个男人,在他面前流着泪,把拳头往自己脸上打,压抑着痛苦说:“都是我没有照顾好嫂子他们,我应该把他们送到家里的,四哥,对不起,对不起……”
我低头看着他,不明白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我什么都不明白了,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距离我认识他,又过了多久,我怎么会忽然之间就为他生了孩子,又在不觉之间又看着他消失。
他不断地道歉,而沈翊就像听不到,也看不到他一样,沉默的低着头。
我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踩在木板上,失魂落魄的往前走出几步,那一幕幕的回忆又好似找了回来,走马灯一样快速的掠过。我就像那个被割掉舌头的人鱼,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脚下鲜血淋漓。我不能把刀刺向他,也不会变成泡沫解脱,我还活着受难,未来早就不知道在哪儿。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了,这三年里,我经历的够多了,我急切的想要摆脱这一切,走到离门口的那束光线几步时顿住,没有回头,对他说:“沈翊,我们再也没可能了,这辈子你欠我的,下辈子……请你别再走进我的生活。”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眼泪不争气的往下落,脚步踉跄,我以为走出那扇门,就能找到属于我的救赎。可当我真的迈出去的那一刻,眼前看到的,却只有一片茫茫无际的海,水蓝的发黑,没有一丝波澜。
原来我以为的陆地,只是一条漂泊不定的船。
我愣在那里,立刻明白了什么,回过头去,讽刺的看了眼沈翊,低声问道:“你完成了交易,是吗?”
沈翊不言,被揭穿一样,紧紧攥着手,伤处血渗出的更多。
这里早已不知是什么地方,也许b市还在下雪,可这里只有阳光,风很劲,吹在身上竟让人站不稳。我只觉得天塌地陷,在这一刻失去了全世界。
沈翊脸色异常的苍白,好像要跟我说什么,可下一秒却俯下身去,痛苦的抓着脑袋,额角凸显的筋脉好像一条钢筋,在大脑里穿插着,时时准备着要把他穿透。樊明想要劝我还没有开口,看到这一幕赶忙跑到他身旁去询问,那个跪在地上的人也急忙站起来到他身旁。
我看着他就像在看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脚步往相悖的方向挪动几步,却眼前发昏,浑身传来刺痛,小腿的伤也发作起来,腿一软又栽倒过去。
我没有再做什么梦魇,再次醒来时,已经处在一个我熟悉的环境里,是南山馆,我和乐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它没变,还是那座牢笼,可是乐乐已经先我一步永远的逃离了束缚。我睁开眼时,身边的人居然变成了我爸妈,他们都在哭,见我醒过来,什么都不提,只说带我回家。
我怔怔的坐起来,坐了很久周围才停止下旋转,陈灿和我弟弟也从门外走进来,我看了一眼陈灿,她便会意的把我爸妈扶了出去,叮嘱乔煜照顾他们之后,隔着门,我好像听到我爸在吵,可终究还是安静下来,听不到了。
陈灿坐在我身旁,揽了我的肩膀,沉默。
隔了一会儿,她抹了把脸上的泪,对我说:“沈易在外面,你……要不要见他?”
我摇头,见不见又能怎么样,他若是想,需要经过我的同意吗?
“绫儿,你别这样……真的……他是孩子的爸爸,乐乐……”陈灿没能把那两个字说出口,又说:“乔煜和你爸妈也把这事的错算在他身上,现在没有人愿意原谅他,沈易他心里也不好过。”
“他不好过?”我又记起他们的交易,说:“他如果真的那么难过,又怎么会连乐乐的尸骨都没有去找的时候就上船去跟人做生意?”
他们这次的事情准备了那么久,他既然把船开到了那么一个地方,又怎么会放着钱不去赚,放着眼前的机会不去抓。连陈锐都自己亲自带货,他若是不出面,交易又怎么会成功。我想象不到,在那种情况下,他是怎么做到像个没事人一样去完成那一切。
陈灿没有开口,只是慢慢起身出去。等沈翊推门进来的时候,我的精力消耗了个差不多,剩下最后一口气闷在胸口,一见到他就开始隐隐作痛。只是他站在我身旁时,眼神已经与在船上不同。我居然忘了,他还有很多个人格来为自己承受。
“乔绫,是我。”他低着头,像在学校时犯了什么错,脸颊上青紫了一片。
“我知道。”我抬眼看着他,哑声问道:“他又躲起来了?”
他摇了摇头,说:“是我想见你。”
我缄口不言,过了会儿忽然想到,对他说:“我记得,你还没有抱过乐乐。”
他身体一震,说:“对不起。”
“够了。”我回过神来,突兀的提高了声音,歇斯底里的说:“我听够了!沈翊!你还想怎么样?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这全都是因为你!你可以在经历痛苦时分裂出几个人格,然后假装什么都没有过,说那些都不是你,把自己弄成一个冷血变态的恶魔,可我呢?我能怎么办?你可以把生死当游戏,可我不行,我只有乐乐这一个孩子。我被逼着结婚的时候你没有出现,我挨打的时候你没有出现,我早产为了孩子在陈锐面前担惊受怕的时候你也没有出现,你现在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就因为你病了,就可以为自己全部的行为找到借口,让我无条件的原谅你?你凭什么!你过去说过跟我在一起很痛苦,那你正好可以解脱了啊,我现在就告诉你,跟你在一起,才是我这辈子最糟糕的选择!”
他站在原地不动,被我气急的把所有能碰到的东西全砸在他身上,推着他让他滚。
我几乎快疯了,他却在我体力不支的时候紧紧地抱住了我,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对我说:“我知道那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是乔绫,求你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乔绫,我爱你。”
我顿时僵住,他那么自负又骄傲的人,现在居然拿出全部的卑微来对我说一个求字,而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我好像早就等过了一辈子。
“我爱你……”沈翊重复着,语气却变得不同,把我抱得更紧。
我在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之后,哭的更凶,手慢慢的抓住了他的衣服,脸埋在了他没受伤的肩头,哽咽的对他说:“我们的家没有了,沈翊,我再也不可能给你留着一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