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站在他的侧边儿,绞着手指低头的样子像犯了什么错似的,在觉察到这件事之后,我挺了挺脊背,让自己看起来有底气一点,说:“没有那件事的话,我现在一定会像自己理想的那样做一个医生,每天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赵老师也不会受伤,它改变了我们整个计划好的人生轨迹,我当然不可能不在意。”
沈翊敲了敲燃尽的烟灰,没说话,我抬眼问他:“干嘛问这个?”
他掐了烟,起身到书房里去了一趟,很快的拿了一个袋子出来打开,说:“先坐,给你看点东西。”
我顺着他的话挨过去坐在他身边,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组照片,清晰度很差,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当时苏远峰被送进医院时候的场景,跟着来了很多人护着,苏远峰就趴在担架上,背部被人砍了长长的一道,地上全是血,被人踩成了一个个血脚印。
“这是我从当时医院外面停的一辆车的记录仪中截取的一些画面,医院那天的监控被人破坏,连周围几个摄像头的录像也统统被删除了当天的视频,很显然是有人想掩盖什么。”
沈翊说着找到一张,指了指苏远峰上身外套被撕开的地方,说:“你看这里,他里面穿的应该是一件软式防弹衣,看不太清,但大多防刺性一般,前后各有一个夹层,里面可以插入两片钢板来增加它的防御性。”
我半知半解的点头,沈翊见我懵懵懂懂的样子,又进一步说道:“我问过嘉齐,出事的当天是他名下的一个游戏厅因为临时的电路问题暂时营业,有人不满闹事。当时苏远峰刚开完会准备去机场,有人把电话打到他手机上,他恰好路过才进去看了一眼,在他进门大概两个小时左右才出了事。苏远峰的身手不差,平时待人和善,结仇不多,没有必要每天穿着防弹衣,除非他在去游戏厅之前就觉察到了危险。”
我还是不懂,他说:“可能跟那个电话有关,到现在也没人说到底是谁打的,是前台的号码。”
“你说有人故意设计要害他?”
他淡淡的看着我,不可否置,“你们这个锅背的不像个巧合。”
“你什么时候找到的这些东西?”我翻了翻桌上的照片和苏远峰那件事之后的报道之类的,剪了贴在白纸上,有疑点的地方还用红笔圈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做了一些标记。
沈翊没有回答,我把它们装回袋子里,里面还有个硬盘和几支录音笔,封了口之后,我忽然觉得它变得沉甸甸的。
我沉吟片刻,说:“事情过去这么久,伤了苏远峰的人也死了,查了也没意义,其实你不用把精力放在这上面,我和赵老师现在依旧可以过得很好。”
沈翊微微侧过头,“苏远峰这事怕是没有这么简单,他们既然能做到隐瞒这么多年,把事做缜密,那么当初死的那一个,应该只是一个替罪羊,他没理由那么快落网。”
我紧了紧眉,“所以你说这些的重点到底是什么?你知道凶手?”
他轻轻摇了摇头,深看着我,说:“我知道这些对你而言一点都不重要,我想告诉你的也不是什么真相,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对这件事我并不是一无所知,也有能力去调查前后的全部。把矛盾推到你们身上的人,苏娜做过的事,只要你想,我会有办法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说着补充了一句:“以一个正当的方式。”
我愣了愣,“你想怎么做?”
“你不用管。”他神色淡淡。
我蓦地紧张起来,往他身边坐了坐,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他说:“这是我的事,沈翊你听我的,什么都别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们往未来看不好吗,你不是说过要跟我们在一起?别做冒险的事,就按我们之前说的,只要你肯离开百乐,不管去哪里,我和乐乐都会跟着你,我们一家好好过日子,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乎。”
早知道他是在想这些,我在一开始及应该说不在意。
经历过这么多事,我依旧没有这方面的长进,我是怕事的,很多时候能躲就躲,所以我一点都不希望他再去碰这件事。
沈翊不言,我弄不清他的态度,便对他说:“你再好好想一想,无论你在这件事上做什么,都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这不值得。”
他还是不出声,直到我等的不想再等,想要离开给他一点空间考虑的时候,他才开口问我:“去哪儿?”
“回去看乐乐。”我说。
我刚准备要出门,走出去还没有几步的时候,他起身把我拽了回来,手有些用力,在我回头看他的时候微微一怔,随即放松了很多,有些小心翼翼,语气还是冷漠,几步把我推到了厨房里,说:“等会儿再走,我饿了,帮我做点吃的。”
“……我们刚吃完饭。”我见鬼似的看着他。
他嗯了声,面不改色的往里面瞥了一眼,看也不看我,说:“但是我现在饿了。”
我觉得他莫名其妙,不过他刚才也没吃多少,就没有多想,打开冰箱看了眼,问:“想吃什么?”
里面的东西很多,强迫症似的一样样都封好了贴好标签整齐的摆在里面,选择性很多,不过他好几天不回家,有些菜不怎么新鲜。
沈翊往里面虚虚的瞥了一眼,目光落在了后面的柜子上,说:“水饺。”
柜子里是一小袋没拆封的面粉,他这里没有面皮,也没有馅料,更不用提速冻水饺。
我盯着他,他坦荡的回视着我,用眼神告诉我他就是摆明了要吃这麻烦的。
我无奈,只好对他说:“你先出去坐一会儿,我和面。”
沈翊不动,抱着胳膊倚着门框看着我化了肉把面揣上,包的时候拿了块小案板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让他安安分分的坐好,挑了个好玩的综艺节目一边看一边包。
一心二用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就没有注意他在做什么,慢悠悠的折腾了快三个小时才把饺子煮熟,结果端出来的时候,却看到沈翊倚在靠背上已经睡着了,脸色很差,满身的疲惫。
我轻手轻脚的把煮好的饺子放在他面前的桌上,扣了个碗在上面保温,想到卧室里帮他拿个毯子,结果推开门一眼便看到墙上赫然挂着两幅放大的照片,一张我们两个的婚纱照,一张是我们三个的全家福。
床头的小桌上乱七八糟的几个相框,全是我抱着乐乐的照片,是在我们分开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在铢华的时候。那时除了在医院那次,我根本没有见过他,我想不到他是在什么时候拍下这些照片的。
我弯腰打开下面的抽屉,里面散落着很多药瓶,几乎都是镇定助眠的成分,旁边我们毕业的时候全班拍的合照还放在里面,我还记得我站在他前面,我们在陈灿的掩护下偷偷牵手的小心思。
我把照片翻过来,发现反面贴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如果你爱她,就去把她追回来,别再伤害她,我愿意永远消失,不再出现。如果你做不到,就把身体让给我,就像十年前一样,让我来替你承担这份爱情。可如果你两样都拒绝,就离她远一点,不管用什么办法,让她走。我会等着你的答案,你一定要拖累她的话,我们就一起死。”
我脑中闪过我们从梨园离开时的那场车祸,还有他人格混乱时的自残,一会儿又想起他把黄建清按到篮球架上,满手是血却一脸平静的样子。
我浑身冰冷,一瞬间辨不明他的好坏,开始怀疑自己一直的认知。
我一直以为,那时的那个沈易是不沾这样的血腥的,会永远都是那副阳光善良的样子,可细细想起来,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是孤独的,没有任何能走到他的内心里去。即使他是为了我,可我还是接受不了,他让我觉得感动,也让我觉得可怕。
“你都看到了。”
我猛地回过身去,沈翊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淡淡的笑着站在门口偏头看着我。
他这种笑容让我绷紧了身体,往后退到了床边,喉头发紧,结结巴巴的问:“你……你是……”
沈翊,还是以前的那个沈易?
他瞥我一眼,过来把我手里的照片抢了过去,直起身子的时候身体微微晃了晃,抬头就变了脸色,抬手给了我一个爆栗,微微皱着眉说:“谁让你进来的?”
我喉间咽了咽,即使他的语气让我熟悉,还是不敢放松,试探的碰了碰他的手臂,见他看我的眼神没有那么深的敌意,也不是那种亮闪闪的期待和情意,才微微舒了舒心,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他有些不悦,抿了抿嘴角没说话,我以为他是在意我在他家里乱跑,便解释说:“我以为你会睡一会儿,怕你那样着凉,想来给你拿张毯子,没别的意思,你千万不要多想。”
沈翊摇了摇头,眼神很奇怪,朦胧的让人看不真切。
他把那张字条从照片上撕下来,团了团扔进了垃圾桶里,照片放了回去,摸出手机来递给了我。
我不明所以,翻了翻屏幕,在上面看到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永远不要怀疑你自己的存在。”
这个语气,有一点像很久都没有出现的那个人格。
沈翊拿了一个本子出来,在上面写了他的几个人格的名字,“一个胆小的,一个与我相识的nick,还有一个十七岁的沈易,一个只惦念着过去,要找到裴广平的人格。”
他写到这里,又写了沈翊,眼神已经涣散的厉害,说:“还有他,明明拥有全部的记忆,却不肯出现说清楚一切的沈翊。”
我开始觉察到异样,他自嘲的笑了下,抬眼看着我,把本子直立起来放在我面前,说:“他们每一个都有名字,有自己的经历,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执着和选择,那我呢?我又到底是谁?是某一个人,还是他分离出来的某一个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