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去是去了,不过他出院了,没见着。”我面不改色的扯着谎。
“他们这些人命都硬,出来混的里里外外都是敌,一旦倒下了就完了。这么久了,这家伙一身刚血倒是没变。”
“你这是在夸他?”
“只是阐述一个事实,抛开立场不谈,百乐那几个,在这方面个个都是让人敬佩的主儿,不服不行。”
“都说好的对手之间会产生一种惺惺相惜,看来的确如此。”我探不清他的虚实,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彭铮意料中的沉默了几秒,呵呵笑笑,“只可惜我可以给他们尊重,却难以做到理解,惺惺相惜?怕是还没到那种地步。”
我不言语,他说:“那天看你走那么急,也是吓了我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是一对呢。”
我把这理解为一种暗示,或许他并不相信我的话,也在试探我与沈易间的关系。
“你那次说你们初中就是同学?”彭铮顾自问我,艾米把卡交到他手上,在我们中间大致扫了一眼,转头去跟同事聊天。我微微点头,彭铮说:“初中就认识,又谈过恋爱,那你应该很了解他吧。唉,我们这一年多可愁坏了,沈易这个人一直居无定所的,也不爱与人交往,查起资料来少之又少,搞得我们整个警局的人头都大了一圈。”
我继续装傻充愣,“真是辛苦你们了,不过你们查他过去能有什么用啊。”
“话不能这么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怎么说也是了解的越多越好做事。”
“哦,这样啊。”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彭铮轻轻一笑,“所以你看你能不能帮帮忙,把你知道所有关于他的事都告诉我,我们当警察的也不容易。”
我点头赞成,顺带问了一句,“不过这沈易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上心?”
“什么赚钱他做什么,比如这个。”他抬手在静脉附近做了个扎针的动作,我没有表现的多诧异,叹口气说:“倒卖药品吗?那可得好好查查,万一是假货给人注射进去,那可就麻烦了,说不定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彭铮听到时,眼皮突突跳了两下,挑了挑眉把我拉起来,“乔绫,我们换个地方谈。”
他一手拉着我,一手提着朵朵的笼子,把我们同时丢到外面停的一辆车里,动作完全不像他带朵朵来做手术时的那般温柔。车子在路上拐了几拐,最终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巷口停下来,拉着我进到里面的一户人家。里面大院子里只有一个老人,坐在摇椅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身旁的小收音机里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文。
老人听到声音,坐起来颤颤喊道:“是老彭家的娃子回来了吗?”
彭铮拉着我的手腕到他身边,附耳大声应道:“秦爷,是我,借您家的地儿跟我朋友谈点事儿。”
老人这才睁了睁眼睛,一手挡着光往我身上看一眼,“哟,呆娃子也交女朋友了,有意思,有意思。”
我忙挣开彭铮的手,往后几步,窘迫的开口,“爷爷,我不是他女朋友。”
老人可能没听到,彭铮也不解释,带我进了一间房子,关上门坐下点上根烟,抽着对我说:“秦爷是我上一任领导,不管什么案子,只要他去第一现场看一眼,立马就能找出凶手,大家都说他能未卜先知,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神算子。”
我茫然看着他,担心他会不会把烟嘴咬断,彭铮狠狠皱着眉,往下说:“听起来很厉害吧?可惜他三十七岁就废了。几年前围剿毒贩,他在一场爆炸中双腿瘫痪,耳朵几乎听不到东西,人也被抽了骨气,三十多岁看起来像五六十一样。他的妻子照顾了他不到半年就跑了,留下一个七岁的女儿,结果被毒贩报复,抱走在地窖里关了两个多月,他们根本不拿她当人看……”话到这里,他有些难以启齿,跳过说:“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只剩下一口气,后来送到医院就发现不对劲,医生说她受了刺激又长期压抑,疯了,现在天天被锁着出不了家门。”“
“秦爷只是个例子,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这一切都是现今百乐那帮人做的!陈锐,袁颢,还有个多出的沈易,有这些人在,b市就永远不会安宁,我不可能放过他们!”
我望着他愤恨的样子,推开一条门缝悄悄在老人身上打量了一遍,问彭铮:“我能见见老人的女儿吗?”
彭铮起身悄悄从老爷子身后绕到别院最深处的一间老屋,从门前的石头底下摸出把钥匙把房门打开,侧身让我进去。
我屏着呼吸踏进门槛,左右张望不见有人,往前走了几步,闻到一股酸臭,结果一回身就听到哇的一声,一张做着夸张表情的脸贴到我眼前。我大惊,一直退到墙边扶着墙根喘粗气。七月天,面前的女子却还穿着长衣长袖,泛黄的上衣看不出本色,脏兮兮的沾着饭菜的干痂,头发打成结,像梅杜莎的毒蛇一样,盘踞在她小小的蛇窝里。
她咬着手指,把长出来的袖子往嘴里塞,眼睛滴溜溜的望着我,从喉咙里发出一种诡异的咯咯笑声,笑得我不寒而栗。
“蓉蓉!别吓着客人!”彭铮厉声斥责了一声,她立马吓得不住的往一边躲,脚下发出沉重的叮当声。我往下看才发现她脚上戴着脚镣,连接着一条长长的铁链,另一端拴在床角的柱子上。脚镣与肌肤接触的地方,被人塞了几块黑灰的棉花。
她瑟缩着,恐惧着,抱着脑袋大叫,发狂的扯着头皮,一会哭,一会又笑,小狗似的呜咽,尽可能的往锁链的远处爬。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忽然就有些动摇了。
“她叫蓉蓉?”我虽是问彭铮,可目光却没转移片刻,只是当她抬起头时,才假装看别处,担心自己眼神里或是同情或是怜悯的一些东西,在她心里会变成一种伤害。我在仅仅几个月的实习期里,也遇到过精神和肉体受到双重打击的病人,他们的心思往往会比常人更加敏感,他们需要的,绝对不是别人的可怜。
“嗯,今年二十有三,放在正常女孩身上该考虑恋爱成家了,可你看她这个样子,智商还不如一个三岁的孩子,连自理能力都没有。”彭铮语气里满是惆怅,颇有些伤神。
我心有余悸的跟着他离开那间房子,说:“怎么不把她送去医院治疗,总这么锁着算怎么回事,你说那些毒贩不把她当人看,可这条链子锁着的也不该是人啊。她一个姑娘,住的穿的,生理上总会不方便,老爷子哪里照顾的了她,医院里好歹有医生护士照料着。”
“你以为我们不想?可她这情况只能送到精神病院,在那杂七杂八什么人都有,蓉蓉她怕生,每天都哭,根本不配合治疗,还不如在家待着。”
顿了顿,又叹口气说:“而且我问过医生,她可能很难恢复到正常人的样子,治疗就是个无底洞。我们警察每个月就那点工资,秦爷那么大把年纪,哪里支撑得起她的医药费。她疯起来到处闹事,不锁着还指不定翻出什么天来,我们这也是无奈之举。”
秦老爷子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只留下那张摇椅和尽职尽责拿腔唱个不停的收音机,几步之外那颗高大的梧桐树的树影,稀稀疏疏的落在地上织成一片海。
我透过叶影重叠的阳光,在蓉蓉的世界里看到了一丝绝望。
彭铮说:“你应该清楚一丝一毫的线索对我们破案来说有多重要,也许沈易对你有特别的意义,你想护他我理解,但你看看这些受到伤害的人,他们还不够打动你吗?”
心思被揭穿,我仓皇的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扯动嘴角笑了笑,“彭警官,您别为难我了,您也说了沈易他不爱与人交往,我知道的也不多,这么多年哪里还记得请。”说罢便要往外走,急迫的想要逃离,却被他从身后拉回去,语气阴冷的说道:“乔绫,医者仁心,我不相信你当真是铁石心肠。以前的忘记了,现在的总还记得。那天你明明见过沈易,为什么要撒谎?”
我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你跟踪我!”
“我没有。”他说:“是你自己坐上了我们的车。”
我紧紧握起拳头,回忆起来从派特出去之后,这一路上开车的的士司机,好像都是那一个人。我当时还以为那位大叔是有多好心关心我,没想到这只是他安排好监视我的。
我用力甩开彭铮的手,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彭铮不恼不怒,在我质问之前不打自招,“你手机里的窃听软件,我为了钓出大鱼的谎言,利用你愧疚的欺骗,这些我都承认。沈易他一定该说我不配做一个警察,就算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好人,可对于身处百乐的他,你又真正了解多少?”
他先一步撕破了我们间虚伪的面纱,上前逼近缓缓道:“兽药店的凶杀案,他一定告诉过你另一个版本的原因,可真正的凶手是谁,杀人的目的,我们为什么放手结案,这些他跟你说过吗?”
彭铮的面孔刻在我的瞳孔中,化成一个戴着伪善面具的魔鬼,我步步逼退想要逃离,他却露出一丝难过,眉间跳了跳,抓住我的肩膀,以一种拥抱的姿势附在我耳边柔声说:“乔绫,你想知道的话,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