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苒去北宁的时候,一路伪装身份,尽量避人耳目。
如今返回安阳,她却是光明正大,丝毫不在意身份败露。
待行近郢都,在前方探路的温翎回来禀道:“公子,郢都大水,不便通行,我们是否要绕路?”
温容安清楚颜苒的打算,直接回道:“不必。”
金鸾得知他们要经过郢都,很是不满,跑来质问颜苒:“郢都发了大水,很多路都被淹了,流民甚众。我们若从此处经过,少不得要耽搁几日,岂不是误了回安阳的行程?”
颜苒不咸不淡的回道:“公主也知郢都遭了灾,百姓流离失所,我们有粮又有闲,怎能对百姓的疾苦视而不见呢?”
金鸾听着颜苒所言,自以为堪破了她的意图,嗤笑一声,语气讥讽:“怎么,你以为凭着救灾积累些好名声,圣上就会放过你了?痴心妄想!”
颜苒可不仅仅是欺君,还与人有私,给圣上戴了绿帽子!
圣上不扒了她的一层皮就算开恩了,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颜苒唇角微勾,幽幽道了句:“说不定呢。”
金鸾看着颜苒气定神闲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便要甩袖离开。
颜苒叫住了她,并将几封密信扔到了她的面前,微冷的语气透出一丝威压:“原本我是不想管你的,但想着留你还有些用处,这才将你一并带上了。你若是乖觉些,我暂时不会动你,但你若再敢搞这些小动作,我就将你扔到流民堆里!”
金鸾看到那些密信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捏着信件的指尖不断地颤抖。
那是她秘密传往安阳的信件,想要揭露颜苒欺君的行径,没想到都被她拦了下来。
金鸾心头惊惧的同时,却又对颜苒那副好似能够随意掌控她的命运的态度感到愤怒:“你敢?!圣上已经下旨召我回去,你敢抗旨?”
颜苒轻嗤一声,浑不在意道:“公主死于流民暴乱,这个理由够吗?那些流民为了活下去,甚至易子而食,若他们看到这般细皮嫩肉的公主,想来更是会胃口大开吧!”
颜苒的语气轻松,丝毫不觉得她说出口的话是多么的可怖。
金鸾骇的全身血液倒流,连牙齿都在打颤。
这一路上,他们也遇到了不少从郢都逃出来的难民。
那些人面色无光,眼神空洞,死气沉沉,如行尸走肉一般。
却唯独在看到他们那一车又一车的粮食时,露出了要吃人般的凶光。
若不是碍于韩奚穿着官服,护卫们也都穿了士兵的服饰,恐怕他们就会直接扑上来生啖其肉。
金鸾窝在马车里,连车窗都不敢打开,就是畏惧那些麻木却又瘆人的目光。
可是颜苒说什么,要将她扔到那些人当中?她怎么不干脆直接杀了她?!
这个毒妇,毒妇!
但不论金鸾在心中如何咒骂颜苒,她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她不知道,自己对颜苒还有什么价值,她很怕这个价值一旦消失,她的小命也就不保了。
可她也知道,韩奚和颜苒、温容安是一伙的,必然不会帮她,她只能去找苏虞求助。
“苏公子,颜苒要杀我!我知道你是二皇子的人,求求你看在二皇子的份上,救救我吧!待我回到安阳,一定能够帮得上二皇子的!”
苏虞看着金鸾惊慌失措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安抚道:“公主不必忧心,有圣上的旨意在,没有人敢害你。”
金鸾没有得到苏虞的保证,看他的眼神也变了,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也站到颜苒的阵营去了。
金鸾为了提防颜苒的手段,时时提心吊胆,连晚上都不敢睡觉,惶惶不可终日。
就这么熬了些时日,颜苒再见到金鸾时,不禁吓了一跳。
她原本就蜡黄的脸色如今更加暗淡,老了十岁不止,满眼都是惊惶和防备,如惊弓之鸟一般。
颜苒也没有想到,曾经飞扬跋扈的金鸾如今这么不中用。
她不过恐吓了她一句,她就吓得病了。
看来她在大越国的这几年,着实过了些苦日子,将一身的傲气和张狂都磨没了。
郢都连年发大水,纵然温容安先前的治水之法很有效,可也架不住连月不停的暴雨啊。
城门外聚集了许多难民,哀嚎声一片,可城门依旧紧闭,对外面的惨状置若罔闻。
若不是韩奚有监察御史这个身份在,恐怕他们也是进不了城的。
也不怪郢都官员心狠,郢都先前被邕宁王的叛军占领,粮仓都被征用了军粮,如今又遭了灾,比之以往更加难过。
颜苒一行人直奔官府。
郢都府尹听说来了位监察御史,并不知是从北宁过来的,还以为是来监察他的,赶紧出门相迎,心里七上八下的。
邕宁王落败后,先前投降的府尹被撤职,这位府尹乃是新官上任。
他才调到郢都不久,战乱后的重建工作还没有完成,就又发生了水患。
他已经连上多道奏折,请求朝廷拨放赈灾粮款,可这赈灾粮迟迟不到,却派监察御史来做什么?
难道朝廷还以为郢都的水患是虚报,或者圣上一朝被蛇咬,对他这个新上任的府尹起了疑心?
府尹自认兢兢业业,心中十分不忿,但在见到那一车车的粮食后,他原本干涸的眼睛里焕发出光彩,亮的吓人。
看在粮食的份上,他也不在乎韩奚是不是监察他的了,当即老泪纵横的便要跪下去:“大人,下官终于等到您了!郢都的百姓都在等着赈灾粮救命啊!”
韩奚忙扶住了府尹,对他解释道:“本官是奉皇命前往北宁督事的,回程途中路过此地。至于这些粮食,都归这位颜姑娘所有。”
府尹听闻韩奚不是来监察他的,心中松了口气,可又听到这粮食并非赈灾粮,心又重重的沉了下去。
颜苒上前道:“府尹大人,小女子蒙受皇恩,愿意将这些粮食捐赠给郢都百姓,助郢都渡过难关!”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府尹的心忽上忽下,急急的转了好几个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看着颜苒,十分感动,郑重道:“颜姑娘,大恩大德,本官代郢都百姓谢过了!”
颜苒不仅捐了粮,还赠了药。
每次发生天灾以后,伴随而来的总免不了三件事,流民,暴乱,瘟疫。
当中,瘟疫带来的后果是最深重的。
难民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不卫生的居住环境和饮食习惯,都有可能成为瘟疫的源头。
颜苒施药,便是为了预防疫情的发生。
另外,她也有其他的用意。
一来,是为了救人,二来,她这神医的名号可不能只在北宁叫的响亮,得一路带回到安阳才行啊。
很快,郢都城内和城外分别设立了几个粥棚和药棚。
郢都城内已经人满为患,实在接收不下那么多的人,所以只能将这些难民拒之城外。
但如今有了粮食,就算不能进城,也可果腹。
有的时候喝不上粥,便喝碗汤药也能填饱肚子,那汤药里面还有药渣渣,跟喝粥也没什么区别。
以前觉得奇苦无比难以下咽的汤药,如今尝起来还有些甜呢。
渐渐的,人们都知道了,那个为他们施药的姑娘是个小神医,曾经治好了北宁城的瘟疫,粉碎了大越国投毒的阴谋。
那个带兵在城外为他们建造临时住所的清俊公子是军中的一位小将军,就是他将狼子野心的大越国赶跑的。
他们还知道了,因着邕宁王造反作乱,如今安阳城也是自顾不暇。
可是圣上仁慈,不忍他的子民受苦,硬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挤出来这些粮食,与他们共渡难关。
从前在百姓们眼中高高在上难以企及的帝王,如今却好像一下子与他们拉近了距离。
他们仰望着圣上,圣上的心里也在念着他们啊!
一时间,百姓们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对盛帝的感激和仰慕了。
苏虞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只觉有心无力。
他原本也以为,颜苒是想凭着救灾的功劳为自己获得话语权。
但没想到,她却是打着盛帝的旗号行事,传扬他的美名,为他收拢民心。
这一招,远比她自己立下功绩更加简在帝心,尤其是在盛帝刚刚经历了一场叛变,时局动荡、民心不稳之时。
他会阻止吗,会说她做的不对吗,会不嘉奖她吗?
自然是不会。
苏虞看着把守在门口,限制了他的行动的侍卫,令府尹一度以为他是什么犯人,唇边溢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他不知道这是颜苒的主意,还是温容安的主意,但这两个智谋百出的人联手,远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公子,姑娘,出事了!金鸾公主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偏说阿呆轻薄了她,要杀了他呢!”
被分派去照顾阿呆的温齐匆匆跑来,向温容安和颜苒禀道。
颜苒没有做好事不留名的习惯,为了在百姓面前刷脸,她这几日都亲力亲为的施药。
听到温齐的话,颜苒和温容安对视一眼,一同匆匆赶回如今借住的府尹府邸。
颜苒脚下不停,心中恼火不已。
金鸾还真是能作妖,敢情是在她这里受了气,不敢朝她发火,就将气撒在阿呆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身上?
看来不给她点教训,她是不会长记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