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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情 (四)(1 / 1)

阿璃的泪水蜂拥而出,唇角几乎被咬得流血。

在她的心中,始终横亘两人之间的不是慕容煜的婚约,也不是自己身为南朝人的立场,而是那个充斥着震惊、绝望、悔恨和愧疚的无月之夜。

她还清楚记得,墨翎的鲜血浸在自己双手中,那种濡湿温热、却让心彻骨冰凉的感觉。

也记得,她立于中军帐顶,朝慕容炎射出致命毒箭的那一刹那。

她明白,自己和眼前的这个男子不该再有任何纠葛。

可又,偏偏舍不得放手。

四目相望的悸动,相依相偎的甜蜜,生死相随的刻骨……

她试过遗忘,却终不能忘。

哪怕明日就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哪怕余生注定孤苦伶仃,她也要抓住眼前的幸福,再也不松开!

就让自己用尽一生来赎罪吧,阿璃想着。

她颤巍巍向灵案俯身拜了下去,哽咽说道:“我一生做过许多错事……并不求获得原谅,只求能长伴乌伦左右,终我一生,爱他护他……”

慕容煜见阿璃神情凄惶自责,猜想她此言大概是指之前对自己的冷酷决绝一事,又联想至当日自己不顾她苦苦哀求、逼死东越仲奕,不禁暗自心生愧疚。

他正想开口,却见阿璃缓缓坐直了身子,神色肃穆,一手慢慢抬起,指向天,一手指着心口,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我暗夷族石海璃珠,与天盟誓,此生此世,绝不做任何伤害慕容煜的事。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慕容煜抓住阿璃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阿璃稳住气息,费力笑了笑,目光明净地看着慕容煜,“只有立了这个誓言,我才能安心作你的妻子。”

慕容煜望着阿璃,想到风延羲,想到她与南朝间那些无法摆脱、千丝万缕的联系,明白她的这句誓言,其实承载着许多的沉重与无奈……

他默不作声地把阿璃的手紧握掌心,跟她并肩在案前拜过天地,结为夫妻。

从宗庙出来,两人又回到那座清静小院。

此时天色渐暗,傍晚将至,慕容煜解开追云的缰绳,转头对阿璃说:“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只怕雷鸣就坐不住了。”

阿璃心事复杂,轻挽着慕容煜的手臂,叹道:“我真不想回去……”

一旦回去,他就又成了肩负家国兴衰的一国之君,无可避免地被卷到与月氏、与陈国的争斗中。而自己,亦负着燕国王妃和陈国郡主这两个自相矛盾的身份,在南北两朝的争斗中越陷越深。

慕容煜被阿璃的神情触动,低头在她额前吻了一下,柔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待在宫中,可该处理的事终归是要面对的。等眼前的要紧事清理得差不多了,我就带你去塞外逛逛,可好?”

他从身后揽住阿璃,指着院里的那几间屋子,说:“再说,这里是祭祀时的休息之所。今日你我结为夫妻,总不能将就着在此处洞房花烛吧?”

阿璃顿生羞窘,啐了一口,从慕容煜臂弯中挣脱出来,拉起追云往院子外走去。

慕容煜朗声一笑,快步追了上去。

两人共乘着追云朝王宫行去,一路上时而纵马疾驰,快意飞扬,时而按辔徐行,低语切切。

阿璃轻抚着追云的亮黑的鬃毛,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质问道:“你当初是不是打算把绝影送给纤罗公主来着?”

慕容煜清了清喉咙,唇畔噙笑,“怎么,昨晚我说的话你都没听见?”

阿璃没好气地说:“没听。”

她那时满肚子火气,恨不得把周围一切全毁得销声匿迹才好……

“咳……绝影既是濊貊族长赠送的礼物,自然不能转赠他人。所以,当时我想啊,要不就把追云送给我未来的妻子,绝影则留给我自己。”

阿璃低头想了想,意识到什么,“可是……”

慕容煜接过话去,“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见到月氏国的公主,就在八方镇遇见了一位十分美丽但却很蛮横的姑娘,啊!你别掐我……非要买走追云,还当着大家的面驯服了它。于是我就把它送给了那位姑娘,期望着有一天,追云能把她带回我的身边。”

他初识阿璃时,跟当时在场的大部分人一样,为她驯服追云的勇气和身手所折服,觉得她与寻常的女子相比,多了份沙场男儿才有的坚毅和果敢。后来,阿璃执意要买走追云,还拿出大丈夫言而有信的道理来,让自己无从反驳。

慕容煜很清楚,追云迟早还会想办法再回到自己身边。他有心结交阿璃,于是索性便把追云赠送给了她。

阿璃“哼”了几声,“你倒挺会算的!还偏装出副慷慨大方、义薄云天的模样,让我觉得占了你便宜,一直过意不去。”

慕容煜弯起嘴角,打趣道:“你觉得过意不去?我还以为,依你的性子,会琢磨着我对你有什么企图。”他学着阿璃的口吻,说:“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好意通常都是有代价的。”

阿璃狠掐了慕容煜几下,却又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她忿忿地嗔道:“可事实证明,我的话确实有道理,你当时,可不就是心怀不轨吗?”

慕容煜朗声笑着,把阿璃揽得更紧了些。

二人到了宫门时,早有禁军统领雷鸣等人备好了辇车恭候在外,另有七、八个暗卫也不知从何处跟了上来。

阿璃这才意识到,原来一路上都有人暗中跟着,难怪刚才慕容煜时不时地放慢了行速,以免侍卫跟不上追云的速度。

雷鸣上前躬身行礼,又凑近慕容煜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慕容煜将阿璃扶上辇车,对她说:“你先回承元殿休息一下,我有些事要处理,一会儿再去看你。”

阿璃点了点头,放下纱帘,在禁卫的护送下返回了承元殿。

她想起早上的不辞而别,估摸着又要被蘅芜追问缘由,于是在寝宫外下了辇车,转到花园,打算悄悄从窗户再翻回去。

花园墙角边的几株梅花正含苞待放,点点嫣红映着皑皑白雪,甚是动人。

园中凉亭里布置着茶案座席,萋萋跪在案前,正摆弄着茶具。

阿璃远远瞧见萋萋,吓了一跳,正打算蹑手蹑脚地另寻旁径,却被眼尖的萋萋逮了个正着。

“那个……你……回来了啊!”萋萋站起身唤道,似乎为该如何称呼阿璃迟疑了一刻。

阿璃硬着头皮走过去,扫了眼案上的杯炉等物,故作镇定亲和地询问道:“大冷天的,你弄这些做什么?”

萋萋的茶艺是跟着青遥所学,选茶、配茶、手法技巧,皆是一流。

萋萋撅着嘴说:“还不是姐姐吩咐的。她说你和公子都喜爱雪中赏梅,所以让我在园子里准备着。”

阿璃心里嘀咕着,我什么时候喜欢雪中赏梅了……

“你姐姐呢?”她问萋萋。

“姐姐刚才出宫去驿馆了,我还估摸着,你兴许也在那里呢!”萋萋说着,盯了阿璃一眼,“今早发现你人不见了,我急得直跳。还好姐姐说她知道你去了哪儿,叫我别急。”

阿璃闻言脸上有些发烫,讪讪问道:“蘅芜……她知道我今天去哪儿了?”

莫非自己在北苑的事已经如此迅速地传回了后宫?

“她是这么说的。可我问她你去了哪里,她也不说,只是抿着嘴笑。你知道,她那个人口风很紧,又总爱神神秘秘的。她还让我以后不要叫你王妃,要叫阿璃小姐……”

阿璃听得一头雾水。

蘅芜做事一向神秘隐蔽,而阿璃眼下也无暇去揣测这背后的原因,于是对萋萋说:“你别什么都听你姐姐的。天这么冷,谁会坐在外面喝茶?喝酒还差不多!昨晚已经辛苦了你送我回来,今天难不成还要让你受着冻为我泡茶?赶紧进屋去吧!”

萋萋说:“昨晚可不是我送你回来的。你出了乾元殿就走得飞快,还叫我不要跟着你。后来公子追了出来,我见他去找你了,就自己先回承元殿了。”

阿璃昨夜喝得醉醺醺的,恍惚只记得自己跃上了一堵宫墙,落下的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早上醒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萋萋把自己送了回来,没想到,竟然是延羲找到的自己……

萋萋继续道:“最后是公子和姐姐一起送你回来的。公子为了替你疗伤,在宫里待到快四更天才走的。”

阿璃静默了片刻,怔然间又想起蘅芜之前提醒自己的那些话,心里有些微微发凉。

既然自己选择了慕容煜,也就必然地站到了跟风延羲对立的一面。将来他二人争夺天下,自己难保不会与延羲等人为敌,甚至兵戎相见……

慕容煜只让自己置身事外,不要卷入男人之间的争斗。

可他又岂知自己与延羲之间有着怎样的恩怨纠葛?

阿璃暗叹了口气,对萋萋说:“萋萋,你想法子帮我送个信去驿馆,让延羲今日不用进宫了。你告诉他,就说我已经可以自行运功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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