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仲奕伸手把阿璃扶起来,“你怎么了?”
阿璃用手抚着额头,气息有些不稳,感觉整个人瞬间晕晕乎乎起来,“好像,突然发起烧来……”
仲奕急忙朝殿外大声吩咐道:“来人,传御医!”
殿外没有半点动静。
仲奕又唤了声,还是没有人答应。
他把阿璃扶到睡榻上,自己走到殿门处,伸手拉门,却发现门被紧紧地锁住了。
平日里仲奕和阿璃在殿内说话喝酒时,不喜被人打扰,所以殿门总是关着的。刚刚侍从进来撤下膳桌之后,也就顺手关上了寝殿的大门。
仲奕试着打开窗户,发觉窗户也从外面被铁链锁了起来。
阿璃撑坐起身,问:“仲奕,怎么了?”
仲奕蹙起眉,“不知道怎么回事,整座寝殿的门窗都被锁住了,像是想把我们困在里面。”
阿璃浑身发热,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口干舌燥,浑浑噩噩地说:“难道是有刺客?想锁住寝殿,然后放火?”她自己做了十年的杀手,遇上这种事,首先也往这个方向分析。
仲奕垂目沉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转身从壁边的香木架上取下一柄青铜剑,走到殿门前,猛力挥剑劈入。
殿门是两寸半厚的檀木所制,坚硬厚实,那青铜剑又是装饰之物,并不锋利,仲奕用尽全力,亦只劈出条裂缝来。
仲奕再次举剑,正要落下,却听见门外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响起:“君上。”
“母后?”
他心中,其实早已猜到此事是母亲所为,可却想不出是为了什么。
“君上无须再费力了,哀家是绝不会让你走出这座寝殿的。”
仲奕的手臂垂下,剑尖划过光滑的玉石地板,发出一声轻微却刺耳的摩擦声。
“母后,这是为何?”
“哀家问你,郑离现在如何了?”
“阿离他现在浑身发热,像是起了急症。”仲奕吸了口气,抑制住情绪,“母后,请你打开殿门,儿臣需要传唤御医为阿离诊治。”
“果然……”裴太后沉默了片刻,继而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君上,你可知道,郑离是个女人。”
仲奕下意识地朝床榻的方向看了眼,可是隔着屏风,阿璃的身影朦朦胧胧,看不太真切。
“不可能。”他断然地说:“我和阿离朝夕相处,他是男是女我岂会不知?”
墨翎把他们跌入海中的那一夜,仲奕第一次看见了阿璃成年后的容貌。不是没有过迟疑,可两人双手相握的一刹,仲奕心中所有的疑虑顷刻间又烟消云散。他没有觉得惧怕慌张,也没有觉得胸闷窒痛,只觉得很安宁很平静,仿佛握在手中的、是自己的手。
裴太后隔着檀木殿门,静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们今晚喝的酒里,放了玉露合欢散。如果是男子喝下,便会安然无恙,但如果是女子喝下,则会浑身发热,且在一个时辰内必须和男子同房,否则全身经脉尽断而死。你们今晚是一同用的膳,如果她果真是男人,就该跟你一样的安然无恙。”
太后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句句笃定的不容置疑。
仲奕略加思忖,整个人不由得怔住,指尖僵硬发冷,青铜剑缓缓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
“君上,哀家的一片苦心,你不会不明白。芙蓉说,你不喜欢女人,是因为你从未认识过女人的好。你和阿离一直都相处亲密,你要亲近她、不会太难。只要你过了这一关,以后面对其他的女人,就不会再觉得难受。”
仲奕渐渐回过神来,可眼前像是蒙着层迷雾,昏乱不清,母亲的话落到耳朵里,荡出了嗡嗡的回响声。
他倚着殿门,手指抠在门缝中,声音颤抖着说:“母后,就算……就算阿离真是女子,你也不能用这种法子逼我……”
裴太后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听儿子用这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跟自己讲过话,心头不禁起了一丝牵痛,就仿佛十三年前他被强行从自己身边带离时的那一幕又重现眼前。
她硬起心肠,冷着口气说:“哀家已经讲过很多次了,你是东越的国君,凡事须以社稷为重!”
“东越的国君?”仲奕仰起头,目光没有焦点的、在木门上雕刻着的繁复而华丽的云纹中逡巡着。
“可我,根本就不想当这个国君。”
这句话,在他心头藏了许多年,却从未想过会是在今时今日的情景下对母亲说了出来。
“母后,这些年来,你用尽了方法逼我……可我从未想过,你竟然会在我喝的酒里下药,算计我唯一的朋友!在你眼中,我大概从来就不是一国之君,而只是任你操纵的傀儡!”
小的时候,母亲还是个不得宠的妃子,所以,十岁那年,自己才被选中、作为质子被送去了陈国。在陈国的四年,虽然受尽冷眼,可因为遇到了阿离,却成为他一生中过得最快乐的日子。
十四岁的时候,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在一片茫然中被母亲用沾满鲜血的手、送上了王位。
慢慢地,他接受了现实,一点点地学着权谋博弈的帝王之术,如何牵制平衡,如何恩威并施……
但是,因为有一个太过强势的母亲,他最终选择了退让,选择了躲藏,选择戴上了客气而疏离、恭顺而沉默的面具。
说到底,这个王位,本来就不该属于他。
裴太后也被儿子的态度激怒了。
“傀儡?君上!你明明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从燕国南下,朝内外主降的大有人在,钟笃为什么临阵叛变?江北为什么失守?我东越国十几万人口何以背井离乡、逃去燕国和陈国?你难道不明白其中原因吗?不错,当初我误信了裴家的一帮无用子弟,委以他们兵权,结果不但输得一败涂地,还惹得朝中其他大臣不满。可我知错即改,让裴氏交出了兵权。为此,我被娘家的人唾弃,可我问心无愧!君上,为了东越的江山,你难道不能也做出点牺牲吗?你一日没有子嗣,朝中就一日不得稳定,你的子民们会永无休止地在背后嘲讽你!”
仲奕何尝不知,身为一国之君,如果没有子嗣,对这个国家意味着什么。夜夜梦魇之中,除了死去的父兄,还有血流成河、满目疮痍的东越国。秀丽的山河化作了烽火狼烟的战场,荒野中呼嚎着的狂风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着他,为何要做亡国之君……
可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身子不受控制地轻颤着,整个人只觉得发冷。
他颓然地靠着殿门,一字一句地说道:“母后,我不可能伤害阿离。绝不可能。你这样做,只能逼得我以死相挟。”
裴太后声音冷凝,“她中了玉露合欢散,你若不肯救她,那她就必死无疑!你若自伤,她也必死无疑!”正是因为知道仲奕和阿离的感情,她才愿意冒险一试,即使赌上跟儿子反目成仇的可能,她也不会退让。“一个时辰。你记住,她还剩一个时辰的时间。”
语毕,太后深吸了口气,随即旋身离去。
仲奕脚步踉跄地走向殿内。
四周的一切,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知道,母后一旦下了决心,自己和阿离就绝无逃出的可能。
可是……阿离,怎会是女人?
阿璃汗如雨下,额前鬓边垂下的几缕发丝、湿嗒嗒地贴在脸上。她双手紧攥着衣襟,眼中泪水盈盈,像是极为难受。
“仲奕,”她的声音中夹杂着喘息,“找到出去的法子了吗?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跟人说话。”
阿璃尚未意识到,此时她已内力全失。身体所有的感官都变得迟钝,而唯一清晰的、带着一种不可遏抑的强烈感觉,就是从小腹间涌进四肢百骸的灼热。
仲奕神情恍惚地摇了摇头,在榻沿边坐下,怔怔地看着阿璃。
他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她时,她穿着件极不合身的灰色短袄,手脸冻得通红,站在雪地里呆呆望着自己的模样。那天她的脸很脏,反倒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清澈明亮,就像暗夜里的星子似的。
仲奕曾经有过三个弟弟。他最疼爱四弟,喜欢牵着他胖乎乎的小手在御花园里闲逛着,喜欢听他咯咯的笑声,喜欢他隔着老远脆生生地喊自己“二哥”……
一开始时,仲奕也把阿离当作了弟弟,当作了在异国他乡孤苦无依的一点慰藉。可日子久了,他意识到,阿离跟自己的弟弟们还是不一样的。
无论他再怎么疼爱四弟,也有觉得烦的时候。可是对阿离,他从来都只是很喜欢,很喜欢……
“阿离,”仲奕的语气中饱含着一种压抑的情绪,“你没有发烧,而是……可能是中毒了。”
阿璃目光迷离,竭力打起精神来,喃喃道:“我也这样想过,可是,又不觉得哪里痛。”她伸出手,“你扶我坐起来,我试着运一下功。”
仲奕扶着阿璃,想帮她坐起身来,可阿璃全身发软,只能倚在他身上。
阿璃被仲奕轻揽着,不知为何,竟觉得身体内好似有股力量在躁动着,不可控制的来势汹汹。
她呓语般地说:“你就这样抱着我,好不好?”
仲奕抱着阿离,手指轻轻地捋着她额前和鬓边的乱发,“这样,你是不是好受些?”
阿璃费力地点了点头,觉得思维、视觉、听觉,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仲奕低头看着阿璃,一滴泪、无声地落了下来,“阿离,你会不会怪我?你知道吗,我从未像今日这样地恨我的母亲……”
他的弟弟们,全死在了自己母亲的手中。
可他连伤痛的权利都没有。
因为这一切的罪孽,都是因他而起。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母亲不会毒死父王、杀掉自己的四个兄弟、伤害许多无辜的女子……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她今日也不会对阿离下手!
仲奕伸出修长的手指,迟疑着,缓缓地收回、又再次伸出,如此反复几次,才最终滑落至阿璃的腰间,慢慢解开了她的袍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