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阿璃指了指水榭屋顶,说道。
待延羲纵身上了水榭顶,阿璃松开手、从他背上跃下,轻轻吁了口气,还好,看来世子并没有改动过阵法,这一路过来都很顺利。风氏为了防止外人参破玄机,水池附近一直未曾设有护卫,眼下,两人可以说是十分安全。
她指着下方的水池,对延羲说:“你往水里看。”
月光下,池水皎若圆镜,映出粼粼波光,再细看下,离水榭不远处的池水中似有一根圆柱。
“伏羲易经中说过: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太极,两仪,四象,八卦,依次由内向外而生。”阿璃朝来时的方向指了下,“庄园的最外围用的是四象、八卦方位,而最里面的水池,则是用的太极两仪方位。表面上看,是一座水池,实际上,是两处水池合二为一。我们面前水中的这种圆柱,在水池的另一边、还有一根,代表着阴阳两仪。圆柱上设有机关,一旦触发,池水即下降数寸,且一分为二,露出隔断间通往密室的秘道。”
延羲转头看着阿璃,“你当年误闯密室时,是如何识破这机关的?”
阿璃低头望着池中倒映的月影,沉默了一瞬,缓缓说道:“我顶替沃朗入宫,用的是男孩的身份,所以八岁那年被逼着……当内侍。我不能被人发现女孩的身份,只得一路逃出了王宫。当时被宫中的侍卫追赶着,竟跑到了东郊密室,误打误撞地闯入了这园中。虽然触发了几处机关,但因为当时身量尚小,所以没被暗器打中。可机关一旦触发,护卫便就闻风而至。我逃到这座水池边时,觉得自己肯定是活不了了,如果被王宫中的人带走,他们会查出我女扮男装、顶替弟弟入宫,到时候必然牵连家人族人,还不如……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于是,我跳进了池里。或许是出于本能,等真入了水,又开始恐惧起来,拼命挣扎中,触动了圆柱上的机关,打开了秘道。”
她嘴角弯出一道略带苦涩的笑意,抬头看着延羲,“现在想起来,若不是这池里另有玄机,我十年前就死在这里了。”
溶溶月色中,夜风清冷,延羲额前几缕长发随风逸动,眼中有种摄人心魂的神色,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阿璃。
半晌,他牵了牵嘴角,轻声说:“还好你没死。”
阿璃移开目光,笑道:“是啊,我要是死了,今日谁来帮你盗女娲石?我们下去吧。”
语毕,她纵身跃入池中。
阿璃摒息潜入水中,摸到圆柱上的机关,手指扣动。“轰”地一声,整座水池震了一下,继而水面缓缓下降数寸,露出居中的一道隔墙。
寒冬时分,池水冰冷刺骨。阿璃迅速地游到隔墙处,手刚扶上去,就听见“窿窿”几声,隔墙从中分开、向两边慢慢移动,将水池一分为二,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道。
阿璃翻身跳入秘道,转头看向水榭的屋顶。
延羲红衣飘扬,颀长的身影若如月影流光,翩然落入秘道,姿态潇洒,宛若天人。
阿璃掠到秘道的入口,“机关启动,护卫肯定已经有所察觉,一旦发现是外人闯入,就会封住所有的出口,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暗道。阿璃边走边数着步子,“这秘道中只有一处地方设下了暗器,我小时候也触发过,只是没被打着……”
正说着话,忽觉得一股浑厚而温暖的内力注入了自己体内。她怔了一瞬,意识到是延羲的掌心抵到了自己后背。
“你……这是做什么?”
黑暗中,延羲的声音似带着些怒意,“说好是我入水,为何不守约?”
“石柱上的机关我以前见过,动起手来比你快。”
其实,阿璃自己也说不清,刚才为何跳下了水池,似乎有那么一瞬,她的心情异常烦闷,像是有种理不清的混乱、逼着她去逃避。
“你重伤未愈,若再受凉……”
“小心!”阿璃突然叫道。
延羲也听到了暗器的风声,手掌从阿璃的后背撤开,运力向前拍出。
“铛铛”数声,几枚暗器落地。阿璃暗吁了口气,入密室的最后一关,算是过了。
延羲的手掌又重新贴回到阿璃后背。阿璃加快了步速,一面说:“那水其实并不太冷。你知道,女娲石育百物,东郊密室方圆十几里的树木花草,都是四季常青,这水,冬天再冷也不会结冰。你还是省点内力,留着待会儿应敌吧。”
延羲依旧将内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阿璃体内,“你以为我想在你身上浪费功力?要是你再像上次那样晕倒,可别指望我把你活着带出去。”
阿璃转身拽开延羲的手臂,“我衣服已经快干了,不劳你再浪费功力了。”
延羲没有再坚持。
两人沉默地走着,彼此都有种异样的感觉、觉得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
半年前,在襄南别院的秘道中,也曾这样一前一后地走过。只不过,当时各自怀着心思、恨不得立刻置对方于死地,眼下,却成了生死相连的盟友。
前方隐隐有了点光亮,随着二人越走越近,光亮也逐渐晕染扩大开来。
到了暗道的尽头,阿璃推开隔门,跟延羲进到一间石屋之中。
石屋之内并无烛火,却亮如白昼。屋中四壁光洁晶莹,细看之下,竟是整面的白玉石。壁上凿有十几个凹槽,每一处里都摆着个一尺多长的玉匣,其中几个匣子由里向外、透着熠熠光辉,照亮了整间屋子。
阿璃走到一个匣子前,掀开了盖子。只见里面层层叠叠的、全是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她合上匣盖,转头看着延羲,似笑非笑地说:“这些很快都是你的了。”
延羲的目光在石壁上扫了圈,“这里面全是夜明珠?”
“不是,有的是玉石,有的是金银。女娲神石能化石成金,但不是每种石头都变作同样的宝物,有些化为金银,有些则化为了珠玉。”她挑眉看着延羲,“女娲石的用途,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吧?”
延羲的神情却是云淡风轻,“从未感兴趣过。”
阿璃满腹疑惑。不感兴趣还要来偷女娲神石?这个谎也太假了吧……
延羲指着一扇石门问道:“这后面便是女娲石?”
阿璃点了点头,“嗯,女娲石就藏在门后的内室之中。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延羲伸手扳动石门旁的机关,石门缓缓开启。他回头看了阿璃一眼,闪身入了内室。
阿璃背靠着石壁,凝神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咣”的一声,像是玉器发出的撞击,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延羲,果然是你。”
阿璃闻声心头猛地一紧。
该见面的,始终是逃不掉……
她顾忌着女娲石的神力,不敢探头朝里张望,只得继续靠着石门旁的墙壁,听着内室中的对话。
延羲冷笑了声,“我还以为,你在此处见到我,多少会有些惊讶。这个地方,原本不是庶子该出现的。”
“知子莫若父,我岂会猜不到你的心思?你拿到女娲石,下一步打算做什么?是不是要弑父杀兄,取而代之?”说话之人,正是延羲的父亲,富甲天下的陈国扶风侯风伯钦。
延羲语带嘲讽,“看来父亲对我了解得还不够。我拿女娲石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毁了它。”
风伯钦沉默了一瞬,缓缓说:“你自幼就喜欢讹言谎语,至今依旧恶性不改。”
“父亲从何而知、我自小就喜欢讹言谎语?如果我没记错,我五岁时,才第一次见到你,相处了不到一月就又分开,再见时,已是七年后。从我出生到十二岁,有过何种喜好,你恐怕连一件也说不出来。”
风伯钦久久未语,良久,开口道:“此事乃是我生平之憾。那时离开你们母子,实属无奈。”顿了顿,又说:“可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忤逆不孝,屡次做出伤害风氏一族之事。当年,就连你母亲也不曾怪过我……”
“你有何资格提我母亲?你那时已有妻儿,明明知道暗夷族人一夫一妻,却还要苦苦纠缠、让她委身于你。当日她为了避开流言非议,独自一人在红枫林中生下我时,你又身在何处?六年后,青遥出生,你又在何处?母亲身染重病,不得已写信求你照顾我们兄妹,你却只肯带走青遥,逼得母亲在你面前自尽身亡,只为求你不要抛弃我。父既不慈,子何须孝?”
延羲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气似乎冷漠地不带任何情感,却让躲在石屋的阿璃听得蹙眉心惊、指尖发颤。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被父母抛弃的痛,可亲眼看见母亲自尽,却是连她也不敢想像的。这一瞬,她似乎明白了,延羲眼中为何一直有种冷冷的阴戾和嘲讽……
风伯钦叹了口气,“很多事,你并不清楚缘由。我当初不肯带你走,其实是要护你周全,你后来到了宛城,亲历了许多磨难,难道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当年,若不是我伯父膝下无子,我又娶了他的独生女儿,扶风侯世子的位子根本就轮不到我。延均的母亲容不下你,我留你在身边,只能让你更受苦。”
“那青遥呢?她是你唯一的女儿,你为何就不能放她自由?前些日子夜闯东越王宫的人,是不是你派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