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陆流斓突然插进来的一句话,张沈陵笑着,神态温和:“不然呢!陆姑娘这样的天香国色,惹得我神魂颠倒啊。”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是他当真半点动容之态也没有,权当是在开个玩笑话。
南子潺又白了他一眼:“你正经点儿行不行?好歹人家陆姑娘也是我南商的司命使大人!”
指望这俩人说正事是没什么戏了。南庐渊一边应付着南子潺朝着自己挥舞着的手,一边朝着陆流斓道:“就是我昨天同你说的那第三个要求。国师大人十年不出关一次,昨日却传书与我父亲。王城郊外有人纵邪佞之物伤人闹事,正巧你出自清修门,便想到来聘你一道。”
陆流斓边走边调侃:“你也不怕仙家对南商不利,信得过仙家?”她攀上马车,坐在车厢里。
南庐渊反问:“你会么?”他眸色极浅,眸光轻轻的落在陆流斓身上。
陆流斓只微笑,不开口,笑容有些无奈。确实,他不会。她从不屑于去做趁人之危的事,别看南庐渊看着冰冷不近人情,相处的这些日子下来,倒是将她看的十成十个准。
南子潺牵着南庐渊的手指轻轻摇了摇,南庐渊笑着用食指点了点他的脑袋,双手撑起他,将他抱上马。
南子潺跨坐在马上,一双眼滴溜溜地盯着南庐渊。
南庐渊看他瘦弱矮小,不放心让他自己一个人骑在马上,于是自己也便翻身上马,让南子潺稳稳地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南子潺张首四顾,笑嘻嘻的道:“料想不到有朝一日本王也会给人家当车夫!”
“车厢里可坐两人,把一匹马解下来吧,你们反正都不进去,那我可要在车厢里暖暖和和的了。”张沈陵指着自己的鼻子,笑眯眯地道。
“想都别想。”陆流斓拉下帘子,将张沈陵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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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为了掩人耳目,行偏道出城。城郊处覆盖厚雪,马车难行。南庐渊将南子潺抱下马,张沈陵刚踏上雪地,陆流斓便已是从车厢中跃出,紧皱着眉头。
“怎么?”南庐渊垂下眼眸,不着痕迹地扫了脚下的堆雪一眼。
那堆雪必然不是自然落成的。雪地有新翻过的痕迹。在草边有隐隐约约的划痕,还有参差不齐的草丛呈压倒状。南庐渊上前,蹲下,从一块草皮处撕下一小撮,放在眼前细细的查看。
“臭死了,都是腐烂的尸体的味道。”陆流斓跺跺脚,神色居然有了一丝不耐烦,“这地方都埋了些什么啊?压得人喘不过气——你发现了什么?”
南庐渊示意陆流斓来看。他手上的那丛草,草根处黏连着早已暗沉的干涸的血汁。他道:“这一大块草地都是这样,那么,除了在这片土地还没有这么厚的雪的时候,就被鲜血灌溉了一遍,才导致有这种状况外,我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南庐渊站起来,指着几处凹下去的雪地,那些地方不仅是雪坍塌下去一大块,就是雪底下的枯草都是耷拉着叶子,被压得七零八落。
陆流斓挑眉,她心里已经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可是她想听南庐渊的解释。
南庐渊看她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心里虽然也知道这只不过又是她的一个鬼把戏,但是却还是言听计从的解释道:“南商的雪细细绵绵,是不可能一下子压倒草地的。必然是有什么重物施压于其上。可是这些压痕的出现都很规律,四周也没有来回走动所造成的景象,所以我推测——”
他微微肃然起来,轻轻吐出一句话:“阵法,有人在相应的地方设了一个阵,把那些怪物,从那里,凭空送到了这里。”
要真是这样,还真是危险至极。他下意识走到南子潺身旁,护住他。
“不错啊,”陆流斓挺意外,她没想到南庐渊会想到阵法这个点上,“你知晓阵法啊?”
“偶然有机会窥探一二,不得精髓。”南庐渊一面护着南子潺,一面分心去回答她的话。
他将南子潺推向张沈陵:“这次不行,太危险了。你和沈陵好生在这儿待着,待会儿挑两个漏的看个新鲜就行了。”
南子潺不太甘心地哼哼两声,也权衡的出其中的利害关系,没有执意与二人同行。
陆流斓道:“走吧,仙家带你去,正好搭这个阵法一个顺风车。”她挽过南庐渊的手臂,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纸,只碾碎了扔在地上,掐指念了几句口诀,南庐渊便感到眼前一晃,面前便显出一个巨大的阵法纹路来。
陆流斓足尖一点,施展了轻功,便向阵心去了。四大门派中,阳剑宗的剑气可破万乘之势,无比凌厉;巫蛊教善用毒,杀人于无形之间;璟楼以轻功绝世著称,其秘法“七部生莲”无可追踪;唯这清修门,修习的是全局之势,不出招则已,一出手,便已经包容算计了所有变数,令任何人都无法遁逃于其眼底。
这也是清修门千年前,能以一挡百,独霸江湖数代的缘由。
南庐渊正是清楚这一点,才敢于提出以两人之力来解这诡异阵法。
思虑此处,陆流斓朝他招了招手,他全然信任地随着她而去。
二人穿过真心,落在一处深丛中。
背靠而立。
陆流斓从袖中取出一卷丝帛来,抖开,从中取出两把弯刀。她将刀子反握于掌中,笑道:“待会儿遇上的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你怕不怕把命丢在这里?”
南庐渊道:“我自小随父亲处理事务,死人倒见过不少,于我而言不算稀奇,也不担心会命丧于此。”
陆流斓听罢,笑得更灿烂。她反手给了自己手臂一刀,殷红的血便涌出。南庐渊虽然背对着她,但在一刹那便嗅到了血腥味。
他一惊:“你——”
“嘘,”陆流斓飞快的止血,用包裹刀的丝帛给自己包扎伤口,“我是修道之人,比你们寻常人家的血要更招这些东西。嘶,真疼,回头回去了,你可得多给我点儿好东西来弥补我今日的疼痛。”
南庐渊有些好笑的从腰间抽出宝剑“寒蜩”,不太明白这女人为何能扯到贪财上,“放心,少不得你的好处。”
忽然二人皆不语,深草直达胸口,脚下便是厚厚的堆雪。谁也不知晓那些污秽的怪物会从什么刁钻的地方钻出来。
耳畔只能听到有疾风掠过深草的“沙沙”声,却又有哪里不对。好像有什么背着风向朝着他们无声的靠近,暗地里,有东西悄悄的蛰伏着,靠近、靠近——
一点点活物的气息都慢慢地湮灭了。死一般的寂静。
“退!”陆流斓忽而急喝,同时身形暴退数余步!
南庐渊向下狠狠地一踢,施了轻功,暂时向野草借力,稳稳地立于草茎之上。
方才二人矗立之地,猛地从雪地里冒出无数深棕色的尸手!每一只尸手,都泛着红光!
这些手臂上,缀着零散的仅存的一些腐肉,可知这些手臂——
都是货真价实的人手。
南庐渊素来好洁,见了,脸色一僵,胸口有些发闷,感到自己的胃正在翻江倒海。
陆流斓颇有兴致地盯着他,她自小就听说面前这人是如何的光风霁月、风华绝代,现在倒是很想看一看他会不会留露出其他的什么状态。
恐惧?疯狂?亦或是脸色发白却强撑着?
怎样都好,她想看看。
但没有如她所愿,南庐渊只是嫌弃了一会儿,也便释然了。
鬼手抓了一阵,没抓到什么东西,便想收回去。陆流斓低喝一声,划破手指,从袖中取出厚厚的一本白青色符纸,以血画印,将一众鬼手给牢牢地锁在原地。
却不杀死。
南庐渊没修习过清修门法,帮不上忙,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看她三番五次地划破肌肤,终于忍不住发问道:“看你收妖挺麻烦,次次都要以血为墨?为何只将这些东西锁在此处,却不击碎他们?”他指了指地上张牙舞爪却无论如何也突不出阵法的一群死尸手。
陆流斓抿唇笑:“一,并不是必要,用朱砂或是黑狗血会更好,但问题是你叫仙家来的匆忙,事出突然,也没个什么准备;二,这里的阵法所造之‘势’如此之大,绝不会是这种小玩意儿。将他们束缚于此处,只是为了让大家伙有迹可循,能快点找到这儿来。”
南庐渊试着想了想那些厉害的鬼东西,不知道会是怎样畸形的模样!他的脸色愈发的冷冽难看起来。
“安心,”陆流斓似是要安慰他一般,“只会更脏。”
南庐渊终于没克制住,冷冷的瞪了她一眼。
陆流斓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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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阴风起,刮得人身上生疼。
终于大片的尸体从草丛中显出了身形。果然和陆流斓所说的一般无二,难看且肮脏得很。能看出人形的已然是最好了,大多的尸体仅有一颗脑袋勉强能看出面貌,而那巨大的身子令人倍感不适:四条手臂、六只腿足、拖着长尾、背部凸出骨刺、臂膀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眼睛......
最后三个,体型尤大,三头十臂,两肩各生八目,足弯曲成爪,背脊处突起了一大片好似鱼刺般的骨头。
陆流斓啧啧感叹道:“都说南养蛊,北小鬼,中原养尸,果真是不错的了。能把活人做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不知道背后的人花费了多少心思。”
她将手里的弯刀打了一个转儿,“只抓一只大尸就好,这儿定然不会是养尸人的老巢。能炼出这样尸体的人还真不多,养尸人风格各异,容易辨别。废话不多说,先杀了多余的,不然咱俩就得躺这儿。”
说罢,她翩然朝着尸群去了。
陆流斓早就布下了符阵,不怕有尸体趁乱流出这片地区。她娴熟地转动着刀柄,身子随着刀子飞舞的方向轻轻的舞动。若说是在斩妖除魔,倒不如说是在跳着一曲动人的歌舞更贴切些了。飞舞之间,尸群如同稻穗般纷纷在陆流斓的刀下折损,被轻而易举的打散开来。
南庐渊虽然嫌弃这些东西,也不会软弱到让陆流斓一个人硬抗。他衣抉翩跹,慢条斯理地应付下面前的大尸,神色充满了厌恶和冷冽,挥动着长剑间,斩下其一头三臂,也没有让那怪物的血溅上自己的衣袍半分。世人所谓的光风霁月的帝相家公子果然不负盛名,明明是在行杀伐予夺之事,却好似在月光下轻轻地挥舞着长剑,邀约着星辰共舞、持竹探花。
一进一退之间,从容淡定、礼仪俱在。
二人都是师出名门,又各自是所处环境的佼佼者,清理这些下等的东西,不是什么难事。虽说南庐渊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些东西千万个不顺眼,但好歹这些东西是要带回帝相府给相应的能人研究的,他也得下手软一点,将其中一只尸体生擒。顷刻间,陆流斓便将一只方才刻意晾在一边的尸体束缚住了。南庐渊忍着恶心,从他手上接过麒麟锁。斩杀妖怪容易,可是活捉妖怪却是难上加难。以陆流斓的本事,杀了这些妖怪绰绰有余。但若是说要牵上一头回去,凭气力来说,一介女子确实比不上这些不知疲倦的妖怪。
陆流斓环顾四周道:“这可不是真的藏尸地,但好歹有了收获,我们快快离开。”
于是两人便踏着满地尚在蠕动的尸体碎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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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沈陵见了他们,松了口气:“可算是来了。方才有一大群尸体想要袭击陛下,好在暗地里有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盯着,凭借着那股子威压,尸体们才自己又回去了。”
他努努嘴,示意两个人看这满地的尸体碎块,那切痕整齐平滑,不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所能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