烜合的身体小病不断反反复复,折腾了近半年才彻底好转。
郝绪齐随即下旨封他为君后,朝中自然有不少反对,郝绪齐只回了一句:“大婚后,烜合就是交赤人。众卿所提种种,皆不足为虑。”
烜合亦对郝绪齐道:“兹事体大,你不必为我犯了众怒。”
郝绪齐只是一笑。
烜合又道:“你封我为后,恐怕后患无穷。”
郝绪齐收住笑容,“我从未见过如此担心对方的后患。烜合,你我虽相识不久,但我对你的了解,比任何人都要深,甚至深过你自己。”
烜合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不知是自信,还是自傲。”
郝绪齐拿起喜服,红衣一抖披在烜合身上,轻声道:“让我看看你穿上它的模样。”
一言九鼎也好,一意孤行也罢,总之在那春暖花开的时节,郝绪齐与烜合行了大礼,成了真正的夫妻。受封后烜合摆脱了金屋藏娇的境况,住进新的宫殿,有了一应的仪仗、护卫与下人。
新婚之夜,春宵一刻。
郝绪齐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烜合虽仍有些郁郁,可半年来身体与精神饱受折磨的他,亦极其渴望着一场不管不顾的发泄。
何况那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割舍的。
身体,被有力的手指细致地抚慰。
耳边,是那人最深情的的言语——
“我答应过你,给你红烛帐暖。”
“哪怕只是此刻,忘了其他,只记得你我就好。”
“烜合、烜合……”
紧紧缠住郝绪齐的身体,疯狂地亲吻那不断喊着自己名字的嘴唇,即便快要窒息也绝不停下。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忘记那些痛苦。
烜合拼命地迎合与释放,最后甚至意识混乱。可相比之前那次内心的快乐与满足,这一次当郝绪齐抽离,一切平静后,竟只感觉到几乎灭顶的空虚与茫然。
这样的他,还是他么?
后来郝绪齐求爱,烜合便总是推拒,推拒不了的,就冷漠应对——他不想再以一时的放纵欢愉换取更沉重的空虚。
两个月后,烜合再度有孕。
朝臣们的议论担忧升级,可无论郝绪齐或烜合都无心理会:自打孕期开始,烜合茶饭不思,孕吐严重,身体极为不适,无论怎么调理始终杯水车薪,终日都是脚步虚浮、无精打采的恹恹模样。
肚子慢慢隆起,烜合却日渐消瘦,每日用药时尤其痛苦,郝绪齐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只恨自己不能替他承受。
生产当日产程极为不顺,胎位不正、脐带更缠住了胎儿。烜合于极痛之外,还要逆着产痛忍住不发力,承受顺胎之苦。期间几次晕厥,众太医束手无策,唯独不托海坚持施为,于千钧一发之际以精湛的手法顺过胎儿,保住了烜合的性命。
孩子艰难出世,浑身已见青紫,幸得迅速救治,总算发出了啼哭声。
那时烜合面如死灰,听到孩子终于无恙的消息,眼泪再也止不住地落下。
他本以为,他对这个孩子毫无期待,甚至有些许厌恶。可到了此时他才明白,曾经失去的已无法找回,他不能够再失去了。若这孩子再有个好歹,他也不知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对于孩子,他可以全心爱护,可面对郝绪齐,心结却始终无法打开。
纵然郝绪齐对他足够宠爱与包容,到底会有爆发的一日。
那是新年夜,算来烜合被俘已经两年多,他们的孩子也快要周岁。
新年当日休沐,郝绪齐整整一天都陪着他与孩子,快傍晚时孩子睡了,夜宴正在筹备,郝绪齐欲与烜合温存片刻,烜合意料之中地推拒。
往常若郝绪齐坚持,烜合便会木然地躺着任其摆布。
但今日,郝绪齐望着烜合勉强的神色,积压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烧了起来。
“君后,今日新年,你要让孤王如此不快么?”
郝绪齐从未对他用过此种语气及称呼,烜合一愣,略怨怼道:“大王想要的,臣做不到。”
郝绪齐愤怒地将烜合压在榻上,捏起他的巴,“你若想杀我,那便杀。你若想报复交赤,那便去谋划。无论你想做什么,我接招便是。可你日日半死不活,究竟是要怎样?除了大婚那夜,两年来就是这般矫情,若是对我没了此番情份,也及早讲明!看看现在的你,还是男人吗?!”
“说得轻巧。”烜合拨开按着自己下巴的手,“若你我易地而处,你会怎样?”
“易地而处?呵,”郝绪齐怒极反笑,笑中尽是苦涩,“这话该问你吧。这两年来我对你如何?而你可曾考虑过我一丝一毫?带你回来、保你平安、封你为后,甚至怕你再受生育之苦许你用避孕药物,种种事情但凡与你有关,我无一不是……”
“我早说过!”烜合生气地打断,“我早说过,你不必为我如此,你当我只是同你客气?”
“那么,”郝绪齐大力按住烜合双肩,“倘若我真娶了旁人,你又做何感想?”
烜合被按得生疼,吸了口气,“你尽管去娶,何须问我?”
“你……”郝绪齐心中一滞,“此话当真?”
“自然。”烜合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娶了旁人,大王便不用日□□臣做这些做不到的事情,也不用日日看着臣这张半死不活的脸了。”
郝绪齐猛地放开烜合站起来。
方才烜合笑了,虽然那并不是因为快乐,可是笑这样的神情,真的已经太久没有出现在过烜合的脸上。
有那么一瞬的晃神,他想要如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原谅他的所有,然而,那些如同刀子一样的话语,已在他心中割下了巨大的创伤。
他十分了解烜合,那不是气话。
转过身,郝绪齐闭眼克制良久。
“君后,请你收拾好自己,夜宴务必准时出席。”
新年夜阖宫摆宴,不过是老生常谈的好酒好菜、歌舞助兴之类。烜合不爱热闹,赴宴之人大多对他无甚好感,因此与郝绪齐一起坐在主位时,只觉得自己是个摆件,无奈且无力。
方才一番争吵,郝绪齐兴致不亦高,面色十分严肃。
朝臣知趣地收敛,任歌舞吵吵闹闹来来去去。
突然,一位身着红纱、妆容清雅的女子进殿,表演的是南人舞蹈。他身姿婀娜、体态轻盈,红袖飞扬旋转回眸间妩媚尽显,却毫无俗气。
看惯了西北热情歌舞的朝臣与贵族们眼前皆一亮,无不为之吸引。
奏乐即将终了时,舞女足尖一点,向前飞跃几步,轻巧落于王案前。
红纱半遮面颊,盈盈跪倒。
“你是南人?习过武艺?”郝绪齐亦显出兴趣,用交赤话问。
舞女放下遮面的红纱,素手搭于身前,微垂目,用交赤话回道:“禀大王,奴婢本是南人,从家乡逃难来到交赤,现乃艺乐馆中舞姬。奴婢不懂武艺,只是会些舞蹈中的腾身之法。”
语气轻柔,声音清嫩,仿佛泉水滴入人心。
郝绪齐道:“都说南人女子温柔如水和煦如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舞女垂首,“大王谬赞。”
郝绪齐于席间首次展露了笑容,余光一瞥烜合,华服映衬下,那人面容清冷,木然的神情中一派与己无关的模样。
郝绪齐又看向下方,“你叫什么名字?芳龄何许?”
此话一出,席间众人皆一震,难道他们的大王终于开窍,愿意把目光从那个乌兹敌将身上稍微挪开一些了?
舞女略忐忑道:“蒙大王垂问,奴婢名叫萧潇,今年十九。”
郝绪齐笑意更胜,“萧潇……很美的名字。人如其名,且是花样年华,知书达理。”眼角瞥向烜合,烜合仍是雷打不动的恹恹神色。
“萧潇,除了舞蹈,你还会什么?”
萧潇低眉,“回大王话,奴婢略通琴艺与歌曲。”
“好。”郝绪齐显得十分兴奋,“你暂且下去休息。今夜,孤王再慢慢欣赏你的琴艺与歌曲。”
猜测坐实,朝臣们震惊之外倒也略感欣慰。
虽是出身低贱的舞女,还是南人,但比起乌兹的世家敌将实在好过不少。只盼有了她这头一个,交赤的后宫能日渐兴盛起来。
席间奶娘来报,说大王子醒了,哭闹不止,恐需君后安抚,烜合便借机告退。
夜宴结束,宦官请郝绪齐示下摆驾何处,毕竟郝绪齐虽留下了舞女萧潇,但君后那边……
郝绪齐坐于大殿旁侧小厅中用茶,目光有些迷离,又有些纠结。
“去跟君后说,孤王今晚不陪他与王子,让他不必等了。”
“……是。”
宦官在满心震惊中退下,大王这……真是转性了么?
不多时,宦官回来复命,尚未开口郝绪齐便先问:“君后如何说的?”
宦官十分难堪,“君后他……”
“如何?”
宦官跪倒哆嗦,“奴才去的时候,君后已经歇息了。奴才不敢打扰君后,便问了上夜的,说是君后回宫哄好了大王子,便……直接歇息了。”
郝绪齐下意识捏紧拳头,才刚刚平息了几分怒火又被勾了起来。
他原本的想法是,先这样跟烜合说,试试他的反应。若他能服软,或者吃醋生气也好,只要他介意,只要他心中仍有自己,那便去哄哄他,再认真地跟他谈谈。
谁知他却……
郝绪齐吸了口气,起身,“摆驾回宫,传萧潇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