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天子之苦(1 / 1)

第二日,姜全摆宴给景澜送行,景澜欣然前往。假情假意吃过,景澜一行人正式踏上归京之路,程有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队伍行进很快,山路颠簸,景澜的身体又有些吃不消,可还得提着精神指路,又要防备突发事件,程有看着景澜的脸色一天天暗下去,眼圈周围的乌青一点点泛上来,心里着急。

不过好在一切果真如此景澜所料,一路畅通,什么都没发生。

艰难地走出青州,程有终于安心了,更在心中赞叹景澜果然厉害。

紧接着,疲惫便占了上风,景澜又只能虚弱地躺在马车里,事事要程有代劳。然程有一点不觉得麻烦,反而甘之如饴。似乎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是有用的。

景澜也很享受这样的时光,每每窝在程有怀里,感受着掌下小腹的形状一点点明显,尤其第一次感受到胎动时,他跟程有都吓了一跳,接着大喜。

大喜后程有有有些疑虑,“我听娘说,一般怀胎四月就会胎动,可如今你都五个月出头了,是不是有些晚?会不会……”

他只想着景澜太操劳,怕伤了身体。而景澜知道其中关键,只微一愣,便淡淡道:“我也不懂。那次秦太医说,孩子前期长得慢,也许与这有关。”

“也许。”程有十分信服,“回京后再找大夫来好好看看。”

景澜缓缓摸着挺起的小腹,胎动早几天迟几天都无妨,可再过几个月到了产期,他怎么解释?

“顺宁王……”程有突然一脸复杂,“为什么要造反?”

这问题他早想问了,但之前局势紧张,不好开口。

景澜对上那认真的眉眼,反问道:“阿有觉得呢?”

程有挠头,“哎,我就是想不通才问你的。他是王爷,全天下除了皇上就是他大,荣华富贵位高权重。若我是他,做梦都能笑醒,怎会去造反。”

“在你看来,他确实拥有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然而在他看来,这些远远不够。”

景澜掀开轿帘,夜色浓重。

“当年顺宁王跟着皇上打天下,战功显赫,更曾一月之间连平中原近二十个城池,立国前陈州决定性的一战也是他打头阵,军中称之为‘战神’。若说立国之功师父属第一,他便是第二。建国后皇上本将顺宁王封在江州,说南方富庶,景色宜人,适合生活。顺宁王不满,借口南方湿气太重,会致他旧伤复发不予受封。皇上便又封了青州,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受封,又觉得‘顺宁’二字不好,认为皇上对他心存戒备,有意放逐。”

“这多番不愿,只因他以为皇上怎么也得封他天下兵马大元帅,将兵权相授,更觉得除此之外,其余官职封赏,都不能与他的战功匹配。因此他心怀怨恨,加之皇上对藩王的种种限制,怨恨越来越深,便生出谋反之心。”

程有点点头,“可皇上与他曾并肩作战,自然相互信任,为何如今就不能……”

“一旦得了权势,又有几人会念旧情?尤其……”景澜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处在那个位子上,情同手足也好,血浓于水也罢,都容不下一丝一毫的僭越。为国之稳定,必打压功臣,封地封王不过权宜之计,削藩是迟早的事情。可顺宁王看不透这些,将自己陷了进去。若他知些进退,至少可保自己一世荣华,子孙富贵。”

“如此说来,似乎也没谁对谁错。”程有小声嘀咕。

“这世上许多事都没有绝对的对错。可我辅佐皇上,只因皇上是位能让天下稳定繁荣,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明君。顺宁王罔顾百姓,为一己之力谋反作乱,错其一;不察世情、心念不明、性情反复,错其二。如此之人,怎能担一国重任?”

程有明白过来,心悦诚服。

景澜又道:“皇上深谋远虑,平叛、削藩、肃清兵权吏治一石三鸟,因此才会让姜全多逍遥一阵。”

平安回家,程有心情大好,发现薛沐风也是进门不久的样子,一问才知道,原来为避免顺宁王府抓住的两名探子被劫,按景澜的吩咐绕了些路,因此只比他们早到了半天。他亲自绑着两名探子到皇城外,看着禁军卫带人进宫才离开。

而且他丝毫歇不得,最迟明天一大早,又得与皇上的密探再入青州,探查消息。

程有就不懂了,薛沐风并非朝廷命官,为何如此危险的事情要他去做?景澜道,只因后面的部署要靠子褚真人与景澜共同出谋划策,子褚真人的行踪又不能让皇上的人知道,因此只能派薛沐风前去,负责与子褚真人互通消息。明面上,只说薛沐风是奉景澜之命行事。

程有仍觉得他辛苦,薛沐风倒是无所谓,只要求停留一晚再走。

景澜午休后正要更衣,宫中圣旨便到,急诏他入宫。景澜蹙眉,官员公差归京后两个时辰内复命是规矩,建平帝竟然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莫非事情有变?

入宫路上,景澜坐在轿中,低头看着自己一坐下便无所遁形的小腹,不禁想起皇位上的那位,只比他迟了不到一个月的身孕,如今大概也……

最近太忙,竟把赵晟给忘了,也不知那人是否还被关在牢里。

入上书房,景澜拜倒行礼,建平帝着黑色皇帝常服坐于御案后,腰腹处……正被御案挡着,看不真切。刘喜立在一旁低眉顺眼,另一旁立着禁军钦卫,不是赵晟。

“朕知爱卿一路辛苦,急诏爱卿入宫,只为爱卿捉住的那两人。来人。”

禁军钦卫抬着两具尸体应声而入,景澜一瞥,两具尸体面色乌青死相恐怖。

“这……”

夏期面色阴沉,“今晨,朕命禁军卫审问此二人,可用刑,但不能致死。用刑期间,其中有一人不堪折磨,正要认罪招供,可才说了几句话便突然吐血而亡。接着另一人也同样猝死。仵作验尸后,说此二人腹中种有蛊虫,只要说出对主人不利的话,蛊虫便会发作,至脏腑爆裂而亡。而这二人腹中的蛊虫乃是一对,其中一个爆裂,另一个也会跟着发作。”

景澜大惊,顺宁王居然用蛊术养密探?

“蛊术乃苗疆秘术……”夏期龙目低垂,猛一拍御案,“好一个顺宁王!胆大包天!他还养了多少这样的人?还想培植多少势力?他……”

夏期面色极其难看,眉目间露出些隐忍,愤怒地喘了喘,不再言语。

刘喜担心地往御座上一瞥,又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

景澜道:“皇上,青州所察,微臣稍后会细细禀奏。照目前情况看,皇上还需再派密探入青州,以便日后行事。微臣手下薛沐风熟知青州深浅,已在府中待命。但只他一人恐势单力薄,微臣奏请皇上,再派身手好、心思细的禁军钦卫或禁军卫数名,与薛沐风同往。”

“准奏。”

禁军钦卫乃皇帝近身护卫,禁军卫乃宫城护卫,人数更多。夏期略一思索,道:“与你同去青州的禁军卫继续负责此事,”接着神色一变,微有无奈,又面带愠色,“赵晟近来在牢里做什么?”

景澜一怔,只见刘喜上前一揖,“回禀皇上,赵统领……”瞥一眼夏期的神色,“每日吃喝睡觉,没做什么别的。”

夏期双唇微抿,看不出喜怒,只是景澜发觉,搁在御案上的拳头似乎攥紧了些许。

扭头看刘喜,心道服侍天子果然就得这样的,时时刻刻揣度着天子的心意。譬如赵晟,虽然他两个月都不闻不问一句,但不代表他永远不问。若天子一时兴起问了却得不到答复,就是你的失职。

而建平帝方才的话……

果然,在景澜犹豫要不要开口时,夏期主动道:“既然如此,就别让他浪费粮食了。好歹武状元出身,应该不会太没用,让他也跟着去青州吧。”

刘喜躬身,立刻下去传旨。夏期手一挥,让禁军钦卫退下,与景澜继续商议平叛的细节。见景澜肚子已然凸起,感同身受的他特命人赐座。景澜谢恩,坐在侧方,更容易看到建平帝的身体,可他身为臣下,固然八卦,此时也不敢乱看。

议事毕,门外禀报,丽妃带着亲手制的白莲百合粥和枣泥脆酥饼求见。

夏期无奈地按按额头,命人告诉丽妃,东西可送进来,但正与丞相议事,不见后妃。丽妃不死心,又请夏期晚上去她宫中用膳,夏期回道近日事忙,不进后宫。又说她有孕在身,不宜操劳,平时多在宫中静养安胎,没传召就不用来。

门外又僵持了一阵,才有脚步声走远。

原来夏期与赵晟发火不久后又临幸了丽妃,可巧丽妃便有了身孕,平日就张扬的她更加嚣张跋扈。大家心知肚明,虽未有圣旨,但后位一定会给那个先生下皇子的,而皇后之子,日后多半也是太子。于是,丽妃与安阳君的关系一下紧张起来。

一山难容二虎,丽妃仗着有孕,在后宫作威作福,安阳君倒不与之争锋,主动退避三舍,说母亲身体不好,请旨回家陪伴母亲并安胎。夏期最喜欢安阳君的地方就是他知道分寸进退,立刻便准奏,毕竟现下的后宫他实在无暇顾及。安阳君这样做,实在给他省了不少事。

夏期哀叹出声,景澜面前,他方能毫无顾忌一吐心事。手摸着龙袍被顶出圆隆的地方,“朕如今这幅模样,群臣面前尚可掩饰,后宫君秀,却是见不得了。”

景澜这才敢抬眼去看天子肚腹,明明比自己迟了一个月,可大小却是仿佛,甚至更挺一些。

夏期闭上眼,“朕本不宜受孕,如今亦是诸多辛苦。太医说朕体质不合,又因胎水过多,腹部隆起得十分快。不知再过一阵,朕该如何面对满朝文武。”

景澜听得心酸,起身拱手,“皇上请勿太过忧虑,秦太医医术高明,自当服侍皇上与皇子安好。”

夏期心情复杂地看了眼肚子,道:“正如先师所言,此乃朕之命也。只要我夏氏子嗣顺利绵延,大齐国运昌隆,朕即便辛苦些也无妨。”

景澜默然,父亲关怀孩子的心意,他最能体会。只是不知天子何时才能将这份心意,稍稍分出一丁点,给予孩子的另一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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