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虽然已到初秋,但湖面上野茫茫的一片芦苇依然披着青翠的外衣,在风中摇曳,此起彼伏,如层层绿浪在湖面上涟漪轻扬。
一群野鸭在空中欢快地盘旋鸣叫,时而落在沼泽地,时而降于湖水中,时而飞过芦苇丛。而一些幼小的雁儿经过一阵飞腾后想要在芦苇杆上休憩,但脆弱的芦苇杆承受不住它们的重量,随即被压折,雁儿掉落在芦苇丛中的泥水里,扑打鸣叫,挣扎着翅膀向上扑腾,经过一阵的努力,它们终于重新飞出了芦苇丛,不知是惊是喜,留下了一串串叫声后,它们便消失在茫茫的江面上不见了踪影。
这时,一条小船轻盈的从芦苇中划出。
船上是一个英俊爽朗高大的少年和一个俏丽清纯苗条的少女。
一只野鸭在他们头上飞旋,少年从船头上拿起铳,迅速地从裤袋里掏出把火药,快速装上,右手一抬,食指一扣,枪声即响,只见野鸭在空中扇了几下翅膀后朝湖面坠去。
少女一脸稚嫩的笑,兴奋地嚷道:“哥哥好厉害,打中了!”
少年满脸得意回应少女道:“那还用说,你哥是谁啊。”然后盯着落野鸭的湖面用力地摇着桨,小船快速前行。来到野鸭落水的地方,少年灵活的身躯一弯,手朝湖面探去,那只野鸭便在他手上了。没死,在他手中挣扎着,翅膀被打折了。
“卢苇,回家,给爹下酒吃。”随手将野鸭的头一扭往船舱里一丢,操起桨摇了起来。卢苇一边高兴地弄着野鸭,一边清脆地答应了一声。她望着哥哥的背影,又望着清清的湖水和蓝蓝的天空,小嘴一张,禁不住尽情地唱了起来:
远远的天空大雁飞过,
轻轻的小船上有我的哥,
清亮的湖水我的梦,
梦里有我的哥哥,
妹妹我在哥的湖水里游,
哥哥啊,
你我是不是这湖上成双的雁。
甜美的歌声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少年的回应:
近近的荷塘莲花正开,
远远的小船上有我的妹,
美丽的湖岸我的家,
梦中有我的妹妹,
哥哥我在妹的莲花上落。
妹妹啊,
你我就是那荷塘里并蒂的莲。
清脆的歌声打破了湖面的平静。
少女听着身后飘来的歌声,她知道是谁唱的歌,没有回头,只把头一低,心中暗自乐着。
同样,少年知道是谁在唱了,也没有回头地用戏谑的口气说道:“卢苇,羞不羞咯,听声音,不是李小林,又是哪个?这样的年纪唱这种歌。”
卢苇脸一红,娇嗔道:“哥,莫笑我,我又不晓得他会在这里,我也只是唱着好耍哩。”说着轻松,其实心里却在打鼓似咚咚作响。
少年一改刚才的语气,话锋一转,一脸正经:“不是哥说你,苇妹子,我不喜欢你跟小林在一起。”
“为什么啊?你不是跟小林哥是好朋友好兄弟吗?”卢苇道。
“不要问为什么,反正不准跟他太亲密哒,晓得不?等哥一毕业就带你离开这个地方,不要跟他犯迷糊就行。等你念完书,哥带你到外面去闯,看看外面的世界。听见没有?”他和小林确实是好朋友好兄弟,还是同学,一个村子里的人,他父辈关系很好,不愿意妹妹与小林好,说不出原因。
卢苇不乐意,冲哥哥做了一个鬼脸,不理他,自顾自拨弄起篓里的鱼来。
“杆子哥,卢杆,等等我。”被叫着卢杆的少年听小林在身后喊,没有停下桨,只是将速度放慢了许多。
卢杆问将船划到身边来的小林:“小林,你怎么在这里?”
“我去我舅舅家了。”小林笑着说。他与卢杆兄妹年纪相仿,不过看上去没有卢杆结实,脸上倒是清纯。
卢苇笑融融地喊着小林哥快过来看她哥打中的野鸭。卢杆眼睛稍微一瞪,卢苇见哥这样,不说话了但心里却乐着。
卢杆把他拉到身边轻语道:“以后,不要在我妹妹面前再唱这样的歌了,听见没?”
小林一脸疑惑,望着卢苇,又望望卢杆:“喂,杆子哥,么子意思嘛?”
“一句话,莫与苇妹子接近!要不然,我会揍你。想挨揍?就试试看?”卢杆口气非常强硬,小林不好做声了。
之所以这样,卢杆有他的想法,这几年在湖西中学在与杨老师的交谈中晓得了外面的世界很大,萌生了想出去的念头,也想带妹妹出去。小林是自己的同学,是李保长的儿子,他娘死得早,他爹就小林一个独子。尽管他爹卢水生跟李保长的关系好,卢杆就是不愿小林与他妹妹好,连他都搞不清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
小林不明白卢杆的意思,在心中他确实有点喜欢卢苇,但还没其它想法,卢杆说的话也就没放在心上,他俩是从小一起水里泥里长大的。
卢苇不同,她爱上了小林。
卢苇正值芳龄,十七岁的姑娘,情窦初开。在细妹子的时候,经常与小林和哥哥玩在一起,捉迷藏,玩泥巴,在湖中嬉戏打闹,芦苇中打鸟。哥哥上学时常与小林一起,她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后面。放学了,他们三人时常一脸一身的泥回家,时常遭到父母训斥。
哥刚才跟小林说的话她没听见,心中老想着小林竟然是哥最要好的朋友,哥哥为什么要反对她与小林在一起呢?她不得其解也不去想,就想着小林会不会喜欢自己?心中没底,就像这湖一样,也不知道小林的心有多深。想到这,她感觉到脸上一阵发热,脸不由红了,像三月桃花般。
已近黄昏时,空中传来一阵隆隆的声音,抬头望去,见头顶前方一架飞机飞了过来,巨大的轰鸣声惊动了芦苇中许多休憩的大雁和野鸭们,它们扑腾着翅膀,慌乱地从栖息之地飞跃而起,霎时,芦苇荡的上空黑压压一片。
一个多月前,飞机来过无数次,有时三五成群,有时一二架,在这个湖面上或村子上空飞快地掠过。听大人说,它们会“屙屎”,就是向下落炸弹。还说那炸弹好厉害,掉下来,地上就是一个坑,落在人的身上,人就没了,落在房屋上,整个房子就没了。
离飞机这么近还是第一次,心中自然紧张得很,尤其是卢苇更是惊慌得不行,催着哥和小林快划船。
飞机呼啸着从他们头上掠过。卢杆和小林头也不敢抬,俩人使劲地摇着各自的桨,把湖面搅得水花四溅。
正准备朝芦苇丛里划去时,船上、湖面上已落满了好多各种颜色的纸片。
附近在湖面上准备回家的船上也落了许多传单,看了以后惊诧不已。
三个少年见船头船尾芦苇湖上尽是些花花绿绿的纸张时,感到奇怪。卢杆停了下来,弯腰捡起张纸片看了一下,明白了,舒了口气说:“没事,没事,这是鬼子的传单。”
在湖西中学时,听杨炳连老师说过,日本人侵占武汉,占据江北后,对江南早已垂涎。随着在中国大陆、东南亚战线的延长和中国人民的顽强战斗,日本帝国主义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他们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还会反扑,还会对中国人民进行更大的屠杀,一个是肉体上的暴力武道征服,另一个是精神上的文化宣传征服。
传单上有画着血淋淋的刺刀、军刀之类的并配有文字说明,有纯粹写着一些诸如大东亚共荣的字样,还有不堪入目的美女裸体图。卢苇看见了一幅,用脚踢到了湖里。
卢杆记挂着父母,催促妹妹坐好,招呼都没跟小林打一声,双桨一摇,船儿如箭般向岸边驶去,小林紧随其后跟着。
卢杆他们的家就在离湖边不远的一个村庄里,是一个美丽的村庄。
对面便是三面环水的厂窖镇。这里的人们大部分都是农忙时种一些平常的农作物,如甘蔗、麻、油菜,水稻,养几只狗鸡。鸡生蛋,狗护家,农闲时节就靠打渔为生,间或打一些野鸟换下口味,生活过得也安逸。
岸边有一个成弧的水湾,回岸的船只都停靠在这里,密密麻麻交错一起,被阵阵波浪摇晃着,水拍击船身的声响一波接一波,仿佛一曲船水相融的咏叹调,甚是好听。
2
他们上了岸,临近屋门口时,遇上神色匆匆的李保长,看上去显得苍老,与他年龄不符。方正的脸黑黑的,头发有点发白,眼睛不大,但鼻梁挺高,嘴唇厚实,脸上的胡须只怕有几个月没有搭理过了,但挺拔壮实的身材使人感到他的一种威严无处不在。
他手里捏着一张纸片,是来找卢杆父亲的,他不识字。
卢杆接过传单念了出来。上面清晰地用中文写着:
告全体有渔船或其他船只的中国良民们,为了中日友好亲善,和睦与共,限你们二日内把所有船只销毁,否则我们皇军将派飞机你们的船炸毁,把你们的村庄夷为平地。
顾不得在这些年轻伢子妹子在眼前,李保长狠狠地骂了一句“猪日的”的后说:“走走走,杆伢子,到你家去,找你爹。”
迈进堂屋人冒站稳,李保长便喊开了:“水生,水生,出来撒,在不在咯,死到哪里去了呢。”卢水生此时正与老婆孙花妹在后院菜园子里挖着窖,听到外面大喊的声音,知道是李保长来了。
水生放下手中锄头,拍拍手掌,嘱咐孙花妹倒杯水给李保长。他四十开外,身体强健,眉目端正,是一个实在的人。他与李保长的关系很好,没有不说的话,从小就是这样,打打闹闹直到各自成了家立了业也没有停止过。拿村里人的话来说,他们俩是共穿一条裤子,共一个脑袋的人。村里有什么事,李保长一般都会向水生请教,讨一个万全之策。李保长还曾在村上说过,谁不拿卢水生当一回事,别怪我不客气,我就拿他不当半回事。
李保长也不是吹牛的。那一年大字不识一个的他当了保长,本来这个职位是卢水生的,但卢水生那年生了一场大病,便将他推到了保长的位置。一次,一个混混叫龚秋的,把卢水生家的牛给偷走卖了。这还了得,李保长内查外调,硬是把龚秋给揪了出来,将他吊在卢水生家门前的大树上就是大半天,还是卢水生说情将他放了下来,并请了郎中为龚秋疗手臂上的伤。但李保长还不依不饶逼他把那头牛赎了回来,不过钱是卢水生出的,那卖牛的钱都被龚秋给挥霍了,他出不起,对卢水生说得慢慢地还,水生也不要了。自此,龚秋对水生毕恭毕敬,自然也不敢惹李保长了。
尤其让龚秋感激涕零的是卢水生出面找到媒婆子,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让龚秋成了家,有了子和女。就凭这点,他每逢过年过节都要请上卢水生一家去他家喝上一二口,当然,也会拉上李保长,一来二往他们三家成了很要好的了。
水生刚从屋后进入堂屋,李保长就将手中紧攥的纸片给卢水生看,告诉他这是鬼子的飞机上掉下来的,问他你后院就没有掉这个东西?卢水生摇摇头说没有。卢水生接过纸片看着看着,眉头紧锁起来,紧绷着脸,脖子上的青筋直鼓直鼓,抬起头双眼冒火一样盯着李保长。李保长喝完一口水抬头看水生吓了一跳,赶紧说:“水生,没事吧?啊。”
“他娘的小日本,真他妈不是人,禽兽,这不明显在恐吓吗?”卢水生愤愤地大骂了一声,手往桌上猛地一拍,桌上的茶碗被震得摇摇晃晃。
骂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二人开始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来,想来想去也没有一个头绪。
虽说这个村子的人没有见过日本鬼子,但村子里的人们通过从外地逃难过来的人嘴里听说过鬼子的残酷,都说他们不是人,是来自海上的一群凶恶的魔鬼。日本人没看见过,可天上的鬼子飞机却看到过,偶尔会经过这里,尽管没有投过弹,但刺耳的轰鸣声足够让他们惊怕的,生怕那一会儿真的会像许多人说的那样,飞机屙“屎”。
日本人说得出做得出,李保长和水生早有耳闻。
国民党有一支部队就驻扎在村子的附近,时常能从他们的口中打听到一些外面的消息。1937年的南京惨案他们听说过,说得好恐怖的,听得让人全身发麻打颤,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还不敢闭眼,似乎闭上眼,那些血淋淋的鬼子刺刀就在眼前。
一阵沉默后,水生想起了耿营长,他说:“看这样行不行,吃过饭,我们去找耿营长,看他有什么办法。”
李保长:“好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他呢?”
这时,孙花妹出来了,一头短发,圆圆的脸,一看就是一个手脚麻利善良大方的农家妇女。她笑容可掬地要留李保长一起吃晚饭。李保长打趣问道有么子好菜。孙花妹说了一些萝卜白菜后,又说她可舍不得杀鸡宰牛,不过有一只野鸭子,是杆伢子打的,可以吧。听得李保长嘴巴直咂直咂,连声说好好好,来盘花生米更好。正说笑间,突然从外面传来一声喊:“好什么好啊,李保长。”
众人朝外望去,见一人大大咧咧走了进来。
“你这秋崽子,喊什么喊,死了堂客啊,这么急。”李保长见是龚秋,边笑边骂道。
进屋来的正是龚秋。五大三粗胖墩墩,露出二排白牙也还觉得蛮可爱。
卢水生问他有何事?他说带来了一只烧鸡。打开一看果真是,乐得李保长合不拢嘴,却又严肃起来,问龚秋是不是偷的?龚秋急了,忙解释说这只鸡是他家的。昨天晚上起床小解时,听到鸡笼那边有响动,就过去看个究竟,没想到是一只黄鼠狼在偷鸡。他欲去寻根棒子,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把动作弄大了,黄鼠狼一惊,跑了,鸡却奄奄一息了。
听完,大家都笑了。李保长高兴地说:“好啊,又是鸡,又是野鸭子,今天算有口福了,水生,今天得多喝点。”
卢水生没理李保长的话,问孙花妹卢杆兄妹他们怎么还没有回?孙花妹说他们早回来了,小林子和苇妹子在河边杀鱼,杆伢子在练功。
孙花妹说得没错,出来后正遇上卢杆脱掉衣服欲进另一房间,小林要去,卢杆没让。不让小林进来是因为爹跟他说过,不准任何外人看着练武。随后又嘱咐妹妹去杀鱼,支走他们后练功去了。
小林无奈便提了鱼篓随卢苇去了河边。卢花妹则捡起地上的野鸭去了灶屋。
卢苇巴不得哥哥不让小林看他练武,正好和小林在一起。她在屋后头河边旁,笑眯眯地看小林从篓子里往外拿着鱼在杀。余光中,小林注意到卢苇的大眼睛在看他,有点脸红心跳,想起卢杆说的那些话,他弯下腰低头只管杀着鱼。
卢水生听孙花妹说儿子在练功后便让李保长和龚秋在堂屋里稍坐一下等着他,说去看看儿子就回。李保长和龚秋想着野鸭子,见水生离开,二人便到灶屋里去帮孙花妹的厨了。
3
孙花妹的饭菜做好了,叫着老公让卢杆来吃饭。李保长和龚秋早就不客气地坐在饭桌边上吃了起来。李保长口里直叫嚷着:“小林这个鬼崽子去买酒好像是去做酒了,怎么还不见回来?”话音没落,小林兴冲冲地提着酒进来了,后面跟着卢苇,正好碰见换衣出来的卢杆。
卢杆看了一眼小林,脸色有点不悦,转过脸去却对着卢苇说道:“跟屁虫!”
卢苇舌头一伸,朝卢杆做了个鬼脸,就往灶屋里跑去帮她娘端菜去了。
吃完饭,喝完酒,水生、李保长和龚秋打着酒嗝出了门。卢杆想去没得到同意,但大人们前脚出他们三人后脚跟。
野外,月光如水,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叫,使黑夜中宁静的乡村添了些许情趣。
一路说着,卢水生他们三人很快来到了守军驻地。
“站住!”哨兵发现了他们,一声喝,把他们吓了一跳,站在那里看着声音来的方向。李保长听声音熟悉,连忙挥着手,朝哨兵喊道:“是我,是我,小狗子,他娘的,老子都不认得了,我是李保长。”
哨兵小狗子听是李保长的声音,手中的枪放低了,笑眯眯地问李保长:“李叔,这么晚了有么子事?”
小狗子是这村上的人,前不久才入的这支队伍。
“没你的事,站一边去,我找你们耿营长。”李保长瞪大眼睛朝他挥着手。
“营长还在喝酒,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准打扰他。”小狗子一板一眼地回答。
李保长要抬手打他,卢水生拦住了。他把小狗子拉到一边说:“小狗子,我们是来找耿营长商量事的,你去通报一下,让我们进去。”小狗子犹豫着,龚秋在旁边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狗日的,神气啊,才穿上这身皮就忘记了李保长和卢叔,是不是欠揍。快去。”小狗子正挨打躲让时,借着月光,看见了藏在不远处一棵大树后的卢杆。卢杆正朝他点着头,打着手势。小狗子和卢杆是好伙伴,比卢杆大二岁。
他明白卢杆的意思,在李保长面前却装作委屈似地嘀咕道:“有什么吗?我去不就行了?真是的,还挨你们的打,哪天回去告诉我爹妈,说你们欺负我。”然后对另个哨兵说:“小麦,看着点。”说完有点不情愿地朝营区跑去。
不一会,他又返回来,说耿营长让他们进去。李保长带着水生和龚秋朝营部走去。
卢杆见他们进了营房,一溜烟从树后跑了出来,和小狗子打闹在一起。小麦咳嗽一声。小狗子才从快乐中又回到了军人的严肃,一本正经地问他们到这里干什么?贼头贼脑想刺探军情?是不是要当日本人的探子?
卢杆捅了他一拳说:“你才是探子哩。告诉你吧,今天我们捡了好多的传单。”小狗子听了不屑一顾地说:“紧张什么?这有什么希罕的?吓谁哩,我也捡到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打纸来,说:“我这里多着哩,准备留着到茅房刮屁股用。”
卢杆接过一看,见是一贴画,便说:“不是这样的。”于是将从小林他爹那里看到的传单内容告诉了小狗子,还说他爹去找耿营长就是商量这事的。
年纪与卢杆相差不了多少的小麦一句话都没说就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这些少年。
夜晚的秋风吹着周围的树叶,发出悉悉的声音,秋夜静谧,秋风袭人。
卢杆望着营部里的亮光,真想进去听个究竟,烂缠着小狗子说着好听的话,但小狗子死活就是不肯。
此刻,营部里热闹得很。
李保长他们刚进去,耿营长就把他们拽到了桌前:“来来来,李保长,老卢,来得正好,陪咱们喝酒。一连长,倒酒。”他叫耿子堂,东北人,黑发短浅,浓眉大眼,仪表堂堂,身材魁梧。
一个满脸红光,颇有精神气的人听耿营长喊他,立马站了起来,兴奋地回道:“好哩。满酒。”看他的神态显然酒已喝了不少了。
水生他们推说在家喝过了,但经不住耿营长他们的拉扯,加上有事求他们,只好坐下陪喝。期间,每次开口想说事,都被耿营长拦住,他说,只喝酒,不说事,划划拳。
龚秋和李保长端着酒杯,看着他们猜拳,插不上话,坐立不安,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只见一直沉着脸的水生站了起来,把手中的酒,往口中一倒,然后朝桌上猛地一放,手一紧,啪地一声响,碗在他的手中给捏碎了。
这一举动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水生不管,声音在屋里炸开了:“喝喝喝个屁啊,小日本就要拿我们老百姓开刀了,你们还这样快活,哪里像军人,简直就像一群酒鬼。”说罢愤然欲要离去,李保长拦住了他。
一连长歪歪斜斜站了起来,把军帽从头上拽了下来往桌上一甩,喷着满嘴的酒气骂道:“他娘的,你是什么人,反了你,敢到我们这里来撒野,找死啊,败耿营长和老子兄弟们的兴。”说完掏枪对准水生。
水生一怔,望着一连长的枪口,脸色不好看,胸口往前一挺:“来啊,有种的往这里打。”其实他在家时也喝高了,枪顶着自己,心中也感到害怕,但趁着酒劲胆子就大。
龚秋急了,站到水生面前对一连长吼道:“你敢!”
那些还端着酒正醉意眯朦的军官们好像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东倒西歪纷纷站起要发怒,其中一个没站住,醉了,“哗啦”一下倒在了桌子底下。
见此场景,耿营长似乎清醒了过来,对一连长的屁股就是一脚:“放肆,把枪收起来。”然后望着东倒西歪的部下,重重地骂了一句:“熊样。”
李保长见状,担心水生会吃亏,只好出来打圆场,连忙对耿营长陪着不是,说着好话。耿营长没管他,端起酒杯,走到水生跟前,把一连长举枪的手往旁一推,将碗往水生面前一送:“喝,喝完了再说。”
水生来了犟气:“不喝,凭什么喝?要喝,你先看看这个。”说完从身上拿出那张传单。
耿营长接过念了一遍,完后突然大笑起来,一连长和那些没醉的军官跟着笑了起来,笑得水生他们一头雾水。
“原来是为了这事啊,值得你们害怕,真是,你们又不是三岁小孩,被小鬼子吓得这样,哈哈。”耿营长又笑起来。
“可你得给我们老百姓拿主意啊,这事还得你做主哩。长官。”龚秋说。李保长也打着和声。唯独水生依然一声不吭看着一连长,恨不得对他就是几拳。
耿营长瞅着他们三人的样子,招呼他们重新坐下,让其他的军官把倒在地上的醉汉扶回去,只让一连长留了下来。
他端着酒碗对水生说:“来,老卢,把这碗酒喝了,我们慢慢商量。”
水生不想喝,李保长和龚秋劝他喝,只好接着,但没喝却说上了:“不行,你们一连长不跟我赔礼,我决不喝,用枪指着我,有本事的赤手空拳试试,还有你。”指着耿营长说:“要是不帮我们想个良策,我们可不依,你得喝三碗。”
耿营长站起来命令一连长倒上酒:“爽快点,来碗,给老卢赔礼。”
一连长知道这个时候与卢水生犟是不行的,清楚自己已经喝得差不多要烂醉了,他不想惹他,也不想跟他比功夫,要是没喝酒的话,他是不会罢休的。他迷糊地说道:“老子等、等、等会儿再,再喝。”说是这样说着却还是接过了耿营长手中的酒喝了下去,然后歪歪斜斜地向门外走去,断断续续地说是去外面拉泡尿再回来,看他走路的样子估计是要去吐了。
耿营长挡住李保长递过来的喇叭筒手卷烟,看着他们脸若有所思地说:“唉,要我怎么说呢?日本鬼子是太猖獗了,像狼一样到处乱咬,狗日的。”停了停又说:“不过,他们也不会太长久,据我所知,形势对我们还是有利,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并不安,他们的战线拉得太长,国内供给不足。从今天鬼子的行动来看,我想他们做做样子吓唬你们这些老百姓而已,也想挽回面子。目前……”
龚秋听得一头雾水打断耿营长的话说:“什么目前不目前的,这个你就不要说了,我们也听不懂,我们也没有看到过日本鬼子。你倒是说,我们的船怎么办?”
李保长推了他一下,说听耿营长说下去,说听听形势有好处。耿营长却不说了,问李保长里包括这片区域到底有多少船?李保长说其它村不知道,这里几乎每家都有,有的还有二只,大的小的都有,近二百来户人家。
“这么说光只你们这个村就有四百多条船?不少啊。”耿营长问。
李保长回答说差不多,村上的人还得靠这些船来维持生计。
“要真是听鬼子的话都给销毁,岂不是太亏了吗?”耿营长像是自言自语似地在屋内踱起了步。
“就是哩,炸了,我们怎么活啊?没有船,打不了鱼,我哪里养得活老婆孩子。”龚秋回应道。
耿营长现在想的不只是打鱼的事情。
“耿营长,你真得要想个办法,要不,我们真的心里没底。”水生听龚秋说到了这事,眼睛盯着走来走去的耿营长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狗日的,别怕,有我们在,怕个鸟毬。”是一连长在外面传来的声音。
说话间,一连长进来了,显然有点醉意,但要比刚才好多了,真的是在外面去吐了,边抹嘴边说,进来后自己倒了一杯水,一仰脖子喝了下去。看水生手中的酒还没喝要他喝了,还说鬼子来了有什么好怕的。水生说,问题没解决,这碗酒就坚决不喝。还说一连长站着说话腰不疼,有枪,我们老百姓手无寸铁。
耿营长拉住要说话的一连长说:“一连长,我看,鬼子绝对不是销毁船这样容易,有阴谋,鬼子之意不在此,或许有大的计划和阴谋。”
深思一会,耿营长突然有了主意,他要水生把碗中的酒喝了。水生还是不喝,说一连长光喝酒,没有道歉。耿营长说卢水生真是犟,也就随卢水生了。他把他们集中在桌边说:“大家看这样行不行?白天你们不要打鱼了,改在晚上,回来后,把所有船搬到岸上用稻草、棉杆把它盖起来,就算是鬼子的侦察机来了也不会发现,反正船也不是太大也不太重。鬼子看不到船,会认为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也就平安无事,行不行?”
稍许清醒过来的一连长在旁还补充一句,说让他们组织人员将一些柴草堆放在一起,做成几堆,一天烧几堆,迷惑鬼子的侦察机,误认为他们是在烧船。
水生他们听了,互相看着,觉得是个好主意,不过还要回去做村里的工作。这时,通信兵在门外急骤下马向营部跑来,一声报告递上一纸后敬礼跨上马飞快离去。
见耿营长在看公文,李保长一行告辞出了营部。来到哨卡时,看到了卢杆他们在这里。水生气不打一处来,责怪他们来这里干什么?这么晚了。卢杆说是看小狗子的。小狗子连忙说是这么回事。卢苇问起他爹去耿营长那里的情况。
“走一边去,这是大人的事,细伢儿莫问。”卢水生有点不耐烦,心中还是不快。
李保长让龚秋去拿锣敲打,通知村民在大坪集合。
不一会,乡亲们陆续地来了。水生没见摆渡的秋丝瓜来,问龚秋。龚秋说不清楚。
李保长站在一个大大的树墩上,看着面前黑压压的村民,开始将今天的发生的事情和去耿营长那里商量的情况向乡民们详细说了一遍,乡亲们都表示要得。
趁李保长还在说着,水生走出人群,找了正倒在床上睡大觉的秋丝瓜。告诉他把船隐藏好,还有就是明天卢杆兄妹要去上学,担心秋丝瓜看见了白天的传单不愿出渡,耽误了细伢子的学习。他说出自己的担心因为秋丝瓜是一个文盲,怕他不懂。
秋丝瓜听卢水生这样说,有点不高兴了。嘴里直嘟嘟:“卢大哥,你太小看我了吧,我是那样的人吗?好歹那次杆伢子还救过我的命咧。再说哪次杆伢子他们去学校不是我送的,不管刮雨下雪,还是电闪雷鸣,炸在头上吓死人,我也不怕,哪次耽误了他们,卢大哥,放心吧。”
听秋丝瓜这样一说,水生便离开了他的家出了门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