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去“拜访”师父,但是顾咏言和范茗是空着手去李家的,这是亲近到一定程度才会做的事。傅振羽那里见到人,直接吩咐苏妈妈:“中午多两个菜。”
这便是接待的意思了。
别人倒还好,只有福哥的奶娘有些错愕。她进侯府一年多,便是顾家姑奶奶回娘家,都没这么轻松自在。
双井巷的李宅,大小堪比猫儿胡同,儿童乐园建了个室外的不说,还有个半孩子高的水池。炎炎夏日,上头是遮阳的棚子,下面是流动的水,小孩子们玩得极其开心,大人们就在一旁的竹林下说话。
穿堂风中,范茗感慨:“夫子真会享受。”
“嗯。”事实如此,傅振羽否认也没意义,直接说起正事,问范茗,“你可还记得女学?”
“自然记得,怎么了?”
“年前我回去瞧了眼,富家女就是在那里积攒人脉,顺便给自己挑个相公;而那些兄长读书读出来的女子,也是一样的做法。真正合我心意的,只有父兄依旧没出息的女孩子。”
三十几个人,教了三年多,真正改变自己命运的,不超过一个巴掌。
看到那样的情形,傅振羽说不出的失望,却不好去怪任何人。是时代注定的结果,也是她在时机没有成熟的时候动手、还把事情丢给了不可靠的人去做,才造成了那样的局面。
范茗不理解她的失落,便问:“所以,你是觉得,贫寒女子和富家女一起混着读书不合适?”
这是什么逻辑,她哪里有这个意思?
傅振羽吼了三句。
“当然不是!”
“我想的是人人都受教育!”
“所谓人人,不分富贵贫贱,不分男女!”
范茗怔住,许久后才道:“这怕是个梦。”
说完,范茗立即让人去唤顾咏言,又对傅振羽道:“夫子该同咏言说才是。”
顾咏言过来,那便是李子坚和沈明阳也过来的。傅振羽那番话,自然是第一个跟李子坚说的。是以,顾咏言木然地说“那不可能”之际,李子坚很从容地回答:“可能。但这话,就好比在九品中正制之际,让贫寒学子也能读书一样。虽然觉得很难,但是可能。”
范茗反应极快,闻言道:“这种变化,是从三百年前活字印刷起才有的。没有活字印刷,就没有足够的书籍,供天下学子读书。那么,是不是说再有更快的印书法子之际,便是更多人能读书的时候?”
傅振羽豁然起身。
她光想着发展教育,但忘记了教育最根本的物品,师资,是两个字,资很重要。
眼下平民百姓,年收入在百两之上的,不足百分之十;二十两的人家才是正常的“富户”。二十两银子合钱不到两万文,而便是比较常见的四书,新书都在一百文到二百文之间,二手的也要三五十文。再加上学费、笔墨纸砚四项,绝对达不到“人人读书”的条件。
是以,傅振羽说:“欲教育天下,必先富民和降低教育成本。”
李子坚听了直接感慨:“师妹总算不做梦了。”
望着忽然出神的傅振羽,范茗则道:“我瞧夫子现在就开始做梦了。”
可不,傅振羽正在努力回想印刷术的改进。
笔墨纸砚的成本摆那里,本就不算特别贵——最便宜的白连纸,一文钱能买好几大张。笔也是,十文八文的都有。学习用品之中,最贵的便是书。而书的艰难,难在印刷上。但是这玩意吧,作为一个上学时书本都免费的人,哪会去琢磨一本书怎么印刷出来的?
直到李子坚叫醒了傅振羽,傅振羽都没想到具体的法子,实在是无从想起。
傅振羽拖着范茗道:“咱们先建一个印书坊吧!”
范茗是和她一起折腾过提花机的人,立即懂了这意思,高兴之余,却有些不自信:“咱们几年前的提花机是仿的呢,现下你若想我直接做出新的印书法子,我怕是不行。”
傅振羽便问李子坚:“不是有传教士么?他们的经书都是怎么印出来的,大师兄能问到吗?”
发明这东西,有人做出来了就可以借鉴,这叫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李子坚这会儿已经知道这俩人想做什么了,便道:“我可以找一找。”
他办事傅振羽放心,听了这话,便丢了李子坚,去和范茗说话:“不管怎样,咱们先弄个印书坊,先看看现在的书是怎么印出来了,再琢磨下如何能改善。一定有法子的。”
范茗便问她:“那学前教育呢?”
傅振羽昨日经她提醒,已然知错,笑了笑,道:“在蒙学都不曾普及的情况下,谈学前教育不过是妄想。若有需要,我们自己弄几个玩的,像池子里的孩子们那样,便足以。”
至于蒙学,李子坚作为南京国子监的祭酒,让应天府治下的六县都执行蒙学,这点子能力还是有的。目前的问题在于师资的“师”不足,傅振羽倒是有心先弄一个夫子学院,不过要等李子坚再稳一稳的。
范茗和李子坚属于天才,傅振羽是生而知之的人,他们三个在说的时候,便是顾咏言都跟不上,沈明阳就更别提了。不同的是,顾咏言很多年前就知道他比不上这些人,沈明阳却不同。可顾咏言却发现,在别人侃侃而谈的时候,沈明阳只是静静地听着,极其从容。
于是,顾咏言便赞了少年一句:“三师弟虽年轻,却沉稳得紧。”
闻言,“沉稳”的少年立即红了脸。沈明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大师兄谬赞。是师父和我说,听不懂可以记,然后私下琢磨。琢磨不明白的,再来问师父或者先生。”
总而言之一句话,听不懂也不需要表现出来。
顾咏言认为,这是极好的教育了。看到沈明阳,他自然就想到了陈峰,便问傅振羽:“师父打算让陈峰几时过来?”
傅振羽说:“他和你们不同,暂时还不能过来。”
顾咏言不解,因道:“正是因为他和我们不同,不是更需要师父的教导么?”
“自然不是。”傅振羽否认,极其认真地说,“所有教育,最根本的教育,是来自家庭的教育。这一部分,与富贵贫寒无关。陈太太虽没念过什么书,但她的三观,嗯,就是家庭教育中那一环节,她做得极好。陈太太在汝宁过得很好,陈峰留在那里也就跟着好了。”
顾咏言和沈明阳同时恍然。
原来是这个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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