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娘家(二)
肖家也是精心准备过了,先端上来的是几样精巧凉菜,有水晶皮冻、杏仁菠菜、松花蛋鸡蛋拼盘、酱肘子、花式咸菜,都拿平盘盛了摆在桌子外围;接着又上热菜,虽凑不齐八大碗,也是尽了心了,红烧鲤鱼嘴微微张开,勾了欠的汤汁散发出浓浓的香气,宝生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大赞:“妈的手艺那真是没说的!光看看就把馋虫勾起了!”菱香又瞅了他一眼,说道:“挺挺儿坐好!没样儿的!”
守义看着这样丰盛,也说:“姐夫说的有理。妈太拿心了,少做上几样行了,这年份不好,还这样破费。”
肖婶笑笑,说道:“你是头一年的新女婿,咋能不好好招待呢?这也够不像样的了,本来要打个乌鱼蛋汤,可可儿(恰好)买不上,没办法就做了个甜的银耳莲子百合汤,也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宝生听了忙得插嘴道:“这是南方做法,可好喝呢!我还是好几年前,回他们吴——”话没落,就被菱香打断了,“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子!圪嚼(胡说)啥!”吓得宝生半句话咽了下去,不敢再言语了。守义听了心里有些疑想,也不多问,只是说:“那就好好尝尝妈的手艺!没别的菜了哇?这也快摆不下了。”
“就剩个甜饭(八宝饭)了,饺子立刻就熟了。”肖婶根本没理大女婿,笑着解释说,“你们动筷子哇!看凉了的!”说完就又出门到厨房了。
宝生听得让动筷子,忙得就要夹块鱼腹吃,见肖掌柜和守义都坐着不动,也讪讪把筷子收了回来,在炕桌上墩墩,说:“这筷子好像不一般齐。”守义听了暗暗好笑,说:“那姐夫用我的?”就把筷子递上去,宝生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你是新女婿,哪能跟你换?行了,就这哇!”
推让间,八宝甜饭端了上来,饺子也端上来了,甜饭是用杏干红枣海棠果等各种果脯切碎了摆成花样图案铺在海碗底,上面放了江米(糯米)上笼屉蒸,熟了之后倒扣在盘子里,为了扣得整齐,海碗里事先要抹上油,装盘以后,再浇上熬好的酸溜溜(沙棘)汁,撒上一层白砂糖,酸甜可口,黏黏糯糯的非常好吃。今天的饺子也包的和平时不一样,是元宝样的,宝生见了忍不住问:“妈,今儿这饺子咋又变样了?上回那个麦穗样的不是挺好,肉出出(胖乎乎)的。”
“呵呵,这不是人们讲究女婿头回上门吃了饺子嘴碎,这不就包成元宝样了?圆溜溜的喜庆!”肖婶笑着说,“菜都齐了,这就赶快吃吧。”
“妈,您儿上炕。”菱香、芸香两个搀扶着母亲上了炕,和肖掌柜挨着坐好,慧香也坐在最下手,这才整齐地围坐在炕上,肖掌柜拿起筷子,咳嗽了一声,说:“动筷子哇!”大家齐声应和,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宝生西里呼噜吃得最香,吃一口赞一回,不一会儿汗就出来了,吆喝慧香下地拿了一回手巾,抓了一把花生米。菱香剜了他好几眼,拿胳膊肘挐(顶、戳)了好几下,见丝毫不见拿拿心斯文些,不好意思地看看守义,赌气放了筷子不吃了。宝生觉得醋里蒜放的少,不够辣,又叫慧香:“小姨子!给拿圪都(一头)蒜去!这不辣!”慧香听了撅了嘴,恼着不愿再下地,嘴里嘟囔:“就会指派我,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芸香见了正要起身替了去,被肖婶按住,说:“三女儿,顺便给你大大也那圪都,今儿醋蒜放少了。二女婿要不?”守义笑着说:“我跟姐夫这剥上一瓣就行了。”
慧香不清不愿地拿了蒜拍在桌子上,宝生这时酒有些上头,晕晕地说:“小姨子也会拉脸了?可不敢这个样儿!看,看以后,聘出去,男人不喜欢的。嘿嘿!”说得慧香脸也红了,眼圈也红了,气道:“大姐!你也不管管!”菱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诺诺说道:“这喝醉了,胡嚼呢,你甭理他!”说着狠狠扭了宝生一把,他疼得“嗷”地叫了一声,醉骂:“又得扭!一天是个扭的!黑青烂五(淤青)的,闹得我都不敢去澡堂子洗澡!你闻闻?”菱香更是气结,一句话也说不出。肖婶见太不像样子,对芸香说:“你夹上两样跟你妹妹下去吃吧,让他们男人喝去哇!”又对守义说,“二女婿甭笑话,你姐夫不是个灰人(坏人),就是一喝上两口就不行了,也没啥量一会儿就不顶了。”
守义笑着说:“没啥,没啥,一家人甭走(这么)客气,姐夫一看就是个直性子人,好处!”
宝生一听笑起来,搂上守义脖子,端了酒盅,说道:“妹夫这话说的好!跟姐夫喝一个!咱、咱挑担(连襟)俩划划拳!”
“行!来就来!”
“哥俩好呀!六六六!输了!喝!”
“再来!哥俩好呀!八匹马呀!哈哈哈!……”一片划拳声中,两人推杯换盏终于醉倒在炕上了,菱香嫌恶地给宝生解开扣子,用劲把他拉到枕头上,又给盖上一块薄毯子,看见进来收拾的芸香慧香两人,气愤地说:“你姐夫真是气死人,喝上点酒就一点脸也不要了!丢死个人了!”两人忙劝,“快甭置气!姐夫一直不就是这个样子?在家喝,喝上点,甭出去胡混就行!”
菱香又对二妹说:“让妹夫可甭受制(委屈),你姐夫本来就比他小,让着点。”说得又笑了,“没看出来,你们那个也挺能喝?”芸香听了她这话说得好笑,什么姐夫比妹夫小就该让着?姐夫不该照顾妹夫吗?大姐这理真是说不通,便出言道:“还不是让姐夫灌的?在家可从没喝过酒!”
菱香被说得不是滋味,心里思谋了一气,故意提醒说:“我说,你是不是也该回去看看?那边也等着呢?”
芸香一头雾水,问:“啥?哪边?”
菱香左右看了看,见她妈没上来,悄悄说:“还能是哪边?吴家呗!你不是聘了就忘了自己姓啥了?”
芸香听了也恼了,把手里的展布(抹布)摔在炕上,说:“那能忘了?去!明天早起就去!”说完甩了手出去了。菱香见扳回一局,得意的笑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芸香便向母亲告辞说是回家去,两人走出巷子没多远,她就拉住守义,说:“先别回家。跟我去拜个年去!”
守义听了一愣,问:“拜年?给谁?刚才在你妈家咋没说?这啥也没准备,不能空手去哇?”
芸香听了,叹了口气,说:“一会儿路过积德益,要(称)上一斤槽子糕。估计你不知道,我大大不是我亲爹,我妈以前嫁的是吴家,我是带将(过)来的。这结了婚,也得去吴家拜个年,认认亲戚。”
守义听了笑了,说:“我当啥,原来是这,去就去哇。”说着迈开大步就走,芸香小跑着跟在后面,也不敢靠得太近,怕路来路过的人看了笑话。两口子买了点心,提了来到吴家门口,就见大门敞着,芸香也不进,站了门口朝里吆喝:“过年好!有人在吗?”不一会儿就见栓子小跑着迎出来,笑着行礼:“二小姐可来了!夜儿个(昨天)就候了一天了,正念叨呢!”说着就领进去,让了守义走在前头,笑着问:“这就是新姑爷了?家里都盼着见见呢!”
两人跟了走到上房,行至门口,栓子停了脚步喊道:“新姑爷、二小姐上门拜年了!”然后就掀了帘子,请两人进去,里面吴二奶奶迎过来,一把拉住芸香,眼却不停地打量守义,说道:“可把你俩盼来了,我还当不来了呢!”“哪能不来?昨天喝了点酒,醉得黑夜才起,就没来。”芸香解释,看到二叔也坐在椅子上,忙拉了守义,推了二妈也坐在位上,行礼拜年。
“二叔、婶娘过年好!来年大吉大利,步步高升!”芸香说完,把手里拿的点心放在桌上,又退回去,“兵荒马乱的,也没有好东西孝敬,您们就心疼我,将就收了吧。”
二叔见他们行礼如仪,微笑着捋了捋胡须,示意两人坐下,咳嗽了一声,问道:“昨天去你妈那里了?招待的可好?”
芸香忙起身回答:“妈可用心了,虽没有凑齐八冷八热,也尽了力了。各色都齐备,二叔就不用费心了。”
“唉……时节不好,难为你妈了。总算你也成家了,也对得起我大哥了。”嘱咐完芸香,又问守义,“二姑爷,我是芸香二叔,这你可知道?”
守义也忙起身应道:“今天认识了,二叔好。”
“到底还是个莽夫,唉,大哥,对不住了。”心里虽这样想,脸上却丝毫没有变化,接着又说,“你也看到了,我家是立过旗杆的,好歹也算书香门第,论理你这也是高攀了。现在这年月也不说这了,既已成了家,两人就要互敬互让,早日传承香火,以后可一定要供孩子念书,争取出个人才。”
“是、是,二叔说得有理。”守义听了这一通咬文嚼字,觉得酸腐好笑,也不好露出来,只得称是。
“你识字不?”二叔觉得守义还比宝生识礼,多问了一句。
“嗯,念过两年私塾。”守义如实回答。
“哦?那好,能识文断字就好。咋没继续念?”二叔一听,来了兴趣。
“家里弟弟也上学,供两个不像样。再说我亲妈死的早,都是姐姐省了零用供的,姐姐嫁了,我就去学手艺了。”
“唉……愚昧啊!愚昧!以后可好好孝敬你姐姐!不容易!”说完也不和他们打招呼,就起身走了。吴二奶奶见了不好意思的解释:“甭受制,你二叔书念得多了,愣愣怔怔的。快上炕,地上可站了一气了!”说完踮着小脚就过来拉芸香上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