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
御花园中望着满园寂寥的帝君被突然闯进他视野的怒气冲冲的男人惊了一跳,他飞速收敛心神冷冷地问。
只见那男人扑通跪在地上,“帝君!我的妻子死得不明不白,外面都说您是明君,无论如何您也要为我的妻子讨个公道。”
帝君听得云里雾里,这后宫之中除了住在前院的侍卫之外都是姮子,哪里来的妻子一说?
“等等,你是炎人?”
那人毫不在意帝君的冷漠与愠色,点点头,“我是炎人,我只是想让帝君替我家夫人讨个公道。”
帝君听他一直念叨他的妻子,缩了缩袖口,淡漠地说:“这里不该有炎人出现,你是何人?谁又是你的妻。”
男人身子一颤,他既然敢来,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谁也不能让他闭口,他就算拼了命也要为恩人报仇。
“我叫陈渠,我的妻是从前跟在丽妃身边的林继德。”
林继德,林继德……
这三个字仿若惊雷炸开帝君的脑壳,终于还是要提起这件事了?
“你是怎么来得。”帝君故意偏离了中心。
“是宫正司的人捉我来的。丽妃前日把我放了,我没走,偷偷在宫里潜伏着想见帝君。”
“你不知道私闯后宫是死罪?”帝君语气冷峭,他想让陈渠知难而退。
陈渠冷哼一声,“若是我不为我的妻说话,谁还能记得他。”
帝君心头一震,一个民间的炎人可以为他所爱的人说出这样的话,他一国之君却给不了他爱的人一点安全感。
伤狂每夜的假寐他都看得见,可是正如伤狂感知到他没睡却没戳破一样,他也没拆穿伤狂。他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日渐羸弱的关系,实在太累太累。
“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拉害他的人一起下地狱。”陈渠毋庸置疑的语气惊得帝君心里阵阵涟漪。
你为了你的妻愿意拼命,可你要拉着下地狱的人是孤的妻,孤能如何?
“你知道谁是害他的人?”帝君淡漠地望向别处,“要知道宫正司里的人都没敲槌呢。”
陈渠心头微凉,“所以帝君是要包庇杀人凶手么?所以帝君根本不是所谓的明君么。”
他最后一句话不是疑问,是带着嘲讽的陈述。
帝君一生为了北国勤勤恳恳,以先君为他的榜样日夜不敢松懈,唯恐悖了千家几千年统治北国的名声,成为不肖子孙,不明之君。他哪里听得这样的话?
“孤若不明是非,在孤知道你是炎人的时候你已经死了。”帝君冷漠地看着他,他却不偏不倚不卑不亢地盯着帝君的眼睛。
四目相接,帝君害怕了。
那眼里视死如归,而他却无法如此决绝。
“既然帝君是明君,那就不该让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说来说去,你究竟想说谁是凶手?”帝君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陈渠手拱过头顶,“无伤臣。”
“放肆!”帝君冷声喝他,他却一脸义愤。
“帝君如果想包庇,算我陈渠瞎了眼,求帝君处置我惊驾之罪吧。”说罢,陈渠叩首在地,痛心不已。
“你!”帝君低喝出声,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指责他,终于闪了闪眸子,看向远方,“他根本不可能杀人。”
“帝君如何知道?”陈渠扬起血气方刚的脸旁来,“这宫里谁又是不可能杀人的?”
帝君心头一惊,宫里谁是不可能杀人的?是啊,就连他的安初都能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下手,谁是不可能杀人的呢?
可伤狂……
那么赤诚的眼睛,他如何可能杀人呢?
但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事发之后,帝君不止一次看过案卷,无论从案发现场的站位、凶器甚至动机来看,伤狂都是那个凶手。
除非,除非林还德不是林继德亲生的。
“那林还德也有可能是凶手,他那几日的行踪十分可疑。”帝君让自己尽显冷静,想从陈渠眼中看到什么异样。
但陈渠早已了解案卷,他甚至亲自去试探过林还德,但他表现得全然不知自己并非继德兄的孩子,言语之间也全是对林继德的思念,这般孝顺的孩子怎么可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姮父?
陈渠冷笑一声,“帝君认为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姮父?他图什么?”
帝君被陈渠质问得一阵心烦,脾气也是上来了,反讥道:“谁知道,孤连枕边人的心思都摸不准呢,一个宫侍是不是恶毒……孤就更不见了。”
陈渠听出来帝君这是拿他刚才呛无伤臣的话来将自己,便是更加轻蔑,“帝君这么说话有意思么?就算还徳非要杀他的姮父,难道不能挑个夜深人静、偏僻无人的地方?他何苦在无伤臣和丽妃面前做这事?最重要的,他根本不在案发现场。”
帝君气得心口郁结,这人根本是有备而来,他只一口咬定是伤狂,自己该怎么办?
“帝君,陈渠无意顶撞。可我的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陈渠恳请帝君还他一个公道。”
帝君本欲还口,却听见一道微弱的啜泣声,那是一个坚强倔强的男人强忍着却实在太痛而暴露的软弱,他自问一生为民,难道这人求点公平自己也吝啬地不肯满足他吗?
“可孤又能找谁为孤的妻还一个公道呢……”
帝君颓然地眺望天际,自言自语地呢喃。
陈渠身子一动,瞧瞧抬眼望上帝君那惆怅的眉目,他竟也生出几分不忍——人已经死了,何苦再让活着的人……
不,他是罪有应得。恩人他谁也没得罪就要赔上性命,凭什么杀人凶手可以获得怜爱?
“无罪无罚,有罪当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上代价。”陈渠眼神坚决,是开导帝君,也是坚定自己。
“为做过的事付上代价……”
帝君低喃着陈渠的话,他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伤狂因为杀了林继德被打入牢中,而是他临幸其他妃嫔之后从此失去了面对伤狂时的坦然,他们之间的感情因为那些错误而终于产生了无法弥补的裂痕。
十一月初六日清晨,圣旨临到无伤宫,宫正司的人跟在币元身后,在宣旨之后将伤狂押回了牢狱。
没有人知道帝君为什么会突然下拘捕无伤臣的旨意,毕竟宫正司已经决定把林继德的案子当作无头案封存起来,帝君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糊弄过去,时间一过,自然不会有人再提起这件事……
这样的想法盈满裴度法印的脑海,他们红着眼站在无伤宫的中庭,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圣旨中回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裴度拧着眉头低语。
法印苦涩地扯着嘴角,“不知道。”
裴度失神地张了张嘴,忽抓起法印的袖子,“帝君一定是糊涂了,先生不会杀人的,你与我去找帝君说说,他们搞错了……”
“阿度!”法印挣脱开裴度拉扯他往外走的手,大声地喝了一声,惊得裴度当即就怔在当场,脸色苍白。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法印看着不忍,叹息着将沉重的手掌拍在裴度的肩头,“你都相信小主不会杀人,你觉得帝君会信吗?”法印想起伤狂临走时坦然的模样,心中一惊,小主一定是故意的——
难怪昨晚他只是陪帝君用了晚膳就回来歇息了,难怪他昨夜和自己说了许多没头绪的劝勉的话、让自己多提点提点裴度,难怪他听见圣旨到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原来他早就知道。
可为什么……
“那既然帝君不信,为什么还抓先生。我要去找帝君……”
“阿度。”法印拉住他,“没用的,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为什么?”裴度不懂,他没办法理解这一切。这一声里尽是痛苦与不解,还带了哭腔,让人听了只觉得更加无奈。
法印垂了眼帘,忽地笑了,苦涩地摇着头,悠长地吸了口气,“我们的小主一定又充当了老好人自己认罪了。”
“他疯了吗,在北国杀人是死罪啊!就算他是伤妃、他是帝君唯一的无伤臣,杀了人也逃不了刑罚啊!”裴度反抓住他的肩头,“我们去劝先生,叫他不要认了,咱们带他回来。”
“那谁是真凶呢?”法印抬起一双死寂沉沉的眸子。
裴度心头一凉,浑身无力,踉跄着退了一步,原地打了个圈,激动道:“管他呢,左右不是先生。宫正司的人本就打算以无头案存起卷宗,先生何必淌这个浑水。只是死了个宫侍而已,哪里用得着先生这么尊贵的身份给他陪葬。”
“你头一天跟小主么?”法印平淡如水。他太清楚伤狂的性子,一定是昨夜去帝君那里听到了什么才让小主做了这个决定,而小主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裴度比法印陪伤狂更久,自然更加清楚,无力地耷拉下脑袋,“什么也不做,什么也做不了,先生就要死了,我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