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进车里以后,老懒把我的那杯咖啡递给我,自己那杯放在手刹旁边,然后也不说话,只默默地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往西开,慢慢开到五岔路口的街心花园边。(族)
他停好车朝我笑笑,说:“本来两个人到花园里面坐坐,晒晒太阳喝喝咖啡聊聊天,挺好,但可惜,我这病……所以,还是坐车里喝吧,你将就着点,别嫌弃。”
我不能喝咖啡,但礼貌起见还是打开了,凑到鼻子底下闻闻,很香,是带着甜味的香,过多的奶精把咖啡的最该有的清苦味全盖掉了,犹豫着抿了小口,也只是做个姿态,并没有真的喝进去,咖啡会让我觉得不舒服,这是我的病症,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但不是太严重,所以我不当个事情看。
老懒看着我笑,笑得十分温暖,那目光像是冬日里的火,带着明亮和美好的生活气息。
这是老懒的另一面,是几分钟之前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一面,简直像所有那些爱情电影或者电视剧里的男主角,温情脉脉深情款款,就在我差点怀疑他是不是爱上我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话了。
他说:“我有时候会在网上看人家写的博客啊微博什么的,有天无意中发现有个女人的文字看着很舒心,就一篇篇看过去,好几十万个字,写了很多年里面的生活琐事。她生活在离杭州不远的一个小城市里,喜欢写故事,悬疑的或者爱情的,那些故事大概很扯淡我从来没有看过但她的日志和微博我全都看,一个字都不落下。她所在那座城市也有一座不走动的钟楼,她喜欢钟楼底下八块钱一杯的咖啡,每次路过那里都会买一杯,有时也会特地从很远的地方赶过去,花十几二十块钱的路费,就为了买那一杯八块钱的咖啡。我那天出勤路过这里看见这家店的时候,觉得生命好奇妙,所以就去问问有没有咖啡卖,发现有,并且也是八块钱一杯,就乐颠颠买来喝。”
我听呆掉了,在心里唉哟我去,这货怎么莫名其妙就开启狗血小清新的文艺模式了,跟他的气质严重不符啊。
他继续说:“我知道那个作者很多事情,她有份工作,简单地养活自己,每天笑呵呵乐癫癫的,活得跟个神经病一样。哦,这话是她自己说的,她经常在微博里说她是个神经兮兮的姑娘。”
我又在心里唉哟我去,有点听不下去了。
有那么一会,我怀疑老懒是爱上他嘴里面叨叨叨叨叨叨说着的那个神经兮兮的姑娘了,但很快,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他在告诉我这些的时候,表情里应该会有深沉的幸福,眼神里也会有异样的光茫,或者他会看着虚无处的空气温柔地笑,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但他没有,他不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之前我在他脸上看到的那种温暖的款款深情早在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就没了,回想起来简直像幻觉。现在他所流露的,是悲伤。
一种巨大的、苍茫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悲伤。
就在我快要被他流露出来的悲伤淹得喘不过气时,他突然换了脸色,变得严肃而且有点冷酷。
他说:“我讲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最平常的日子和真切拥有的东西,是最珍贵的。你不要因一时的好奇心,拼命去捡那些不重要的,反而把最重要的全部丢失光。有些路,一旦踏上去,就永远回不了头了。”
这话,听着有点严重,我不知道怎么接。
他说:“其实你可以不管这些,去过最平常的生活,你没有约束,而且有那么多钱,比一般人幸运太多了,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活,可以把日子过得漂漂亮亮开开心心。”
哦,绕这么远的路,原来是在告诉我平常人的生活才最珍贵,同时提醒我掺和眼前这些事件有多危险,劝我不要继续瞎折腾。
从他刚才那句提醒的话分析,我想他当初应该是因为好奇或者类似的原因而开始查某件事情,然后一头栽了进去,大概碰到过极危险的情况,弄到现在,生出几分后悔,却再也来不及了,退不出去了,所以就以过来人的口吻提醒我。可既然这样,刚才在办公室的时候为什么和我说什么等级、获密级别、有价值的信息什么什么的,几个意思!
估计他的脑袋矛盾得快要疯掉了,既希望我能和他一样努力往深里查,又怕坑害了我。所以现在说几句看似善意的提醒来为自己推脱,等将来哪天我后悔了开始怨恨他的时候,他好说他从前提醒过我。
呸,算盘打得倒精。我将来要是真后悔了,就把账算在你头上,就怪你把我往坑里带!
原本闻着咖啡味也觉挺香,咀嚼完老懒话里的潜意思以后,突然就觉得好无趣,盖起来不闻了。
真有点鄙视他绕来绕去的歪歪肠子,但说实话,也有点感激他终于还是这么提醒我一句。
我的原则是不管这世界实际上有多恶意,也尽量要当它是善意的。所以朝老懒温柔一笑,当是领了他这份好心好意。
老懒可能认为我对他的提醒不以为然,至少是不够重视,所以认认真真严严厉厉地再提醒一遍:“苏姑娘,别拿我的话当耳旁风,真的十分、十分、十分危险。你看见过常坤发火的样子吗?我听说不久前他因为什么事情暴怒,直接开枪打死了一个手下。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听说是脑部创伤引发的后遗症,没药可治,而他变成这样,也是因为办这件案子,当时是在陈家坞。听人说他受伤前是个非常善良非常好脾气的人,有口皆碑。现在却是个魔鬼,所有朋友都避开他了,那些避不开的同事和手下,一天到晚活得战战兢兢。”
听完这件事,我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害怕,不是担心,而是惊奇,天啊,杀人不用偿命的吗?不偿命也就算了,连牢都不用坐的吗?常坤到底有多大的权力他又是从哪弄来的那么大权力?
这不就等于拥有杀人执照吗?
朗朗乾坤里真有这样的事吗?
我想起之前在医院男厕所里,常坤因为黑客彭亮逃走的事情朝丁平大发雷霆,丁平是有多危险。当时他站在里面的位置,常坤真要是掏出枪来朝他开,他躲都没地方躲,真是庆幸当时冲进去把他拉出来。
老懒以为我沉默不语是在考虑继续还是退出的问题,伸过手来轻轻拍我的肩膀,用鼓励的口吻说:“现在退出还来得及的。”
我马上摇头:“不。不。不退出。退不出了。不可能退出。”
他等着我往下说。
我空茫朝他笑,很老实地说:“我可能不是孤儿,我可能有个兄弟,而且我的母亲也可能还在人世。所以……所以如果我能执着点用心点努力点拼命点查到最后,说不定就能查出个全家团圆皆大欢喜的结果,我必须得要这个结果,没别的选择。”
我说得很快,并且越说越快,说到后来眼睛里蒙了一层泪,稍微一动就会往下滚。所以我一动不动地看着老懒,就那么看着,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然后很明亮地笑起来。
我说:“会有皆大欢喜的结果的,一定会有的,老天爷欠了我这么多年,该还给我了。”
刚刚逼回去的眼泪又冒了出来,刷地淌了一脸。
他俯过身体轻轻抱了抱我。
抱得太突然,我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呆呆的,两只手僵在半当中,也想伸出去抱他,却不知怎么的就是动不了。
手机突然响。
老懒的姿势有点尴尬,马上松开我坐端正。
电话是小海打来的,说老爷子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好,她跟亚丰正准备接他回家,叫我不用再去医院了。
我说好的,然后叫她这几天不用管我,也不用管杨文烁的事情,安心到亚丰家住几天,好好照顾老爷子。
她沉默几秒钟以后问我一个人顶不顶得住。
我噗地笑,说:“又不是打仗,有什么顶不住的。”
她说:“一边有跟踪代芙蓉那拨人,另外一边还有杨文烁,你确定能顶得住?”
听见小海说代芙蓉,我才猛想起光顾着自己跟老懒出来溜达,把他忘在公安局的会客室里了,赶紧拍着老懒的后脖子催他开车。他看我一眼,慢悠悠将最后两口咖啡喝完才发车。
小海在电话里说:“实在不行的话,我来把代芙蓉接走,先让他在亚丰家窝几天,顺带着一起帮忙照顾老爷子,等你那头把杨文烁的事情解决完了,再看情况怎么安排他。”
我想想好像也行,我出来溜达着都能把他给忘掉,万一真有行动,指不定就把他给坑了,所以小海的主意不错,说:“我问问,让他自己定,行的话我一会送他去亚丰家,你不用费事来接。”
话到这里应该要挂电话了,可小海突然又交待,说:“你们动手抓杨文烁前,通知我一声。”
我问她为什么。
她很凶地说:“叫你通知你就通知,废那么多话干什么!”
说完啪的把电话挂断,闹得我一愣一愣的,这都谁跟谁什么跟什么,凶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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