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的话把我吓了大跳,年纪轻轻一姑娘,干的哪门子刨坟开棺的事,疯了不成!
我说:“小海,你开玩笑吧?”
她神情淡淡,说:“谁跟你开玩笑。”
然后我就说不出话了,呆着脸想什么样的情况会让她干出刨坟开棺的事,缺钱用盗墓吗?想想她开锁啊找机关那些才本事,恐怕真不是没这个可能。但盗墓和溜锁能是一回事嘛!
她见我突然不响了,抬起脸来看我,慢慢摇头叹出口气,说:“你刚才那话是对的,很多情况换你你肯定接受不了,你太弱了。”
停顿一下,接着才又说:“刨人家坟的事,不为别的,就是不甘心,事后给人家修好了,修得比之前还好,以后年年清明第二天,还去给烧些纸钱。”
我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她认真犹豫了一下,扔掉手里的报纸,垂着眼睛问:“记不记得上次,你问我有没有过喜欢的男孩?”
我记得。
她说:“就是那个男孩子,读小学的时候坐同桌,对我特别好,整个学校就他一个人对我好,我是真喜欢他,不怕你笑,那时候我就想过,长大了嫁给他做老婆。可四年级暑假里,他突然死了。家里人说他顽皮,很多颗泡泡糖一起放嘴里嚼,不小心吞下去,噎死了。没人说什么啊,就下葬了。我不相信,不甘心,刨坟开棺自己检查,根本没有泡泡糖,是生猪肝,是被生猪肝噎死的,他爸爸是屠夫,家里总有很多猪下水,他后妈虐待他,逼他生吃猪下水的事不止一次两次,那次终于出事了,估计她是如愿以偿吧。”
我听得心都碎了。
之前问她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她说有过,死了,我只当是玩笑,没往心里去,谁成想是真的。
我问她后来怎么样了。
她说:“没怎么样。你觉得还能怎么样?”
我想想也是,她跟那男孩子同班,也就是说男孩死的那年她也还是个小孩子,就算知道他死不瞑目又能怎么样。
我想安慰她,却找不出话来说,只好静默着。她继续翻查破报纸,悉愁索索的声音马上充斥整个空间。然后她又开口,说了别的事情。再又慢慢的把话题扯回到当下。
她说:“其实,我早知道我家跟你家从前有来往,所以才会答应留下来,一直不问是因为不确定苏墨森跟我爸到底什么关系,也不确定你知道多少,所以想多观察些日子才决定到底要不要问或者到底是走还是留。”
我大吃一惊,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海不看我,只顾做着手里的事,细细整理那些破报纸,同时用类似于自言自语的声音说:“我对数字比较敏感,何况你那辆车的车牌号那么好记。我爸失踪前一年冬天,带我到隔壁的镇子赶完集以后,又去见了一个人,就是苏墨森,那天看见玻璃下面的照片我就认出来了。他们两个站在路边说了很长时间的话,说的什么内容我不记得了,估计当时也没听懂,就记得两个人的脾气都很爆,好像对某件事情的意见不一致,争到后来不欢而散。”
她说的这次会面,就是我记忆中的那次,当时我在车里,透过贴了膜的车窗看他们两个大人吵架,旁边胖胖的小女孩有点惊慌,但没哭,只几次拉扯修叔叔的衣摆试图劝他回家。
小海又说:“苏墨森的样子,我之前是不记得了,但跟你回家来以后,看见照片,就又都想起来了,肯定是他,不会错的。”
我愕然极,好一会才终于缓过劲,慢慢地点头。
一直以为自己瞒她,原来她早都知道,大概还因为不确定我留她下来的目的而在暗中观察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吧,想刚才在楼下客厅聊天,我说起将来的打算,她那般冷淡,说什么你是你我是我,恐怕也都是因为我瞒她太多事所以心里有障碍,不愿跟我深交,不愿牵扯太多情感之类的。
想到这里我微微笑着叹口气,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几乎有哀求的神色,跟她道歉,说:“之前瞒你是我不对,以后保证不这样了,你不要跟我计较,看在修叔叔的份上,我们以后就是亲姐妹,好不好?”
她把最后一张报纸摊开,铺平,叠好,擦把汗,抬起头看着我,一脸麻木的表情,说:“从年纪上论,我该管你叫太奶奶吧?或者再高一辈?太太奶奶?太太太奶奶?”
我起先反应不过来,然后一时语噎,气得踹她一脚。
她就笑,不再说话,而是将没有剪过的那些旧报纸码齐放进箱子里,然后数了数剪过的那些,不多,十二张,递过来给我,说:“你肯定有办法查明白苏墨森到底剪掉了哪些内容吧?”
我接过来,说:“应该能。”
她拍拍屁股站起身说:“下去睡觉吧,不早了。”
关掉阁楼里的电灯才发现,原来天早就亮了,苍凉的光线从天窗照进来,把这个低矮的空间照出一种老照片上才会有的陈旧感觉,有点诡异,多看几眼汗毛都竖起来,赶紧关上门离开。
下了楼,我叫她去睡觉,自己回到书房,将十二张报纸铺开,研究上面被剪掉的部分,其中有三个洞在中缝,很小的一块,另外都分布在各个版面,大小也不一。
因为是好几个城市的报纸,年头又比较早,靠搜索引擎恐怕没办法,估计得跑图书馆、资料馆或者打电话到当地报社,工作量还是有点大的,幸好只有十二张,要是一百二十张,我非得死在这上头不可。
查到七点半,我随便弄了点面包牛奶填肚子,给小海留张纸条,就开车出去了,跑市政资料馆,跑图书馆,忙了一整天,收获还好,找到两张内容齐全的原报纸,用手机把苏墨森剪过的那几部分拍了照片,其中一张是寻人启事,找一个叫蔡中的人,另外一则是新闻,乾州市下面一个叫横田的村庄后面的墓地里突然发现很大一片“死亡之花”。
所谓“死亡之花”其实就是水晶兰,鹿蹄草科植物,因为自身没法进行光合作用,靠着腐烂的植物来获取养份,加上长得有点诡异,所以被人叫作“死人之花”。
不知道这些跟苏墨森有什么关系。
回家时小海已经做好晚饭等在那里,一大桌子好吃的,热气腾腾。
之后的几天我也都在查剪报的事,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几乎把局里那起要命的“上帝之手”连环案给抛到脑后,直到老懒打电话来,问我突然连面都不露了到底是几个意思。
我看看时间,晚上十点多了,想他们也真够可怜的,连着加班,还经常吃不上饭。
老懒又喂了一声,问我不回答问题又是几个意思。
我笑笑,说:“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吧,你这个人,疑心病太重,说话老是阴一句阳一句,太不好打交道,所以干脆避着点,惹不起你,我总躲得起嘛你说是不是。”
这话是挺认真的,但因为我说话的语气不太认真,所以在他听来大概也是玩笑话,只“哦”了一声,然后叫我明天有空的话过去一趟,讨论讨论案情。
我问他是不是有进展了。
他说:“如果发现案情越来越复杂也能算进展,那就是有进展了。”
别的没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小海正好进来,问我今天要不要睡觉。
我想了想说:“还是睡一觉吧,虽然好像还能再撑一撑,但万一接下去要连轴转的话还是补充点能量比较好。”
我说着话就把电脑关了,又把这几天查到的东西整理好,关灯锁门上楼,小海走着楼梯突然哼了一声,像是在笑,说:“你有点像机器人,睡眠和能量都可以储存。”
我点头:“嗯,还真是这么回事,可惜查了很多材料,也没弄懂到底是什么原理,网上看到新闻说加拿大也有个人的身体情况和我差不多,没事的时候可以长时间睡觉,有事的时候又能长时间不睡,丝毫不影响身体健康,被列为医学界的难解之谜,也有人说是一种病,搞不清楚。”
到了三楼,她突然刹住脚步,凝着表情看我,静静地、不带一丝感情甚至看不出好奇地问我:“除了不变老、力气大、感觉听觉嗅觉这些特别灵敏和能自动调节身体的能量这些以外,你还有没有其它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我把身体往她那边凑过去,真凑到她眼皮子底下,然后抬起一根手指指自己的脸:“看,看我这张脸。”
她不习惯挨我这么近,皱着眉头往后仰,仔细看我几眼以后用一种嫌弃的口吻问:“怎么,你是想跟我说你特别漂亮吗?”
我噗地笑,反问她:“难道不是吗?”
她翻个白眼,不想理我了。
我收起脸上的玩笑,认真地跟她说:“我一直觉得我身体这种处处超出常人的优势是有问题的,甚至可能是巨大的问题,但一时又说不清楚问题的关键会在哪儿,总归是觉得太多好事情落到同一个人的头上肯定不对劲,会出事。”
她垂下眼睛沉默,大概在心里觉得我也挺不容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