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事,永远都和逝者无关,也永远不会顾及逝者。
皇城紧闭的大门终于被攻破,秦王的军士终于再一次以胜利者的姿态重新站在了皇城故土上。
“跑起来咯,跑起来咯!”景子琪瞧着宫人们四散逃窜的样子一边随着一起四散跑着,一边叫喊着。
“八殿下,求您消停些。”岑安在身后追着,心里其实也和那些逃窜的宫人一样,担心害怕。
“七哥哥要回来了,哈哈,七哥哥要回来咯!”景子琪闻言停了停,但随即跑着更加欢快了。
岑安在身后跟着,看着自己面前这两种面对城破截然不同的应对情绪,叹息着摇了摇头。
“天下真要易主了,我该怎么办呢......”岑安有些担心,自己是景子玦安排在辰星身边的,这变天之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正忧心着,瞥眼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一起逃窜着。
“齐兰?站住!”岑安忽而跑上前喝道。心想着齐兰是且安宫的宫人,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说明这且安宫也是已经乱了套了。
“岑安......”齐兰闻言,停了停脚步。
“你怎么在这里?”岑安上前问道。
“这皇城都沦陷了,我们这些下人还不要自寻生路吗?”齐兰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这包袱里装的什么?”岑安不想管齐兰打算怎么逃跑,但是一低头看见岑安的包袱沉甸甸的,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我......我自己的东西。”齐兰闻言,一瞬间的心虚之后,便是一股子怒意。
“你自己的东西?你可别告诉我你偷拿娘娘的东西。”岑安瞧着齐兰心虚的样子,心里便已经了然。
“是又怎么样,又不是我一个人拿的,他们都在抢。”齐兰强装理直气壮地回答着。
“到时候娘娘知道了,可知道会有何后果?”岑安有些生气,这时候这些人竟然想着瓜分且安宫。
“娘娘?这陛下都要换人了,这娘娘还算个什么东西?我懒得理你......”齐兰白了岑安一眼,甩开了岑安的手,往前跑去了。
“不要脸的东西......”岑安看着齐兰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逃窜的宫人们混合着阻挡的侍卫们再加上攻城的军士们,整个皇城都恍若陷入了一片混沌。
军士们一边大喊着降者无罪,一边分批接管把守着这皇城的每一个重要通道。
领军的是一个头戴护甲面具的男子,骑着马,一进皇城,便往宣政殿绝尘而去。
逃窜的宫人们则四散离开,朝着骑马男子相反的方向。
此时的岑安心里虽然害怕,但是更多的却是有些担心着去往宣政殿的辰星,其实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觉得在这么日子里和辰星相处的时间多了,会觉得这个女子有一种很神奇的力量,与其说是一种力量,更确切的来说应该是一种韧性,一种生命的韧性。
“八殿下,我们去找你姐姐好不好?”岑安实在放心不下,便走到景子琪身旁诱说着。
“去找姐姐?”景子琪歪着脑袋重复着岑安的话。
“是啊,她去了宣政殿。”岑安点点头。
“嗯,好。”景子琪想了想,重重地点了点头。
岑安即刻便带着景子琪往宣政殿走去。
身后本来跟着的几个侍者见状,相互对视了一眼,像是达成了什么默契一般,转身便逃走了。
此时此刻的宣政殿已经没了任何一个人,连宣政殿外都再没了人影,往昔极有秩序的侍者们一个都不见了踪影。
带着景子琪直奔宣政殿的岑安正走着,本想着现在这个时候情况特殊,自己就是犯禁走了不该是下人走的地方也不会受到什么责罚的,便带着景子琪打算从宣政殿正前方的汉白玉石桥走,结果还没走到石桥边,便听见一声声马蹄的回声回想在空旷的宣政殿前,由远及近。
“天哪......”岑安被吓得不轻,立即拉着景子琪往回走,躲到了一旁的廊道之内。
“天哪,天哪。”景子琪学着岑安的声音,在一旁乐呵呵地笑着。
“怎么这么快就冲到这里了,娘娘多半还在宣政殿里,哎哟,这可怎么办?”岑安急得团团转。
岑安想了一会,打定了主意,多少还是尽自己最后一点力。说罢便卯足了劲打算用尽快的速度跑去宣政殿警告辰星。
岑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才跑出去两步,便被景子琪一把抓了回来。
岑安踉跄着看着景子琪,想着这八皇子殿下虽然天生心智不全,但是这力气倒是一点不小。
“殿下......”岑安刚想说什么,便瞧着景子琪很认真地看向了不远处出现的一个身影,准确的说是一匹马和一个人。
“七哥哥,七哥哥回来咯......”景子琪忽而一边笑着拍手,一边作势要跑出去。
“殿下,那不是。”岑安连忙一把拉回了景子琪,顺带着用手堵着景子琪嘴,防着再乱喊乱叫。
“七......”景子琪有些不安分地抵抗着。
“我的好殿下唉,您认错人了,你的七哥哥还再青州城外呢!”岑安使折力气按住了景子琪,一边往一旁躲了躲,防止被发现得太明显。
景子琪闻言倒是不反抗了,只是有些生气地站在一旁看着岑安。
“那就是七哥哥!”景子琪瞪着眼睛不悦的说道。
“你七哥哥在青州城外,来这儿只是秦王麾下的一个军师,据说还是原来谢府世家消失不见的谢家大公子谢子逸呢。”岑安瞧着景子琪这么锲而不舍,一时忍不住当真计较了起来。
“谢子逸......可那明明是七哥哥呀......”景子琪闻言皱着眉转过了头,带着疑惑和不解喃喃自语着。
岑安见景子琪总算是不闹了,这才赶紧猫着腰继续从廊道打算绕行到宣政殿附近去。走了几步,一回头发现景子琪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也学着自己猫着腰前行,无奈之余想着这样也好,就不用自己多操心了。
岑安瞧着骑马的男子停在了宣政殿前,却迟迟不肯下马,便停在了原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景子琪也依旧学着岑安猫着腰躲在廊柱后的样子看着宣政殿前。
但是让岑安惊讶不已的是,第一个从宣政殿前走出来的人竟然是辰星。
怪异到甚至有些让人害怕的寂静忽然出现了宣政殿前,奔走哭喊和夺命厮杀的声音仿佛都在忽而吹来的这股风里消失殆尽了。
辰星从宣政殿里扶着殿门走了出来,觉得自己好像只在拖着一具没有灵魂的腐肉在往外走,每一步都是这么沉重,而自己却又这么无力。
一走出宣政殿,刺目的阳光直直地照在自己身上,一瞬间自己竟有些莫名的害怕。抬手挡了挡阳光,睁眼瞥见一个身影,只这一眼,自己便谢了这朗日和骄阳。
千头万绪在脑海中萦绕,令辰星自己都觉得好笑的是,此时自己脑海中飘着的只有一句话。
什么言官谏臣,通通都是骗子。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辰星便知道,来的哪里是谢子逸,此刻在自己面前的分明就是景子瑜,是自己说过一定会在宣政殿前等待其回来的那个人。
辰星忽而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任何一句话想要和景子瑜说,所以只是往石阶下缓缓地走着,一直走到了自己对景子瑜承诺的地方,也就是自己几乎丧命的那个汉白玉石阶上。
只是辰星都没想到的是,这个时候,自己心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感觉竟然是疑惑。
当初自己已然认定自己是必死无疑的,自己也是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撞上景子玦的剑的,但是自己偏偏就是没死,就好像上苍一定要自己完成自己的承诺一样。所以,当原本安慰景子瑜的话语变成了承诺,最终还一语成谶的时候,自己竟然觉得有些无奈。
心里的负面想法只是一闪而过,自己再次见到景子瑜的时候,心里的喜悦是无语言表的。
辰星站在石阶上,如兰的身姿站得笔直,眸中带着笑意,温婉似水地看着景子瑜,就好像从前一样。仿佛景子瑜只是被派出去办了件差事,现在到了需要复命的时候,而自己依旧还是在这里等着景子瑜上前之后,转身回宣政殿通报的内侍女官而已。
景子瑜翻身下马,一点也不惊奇辰星能一眼认出自己,相反,辰星若是认不出才是奇怪之事。
景子瑜摘下带着面饰的护甲,看着辰星一步步走下石阶,站定在了自己曾一度以为生死永隔时所处的那个位置。当时那番情景带给自己的震撼和惊惧仿佛还能感受的到。
于是景子瑜几乎是用着自己最快的速度,一个闪现落在了辰星的面前。
景子瑜笑着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辰星,眼睛一眨也不眨,生怕自己一眨眼,辰星就随着这日照的光线虚无消失了去。
“久等。”景子瑜轻声说着,缓缓展开了双臂。
“无碍。”辰星浅笑着答道,一步上前,扑进了景子瑜的怀里。
思悠悠,何时了,除非相见时。
恨悠悠,说与谁,唯恐人不知。
远处瞧着这一幕的岑安惊讶万分地瞧着辰星和景子瑜,想着这辰妃娘娘是怎么会和秦王是一起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同情着景子玦。
“七哥哥终于回来找七嫂嫂啦。”景子琪笑着说道,在一旁以一种和岑安完全不同的态度看着这一幕。
“什么?!”岑安吃惊地问道。听着景子琪的话,忽而觉得这里面一定是有着一大段自己不知道的故事。不过想来也是,一个从昏迷中醒来失去一切记忆的神秘女子,自然一定会有一段神奇和特殊的经历的。
“辰星姐姐一直都是和七哥哥在一起的!”景子琪有些生气地看着岑安,对岑安的质疑表示着不满。
“天哪......”岑安忽而觉得有些迷茫,就好像自己做了很久的事情,但是一直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岑安清楚地记得景子玦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听提起议论任何关于辰妃娘娘的事情,于是乎这位没有身份背景,甚至没有记忆的女子便成了整座皇城中最神秘的人,就算有人知道些事情也不敢说出口,再加上新帝登基之初,皇城之内的宫人变动极大,几乎是进行了一次换血,就算剩下的人知道些内情也更不敢开口了。
岑安到现在才觉得自己自以为了解的辰星其实此刻对于自己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自己根本不能算认识这个女子,一度觉得自己过去现在甚至将来都不会了解这个女子。
看着宣政殿前佳偶成双,恍若天地之间遗世独立的辰星和景子瑜,岑安不知为何,莫名地感受到了一股悲凉。
此刻,正倚在景子瑜怀里的辰星甚至有些贪婪地怀念着景子瑜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香气。这是自己第一次如此渴望一个可以安心的怀抱,想什么都不想管,也什么都不想去想,只要一个可以让自己抛开一切家国天下,忘却所有人心诡谲,甚至丢弃所有记忆的安心之处。
的确,辰星此刻觉得沉沦在景子瑜的怀里,真的好像得到了这一生都难得的片刻的彻底的安宁。
只是让人痛苦的是这片刻的安宁消逝得如此之快。取而代之的是强烈且愈渐剧烈的头痛。
辰星只觉得在自己最安心的时刻,脑海中好像有一根弦,就这么措手不及的断了。一张张故人的音容笑貌在这个时候不停地在自己的脑海中一一闪过,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存在感。
“怎么了?”景子瑜明显感觉到了辰星忽而紧绷的状态,低眉看着辰星的时候才发现辰星嘴唇煞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辰星此刻根本没有办法回答景子瑜任何一句话,只觉得自己的头好像要炸裂一般,双手死死的扶着太阳穴按压着,却没有一丝作用,只觉得那些在自己脑海中的人好像在撞击着自己的脑袋,想要从自己的记忆里跳脱出来。
景子瑜见状,扶住了辰星,伸手探着辰星的额头,瞧着辰星的样子分明就像是风寒高热的症状。可是辰星却并没有高热,可是这额头都是细密的冷汗,而这份不明所以的症状让人揪心不已。
辰星按压着两侧太阳穴的地方,神色痛苦地弯着腰几乎没有力气站直。脑海中的无数故人的身影在盘旋着,在诉说着。
在自己漫长生命中魂归故去的人,带着各色的神情在自己的脑海里上演着一幕幕过去的戏剧,每一个动作都在拉扯着自己的已经就快崩溃的思绪。
“快走......”辰星的快走开还没有说完,便只觉得一阵剧烈的头疼瞬间袭来,带走了本就微弱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