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虫子在桌面上扑棱两下,对准钟冠张开的嘴巴,飞了进去。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钟冠缓缓醒来,他吐出一口浊气,神采奕奕,好像先前所有的负面影响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这还不算完,他又掏出一张白色符纸,揉成了团状,生吞了下去。
做完这最后一件事,钟冠这才重重呼出一口气,收起瓶子站了起来,而后他掂量了一下瓶子,眉头紧蹙。
因为他的心脏被洞穿,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只能靠这种虫子来做心脏,可是最近这病发越来越勤,瓶子里的虫子也越来越少,眼看可就不够用了。
张先生说过,这一瓶是钟冠的最后一瓶,如果绵州城守下来了,张先生可以让他以后不用再受噬心之苦,如果守不下来……他就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了。
墙后的副将听里面没了动静,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将军,您还好吗?”
“无碍,派出全部探子,紧盯中州军全部动向!”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已到六月下旬,中州军与绵州对峙已经过了一个月,虽然大军风平浪静,但是前方斥候带回来的阵亡人数,依旧高居不下,为了那一星半点的消息,轻则半队人死,重则全队覆灭,现在双方已经是知根知底,最起码明面上的动作大家都清楚。
时近七月,天气也逐渐变得炎热起来,百姓们已经脱下长袍,换上了更加清爽的短衫,各地士卒也脱下了厚重的里衣,赤身裸体的披上甲胄,但治标不治本,操练时还没活动几下就已经大汗淋漓。
公孙剑修养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间他连床都没下过,全是那些笨手笨脚的士卒们在照看,身体无恙的他,依旧让于有俊禁足在帐内。
安排照顾公孙剑的任务也有好有坏,坏的方面就是寸刻不能离开,活动范围只能是营帐周边三四丈的距离,让这个任务更加枯燥乏味起来,但是好处那可是大大的有,每天都有将军人物来帐内与公孙剑聊天打屁,看守的士卒也与大多将军混了个脸熟,甚至到了可以随意说几句荤话的地步,如果照顾的淋漓尽致,以后前途无量。
当然,既不能离开营帐周围半步,每天的操练自然也就可以逃过,有这些好处的情况下,枯燥乏味也显得没有太大的杀伤性了。
两名受任看守公孙剑的士卒持着长戟在帐前打盹,两个人几乎已经把能消磨时间的全都玩腻了,剩下的也就只有偷个懒,以往日头暖和的时候尚可,权当晒暖了,可是一个现在这日头热烈,非常容易让人产生负面情绪。
这二位的其中一人,就被一只苍蝇给弄出了无名业火,脸上挂着不耐烦的表情驱赶着苍蝇。
“哎哟!”
一声痛呼,另一名士卒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左右看了看,恰巧看见身边同僚正拿着长戟挥来挥去,当即怒气就上来了。
“小兔崽子,老子打个盹而已,你又打我做什么!”
“你眼睛聋了还是耳朵瞎了,嘴巴放干净点,你看见我打你了吗?”
“今天轮到左右大军操练,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不是你这个王八犊子还能是谁!莫非大白天见鬼了不成?”
那挥赶苍蝇的士卒重重一砸长戟,啧了一声,“我就纳了闷了,老子在这站着什么也没做,你劈头盖脸给老子骂一顿,你是不是闲得无聊找事儿?”
被砸士卒看这人死不承认,还一副天经地义的嘴脸,以往受的委屈一下就爆发上来了,“我找事?来来来,咱们掰扯掰扯,前几天是谁趁我睡觉的时候踹我一脚,又是谁往我裤裆里面放石头,又是谁剪了我裤腰带,让我在将军面前出丑?”
“这些是我做的,我也承认了啊,不是跟你道歉了吗?你一个大老爷们的怎么那么小气!今天我什么都没做你就找事,我看你被砸是假,报仇是真!”
“承认了?承认了就好,老子今天跟你没完!”
“他姥姥的,刘大嘴,你敢踹我!”
“他娘的老子踹的就是你!”
两名士卒突然之间扭打在一起,但二人也都自觉,都将长戟扔到了一边,赤手空拳的搏斗,二人你一拳我一脚打的忘乎所以,丝毫没有发现身后帐篷里有个人影窜了出去。
“呼……”
公孙剑丢着手中的石子儿,闭着眼睛拼命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这一个月来都快要把他给憋死了,于将军也不知道发什么疯,伤都好了也不让人出去透透气,说是照顾自己,更像是监视一般,一旦自己有什么风吹草动,帐外那两个傻子就跑去通风报信,于将军过来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收拾,方才动了点小心思,让他俩打了起来,也算是惩罚惩罚这两个不论自己怎么商量,就是没得商量的一根筋的傻子。
“公孙将军,这么做恐怕不好吧,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于将军又生气了。”
正当公孙剑在自家大营像是做贼一般躲来躲去摸索而行的时候,身后突然发出一个声音,给他吓了一大跳。
公孙剑回头一看,这人穿着与斥候相同规格的衣服,但是颜色却是极深,他靠在树干前还真不那么容易发现。
“哟,是于将军的亲卫斥候啊,本将以为源州以役过后,你们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还在我们身边潜伏呢?”
那人哼笑一声,“公孙将军言重了,潜伏一词用的不太恰当,于将军也是为了诸位将军好,派我们来保护诸位而已,还请公孙将军不要为难我们,回营去吧。”
公孙剑揉了揉手腕,“我这才修养好,也不知自己现在武功如何,要不?比试比试?”
那亲卫斥候轻轻摇头,走到公孙剑身边,一挥手,一阵烟雾飘来,公孙剑知觉四肢突然无力起来,但是头脑尚且清楚,公孙剑眉头紧皱,死死盯住这个人,万一他是敌方内应,可就完了。
“看着我!你是何人!”
斥候蹲下身子笑道:“公孙将军不必担心,于将军早料到你不会听话,就下令让我们对你不要那么手软,这迷雾只是暂时让你失去行动能力而已,回到营地后喝口水缓一缓就好了,不过为何要看着你……呃……”
亲卫斥候还未说完,一翻白眼就栽在地上。
这时,一个壮汉身影走了过来,从身上拿出一个竹筒,托着公孙剑的头将水流倒入他的口中,片刻之后,公孙剑从地上爬起,但是浑身依旧酸软无比,他看着躺在地上的斥候说道:“知道为何让你看着我了吧。”
随后公孙剑指了指那个彪形大汉,“岳荀义,你这一棒子下去,也不怕把他打死了?”
“斥候没个斥候样,好像迷晕了将军就有多厉害一般,死就死了,拖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
公孙剑撇了撇嘴不予理睬,这小子在含沙射影自己没有防备心,轻易就被迷倒了。不过话说回来,这胖子可越来越凶残了。
岳荀义笑了笑,“你偷跑出来不会是为了赏景儿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公孙剑锤了岳荀义一拳,玩笑说道:“你看你说的,好像我真被软禁了一样,其实我也什么事,就是待久了无聊,仅仅是出来散散心而已。”
“于将军没有说不让你散心,只是不能出大营范围而已,你是怕那两个家伙跟着吧,还有暗中的那个斥候,所以你昨天暗示我一番。”
“行啊,你倒是越来越聪明了。”
“于将军是在软禁你。”
公孙剑听后一愣,随即大笑道:“怎么会,于将军是为了我好,受了伤不能见风,再说了现在我没什么事出去做什么?”
“你没什么事为什么不能出去?于将军真的在软禁你。”
岳荀义突然正色,眼睛死死盯着公孙剑,“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他现在在慢慢把你的权利压缩……”
“权利?我有什么权利?”
还没等岳荀义话说完,公孙剑哈哈笑道:“岳荀义,你想多了,于将军要压缩的我的权利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你看看我现在,别看别人整天喊我将军将军,按我说我算哪门子将军,手上有什么?就连后来的童言海都能掌一万人马,我手上寸兵都无。你真的是想多了,我现在手上压根什么权利都没有,于将军要压缩我的权利?他压缩什么?你也不想想。”
公孙剑冷笑一声,抛起手中的石子儿说道:“现在的我,就是这块石子儿一样,哪里需要往哪里丢,但是我没有任何怨言,岳荀义,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
岳荀义点了点头,“这样看似无权,但你是于将军手下权利最大之人,整个中州军,除了颍川守军,只要于将军点头,你都可以调动,你可以临时做左右将军,临时做先锋军,甚至可以去做斥候,你……”
岳荀义说到此处,突然停顿下来,他苦笑一声,“我明白了,无权是最大的权利,有权却也是最大的无权,这样一来,你所能拥有的权利,全在于将军的掌控之下,也就没有压缩权利一说了,是我想多了。”
“不错,我现在就相当于一个空池塘,于将军想让这个池塘灌注多少水,那就只能灌多少水,等这些水尽了该尽的义务之后,他还派人抽出这些水。”
“你心无怨言?”
公孙剑摇了摇头,坐直了身子,“并无怨言,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何而参军,但是我一直没有忘记我的初心,只要是打那些企图分裂之人,或是有统一天下之任,无论我是什么官职,只要我能上战场,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而且,我跟随于将军已经六年了,六年间我做到你说的那样,无权之将却是整个中州军最大的将领之一,我已经很满足了,若不是遇到了于将军,我可能还是个小卒子,或许已经死在某个战场之上了,或许逼不得已随李自真谋反,如果说我最初的生命是爹娘给的,那我第二条生命,就是于将军给的,他在我眼里,与爹娘无二。”
岳荀义深呼口气,“我明白了,是我多想了,对不起。”
“何须道歉,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想让我能够实实在在领兵,但是这个权利二字,你现在看的太重了,重的让我害怕,岳荀义,你既然能为了周英老伍长的一席话,甚至一件事可以替我挡刀,又为何变成了现在这般人。”
“我……可能是被权利冲昏了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