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荀义猛然抹下一把泪水,恶狠狠的说道:“西蜀害我两条恩重如山之人性命,我与你们不共戴天!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旁边的赵光元古怪的看他们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笑出了声,手持着仅剩乱毛的拂尘挥来挥去,嘴角撇着,一副看戏表情。
不管众人如何悲痛,但最为寂静无声的当属于有俊,方才还一副急切救人与恨不得将仇人手刃的面孔趋于平静,平静的让人恐惧,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睛通红,任由泪珠往下落着。
柳庆匀蹲下身,“公孙是个好苗子,但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节哀吧,咱们按计划行事,破了绵州城替他们报仇!”
于有俊侧目看了一眼柳庆匀,张了张嘴巴,声音也是平凡至极,无悲无喜,“都怪我……是我派他们出去骂阵的,而且这次我还没有跟着他们,我以为我教他们的招式,再加上那么远的距离,足够他们逃跑了……我以为……都是我以为……”
于有俊想着那个寻常时候的阳光少年,战场之上的冷面将军,想着他第一次浑身是伤,拿着情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想着他提着林裕头颅龇牙咧嘴站在自己面前邀功的时候,想着他为了自己能在新军中有话语权的时候,想着他在自己被两名九品高手围攻,是唯一一个站出来帮自己的人,想着他在淮水校场上,与自己的那番真情话语。
于有俊声音微微颤抖,再也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逐渐抽扯起来,“他是要当大将军的人啊……我对不起翎儿……我对不起公孙剑……”
柳庆匀听到“翎儿”这个人,心中也是猛地一痛,眼下这个年轻人,为了能和同袍并肩作战,连新婚妻子都没有顾上,直奔中州军。
那个叫宋翎儿的女子,为了家国大义,本是阳春三月与夫君同游的日子,本是新婚之后的恩爱日子,却变成了独守空房……
柳庆匀长出一口气,胸膛微微颤抖,他站起身来,搓了搓脸庞沉声喝道:“岳荀义!张达!徐康为!孙良任!”
在悲痛中的四人仍旧没有忘了自己的职责,半跪在地其声喊道:“将军,下令吧!”
“岳荀义、张达,你们继续在山后挖设栈道,徐康为、孙良任,你们率兵绕路绵州,光明正大的绕路!其中脚程快慢,不用本将教你们了吧!”
“末将领命!”
于有俊擦去眼泪,挥手召来奉殄神枪,“你们按计划行事,而后将公孙剑与曹鹰火化好好封存,让他们看着咱们中州军大破绵州,大破荆州!随后……带他们回乡!柳庆匀何在!”
“末将在!”
“从今日起,你就是中州军主将!不可违逆,否则以军法处置!”
“什么!”
柳庆匀大惊失色,“于将军,我做不得!你要军法处置就军法处置,我做不得这个主将!”
于有俊轻轻摇头,“我要去给公孙剑与曹鹰报仇!活捉钟冠带回大营!”
柳庆匀知道主将擅自离开军中的罪责,可他实在没有办法和理由去阻挠于有俊。
“你们差不多行了。”
就在此时,赵光元不合时宜的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他们,“贫道带回他们两个人,没说他们死了啊!又是报仇又是火化的,你们能不能长点心?已经小有名气的中州军,就是这样的无组织,无纪律?”
于有俊眉头一皱,转头道:“道长,你说什么?这浑身致命伤,鲜血淋漓,他们还活着?”
“怎么?你不想他们活着?好办,姓曹的受伤最重可以不救,姓公孙的也够呛,贫道正好也省心了。”
“那倒不是,可是晚辈试过他们鼻息,的确……”
赵光元走了过来,轻笑一声,“这是致命伤又不是致死伤,没了鼻息就代表死了?他们若是死了,贫道还大费周章带他俩回来做什么?直接就扔在地上任他们腐烂!”
于有俊一喜,平生从未下跪的他,直接跪在了赵光元面前!
“老神仙若是能救公孙剑,于某这辈子甘愿当牛做马!”
赵光元急忙摆手,屈掌一托,将于有俊又托了起来,于有俊感叹这素未谋面的道长,竟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你给我下跪,是要折我的寿?我们黔玄山不兴这一套。我也不是什么老神仙,更不是年龄多大的人,我岁数估计还没于将军你大呢,就是在山里风吹日晒的,看起来显老了些。”
既然不受跪拜之礼,于有俊便急忙深深躬身作揖,“求道长救这二人一命,晚辈愿此后为黔玄山当牛做马!”
“贫道也不需要你当牛做马,救他是他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报恩。”
赵光元下意识甩了甩拂尘,没有感觉到沉甸甸的感觉,他这才反应过来,拂尘早就散做满天白毛了,他冷哼一声,“这玩意你得赔我,这是用上好麈尾,耗费贫道无数心血完成的,少说也得十几两银子。”
柳庆匀看这老道士半天不干正事,净掰扯算盘说闲话去了,他急忙说道:“只要道长能救回来二人,末将送黔玄山所有道长,一人一个!”
赵光元表情一松,古怪笑道:“真的?可以啊,你们这打仗的饷银不少啊,给我黔玄山一人一个,少说也要一千多两银子,你拿的出来吗你?”
柳庆匀无奈,“只要救人,保证一人一个。”
于有俊悄悄拉了一把柳庆匀,随后对赵光元作揖道:“道长,他们受这么重的伤,是不是救人还需要其他条件?”
赵光元用只剩木柄的拂尘指了指于有俊,“还是你是明白人。”
随后他瞥了一眼柳庆匀,“至于你,你送黔玄山的拂尘,贫道不稀罕,你要下令拿下我的账,还没跟你算。”
柳庆匀脸色一红,十分尴尬。
赵光元轻咳一声,见诸位将领面色皆是坐立不安,他也明白,这些火爆脾气的将领都是憋着火不发,捏着鼻子忍着自己,他讪笑一声不再卖关子,解释道:“这傍晚时分是一天最后一片阳光,在道家典籍上记载,一天中有三个时候阳气最重,分别是清晨日出东方紫气东来,午时三刻烈日昭昭,诸位都听过午时三刻问斩吧?”
众人点了点头。
“这是因为午时三刻阳气最重,在这个时候杀了重刑犯,可以让他们魂飞魄散!”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还有这个说法。
“第三个时候就是傍晚日落,黑暗将至之时,霞光在最后一刻霞光万丈,将世间最后一点虚妄破碎。这二人身受重伤,已有魂魄离体的征兆,贫道以命符塞入他们口中,闭其外息,只留胸口一口清气,以防止其被傍晚霞光杀死的情况下,留住了他们最后一口气,你们明白了吗?”
众人皆是摇了摇头,他们都是从疆场上厮杀下来的猛将,哪个人手里没有几条人命?最不信鬼神的就是他们这一批人。赵光元这个时候说什么魂啊阳气啊,他们也是一头雾水,若是平时有人和他们说这些鬼神莫测的话,他们早就开始骂娘了。
赵光元轻咳一声,“看来你们与道法无缘,本想着请你们去黔玄山一坐,贫道看还是免了吧,省的你的凶煞之气,毁了我仙山灵气。”
众人急忙道歉。
于有俊也在道歉行列之内,其实赵光元说那么多他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其言语化繁为简就是“公孙剑还有一口气被他用内力留住了,一会等着他用手段救人就行了”。
若不是他现在救人心切,赶在七八个时辰之前有人跟他说这一套,看起来神棍一般的言语,他早就赶人了,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下,自己就算听不懂,就算不喜欢听也得忍着,指望人家救人呢。
赵光元微微叹息,“罢了,与你们这些人也无话可说,静等就是。”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中军大营方圆二十丈内,除了众位将领再无他人,鸦雀无声。
赵光元就抬头看着日头逐渐落下,月儿悄然挂上天空,他掐指一算,暗自点了点头,“时机已到。”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到两具“尸体”旁边,从公孙剑与曹鹰口中取出他所说的符纸,转头面向众人,微笑道:“好了,人醒了。”
好……好了?
众人只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这个道士按在地上摩擦了一般。
岳荀义这个壮汉火爆脾气突然之间按捺不足,这老道士说了那么多让人云里雾里的话,又让大家等了这么久,难不成是在拿地上两个人寻开心吗?
“你是不是在耍我们?这有一人是我至交好友,今日若是他们醒不过来,我就算是打不过你,也得和你拼一拼!”
岳荀义说完,有不少将领都露出了凶相,性命攸关之时岂能儿戏!
赵光元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打不过我?可喜可贺不是那么笨,倒是有自知之明。”
“你!果然在耍我们!”
岳荀义当即就要与这胡言乱语的妖道拼命一番,却不想于有俊冷面拦住了他,“退下去。”
“于将军!”
“退下!”
岳荀义悻悻然退了下去,不过那凶狠眼光还是看着赵光元。
于有俊深呼口气,轻声说道:“道长,他们如何醒来?”
“贫道从不在正经场合说谎,稍等片刻就是。”
“还要等!你是不是当我们傻!”
“岳荀义!住嘴!”
于有俊呵斥一声,随后持枪而立,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公孙剑。
那黔玄山掌教嘴角勾起,语气骤然一冷,“姓曹的可能会有些缺陷,但是姓公孙的必然能醒过来,等姓公孙的醒来之后,待你们破了西蜀,让他来黔玄山见我,若是不来,贫道这三分修为可就喂了狗了,西蜀城破之时,便是他命丧之日!”
“道长何出此言。”
于有俊刚说出口,赵光元突然原地消失不见踪迹,众位将领皆是擦着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们可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手段。
还真是神仙不成?
于有俊轻轻点头,喃喃道:“我会的。”
就在此时,地上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听到咳嗽声的众人将视线转移过去,只见地上的公孙剑表情痛苦,手掌紧抓着草地,双脚胡乱蹬踹着,眼睛紧闭一直在剧烈的咳嗽,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一般,不停的想要挣脱。
突然之间,他猛地提了一口气,再一声咳嗽,从口中飞出一块小小的碎片,缓缓睁开了眼睛……
行军帐篷中,桌面上放置一碗只剩些许山楂的公孙粥,公孙暖的油灯点亮了狭小的空间,火光扑朔之下,倒映出两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