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基仪式那天,程思远让司机拉着顾建军去医院检查,走到半路,顾建军让司机挑头折返,司机说:“程书记命令我,必须把你送到医院,您就去查查吧。”
“我知道自己的病,”顾建军确实深知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只想着在倒下来之前,把中俄商贸交易城建成个模样来,“就是最近太累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回去吧。”
司机把车慢慢停到路边,继续恳求着:“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检查没事不是更好吗?”
“回去。”顾建军不容置疑的说道。
司机只好挑头,返回了工地现场。
程思远起早把老领导高鹏夫妇送到了机场,才返身去了市委。
秦晓川上任也有些时日了,程思远考虑到他刚接任市委书记,肯定是忙得不亦乐乎,不便去叨扰,但是时间太久不去拜望又怕秦晓川挑理,程思远数着日子,感觉这个时候是最佳时机。
来到秦晓川办公室,程思远也没刻意隐瞒,说是去机场把老书记给送走了。
秦晓川竖起拇指,赞叹道:“你程思远是个有良心的人,我佩服,等我离开三松市的时候,也就你能去送我啊。”
程思远摆摆手,没接茬。
秦晓川起身去把办公室的门关好,又上了锁。嘻皮笑脸的从床底下把棋盘拽出来,笑着说:“可把我憋坏了,这几天板着脸听汇报,把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赶紧来几盘,过过瘾。”
程思远只好放下包,把谈话椅子挪过来,坐到沙发对面,倍加小心的陪着秦晓川下起了围棋。
秦晓川还没落下第一个子,开口问道:“我听说你们的县长文淮山心术不正,总给你写举报信,还乱搞男女关系,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给他换掉。”
“来了这几天,就有人打小报告了,”程思远笑着说道,“文淮山毕竟年轻,缺乏基层工作历练,有些时候处理问题考虑得不全面,也得罪了不少人,至于举报信都是猜测,道听途说的不足为凭啊。”
“那说他男女作风有问题,是咋回事?”秦晓川明显对这个感兴趣。
程思远揣摩着棋局,用心给秦晓川留了个破绽,才回道:“文淮山的爱人去国外读书深造,他独守空房,您说说,年纪轻轻的,身体棒棒的,能闲下来吗?也不能说是乱搞男女关系,只能说走得近了些。”
“你还替他打马虎眼,”秦晓川不乐意了,责怪着程思远,“我都听说了,他老婆还回来闹了,他老爷子还因为他背了黑锅,现在都不敢出门了。”
“下棋吧,”程思远岔开话题,“当个市委书记很累吧,没日没夜的忙。”
秦晓川抓起一枚棋子,把程思远故意留下的缺口给填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可不是嘛,真的很烦人,每天都推不开门,屁大个事也来郑重其事的汇报,我能说啥,听听而已。哎,你和我说说,那个文淮山到底有几个情妇?现在通奸可是要撤职查办的,别以为是小事。”
“这种事,谁能拿得准,”程思远还是含含糊糊的应答着,“没捉奸在床,没法下结论的。”
“倒也是,这种事能抓个现形真的很难,”秦晓川看着盘中局势对自己有利,心情大好,“不像那个副书记,车震被人偷拍了,哈哈哈,你没试过车震吗?一定很爽,要不他怎么能去扯这个啊。”
正说着,传来敲门声,秦晓川举起中指,在唇边嘘了一声,两个人摒住呼吸,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似乎脚步声远去了,秦晓川才小声说:“现在是对弈时间,谁也不搭理,都是来献媚邀宠的,我和秘书打好招呼了,有紧急公务给我发信息,我才开门接待,不过你老弟来,在门外喊一嗓子,我立马开门。”
程思远心道,秦晓川的性情和高鹏相比真是截然不同,高鹏心中只有工作,三句话离不开抓落实,而秦晓川玩心太重,对待工作得过且过,嬉笑怒骂,没放在心上,对三松市来说,并非是好事啊,有机会还得劝劝他,收收心,别误了大事。
“我还是想把文淮山给换掉,”秦晓川又拾起了刚才的话题,“再把他放在松江县,给你添乱不说,我也想给全市干部来个下马威。”
秦晓川终于一语道破天机,这是临上任前,省委办公厅副主任给他出的高招,说是新到一个地方去做官,首要的是先立威,如何立威,那就是拿个干部开下刀,随后都人人自危,也就低眉顺眼了。
程思远缓缓的说道:“北宋真宗年间,军马副都指挥史张敏奉旨训练骑兵。由于他过于严厉,要求太高,不注意张弛结合,急于求成,官兵们都难以承受,于是私底下谋划兵变,看似平静的水底下暗潮涌动,一场酝酿已久的哗变即将爆发。朝廷得知这一情况之后,宋真宗召集大臣们商议对策。多数人主张:解除军马副都指挥史张敏的兵权,采用强硬方式逮捕策动兵变的人,给那些试图兵变的人施以颜色,彰显朝廷的威严。只有宰相王旦不同意这种硬对硬的处理方式,他认为,解除军马副都指挥史张敏的兵权,意味着朝廷责怪张敏处置不当,带兵无方,如此一来,那么今后别人怎么再带兵?如果马上逮捕策动兵变的人,就有可能引起比兵变更加糟糕的混乱局面。宋真宗问王旦怎么办,王旦说:‘记得以前陛下几次想任命张敏为枢密使,现在如果提升他为枢密使,既解除了他的兵权,又会使谋反兵士安定下来,事情一下子就平息了,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宋真宗觉得有理,就按王旦说的去办,提升了张敏,既解除了张敏的兵权,又平息了即将爆发的兵变士兵的怨气,各得其所,人人都皆大欢喜。秦书记,借古论今,换个思路天地宽哦。”
“按你说的,还要给他提拔起来?”秦晓川误会了程思远的好意,不由得叫了起来,“不把他打入冷宫,算是便宜他了,还想着要进步,真是扯淡。”
程思远呵呵笑了起来,言道:“怎么还说急眼了,我的建议是,很多事情,我们在处理之前,须静下心来,冷静思考,权衡利弊,也许会能找到最佳路径,以柔克刚,化解危机,别硬碰硬,文老爷子在官场上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说实话,我都没摸透他们家的关系脉络,弄急了,容易适得其反。”
秦晓川这才参透程思远的苦心,伸手拍拍了程思远,说道:“还是老弟护着我啊,那就先让文淮山蹦跶几天,不过他也是秋天的蚂蚱了,等大批动干部的时候,再说吧,先留着这道菜。”
“治大国如烹小鲜,”程思远点头认可秦晓川的想法,“火候分个轻重缓急,我觉得目前首要的是把中俄商贸交易城建设好,这也是你老兄建功立业的突破口啊。”
“高鹏也太心急了,”秦晓川把不满的情绪顺嘴说了出来,“在我来之前剪完彩了,你说说看,干好了,算是谁的政绩?”
程思远就怕秦晓川有这个想法,赶紧解释道:“这个工程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拿下的,高书记开篇,功在晓川啊,可别打退堂鼓啊,这是老弟我的项目啊。”
秦晓川话锋一转,嘿嘿一笑,说道:“刚才都是开玩笑,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放心吧,我会把建设中俄商贸交易城放在心上的,有啥需要的,尽管开口。”
别看秦晓川嘴上信誓旦旦的,程思远就怕秦晓川不把这个项目当回事,那以后可就步步维艰了。
两个人正厮杀的难解难分之时,程思远的手机响了,掏出手机一看,竟是白一鸣的电话,赶紧接通,就听白一鸣在电话里急迫的说道:“顾县长晕倒在工地上,吐了不少血,已经送到县人民医院抢救了,你在哪啊,快过来看看吧。”
程思远放下手机,就和秦晓川请示说:“我们县的顾建军晕倒在工地上,已经送医院了,我得赶紧去看看,不能奉陪了。”
“不是送医院了吗?”秦晓川拉着程思远的衣襟,不让他走,“你去也帮不上啥忙,下完再说吧。”
程思远只好无奈的坐下,心不在焉的陪着秦晓川下完棋。秦晓川还要坚持再下一盘,程思远却站起身来,脸色凝重的说道:“不行,顾县长躺在医院,我却在这里下棋,从良心上说不过去,改天吧,我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到了医院,就看见白一鸣在走廊上焦急的转着圈,看到程思远到了,赶紧奔了过来。
“情况怎么样?”程思远急切的问道。
“还在抢救中,”白一鸣一脸紧张,还不忘安慰着程思远,“医生怀疑说是肝癌晚期,情况恐怕不太好,你别急,医生会尽力的。”
程思远顿觉五雷轰顶,又问道:“医生凭什么说是肝癌晚期,做化验了吗?”
“医生说顾县长的情况和肝癌晚期患者一模一样,”白一鸣把医生的话转述一遍,“病情不容乐观,还说让我们准备后事啊。”
程思远听完,瘫坐在候等椅上,默默无语。
白一鸣心疼地看着程思远,坐在他身边,拉过他的手,抚慰说:“别着急,医生会想尽办法让顾县长起死回生的,你得相信现在的医疗手段,没他说的那么严重。医生看病,都把患者的病说的很重,等治好了,不就说明他医术高明吗?”
程思远轻轻拍了拍白一鸣的手,点点头。
李思涵急匆匆跑了过来,看到白一鸣拉着程思远的手,刚要回头躲开,被白一鸣叫住了:“思涵,跑什么?费用都交了吗?”
“交完了,还预存了一些,”李思涵不知道干爸和干妈两个人的旧情史,眼神躲躲闪闪的。
白一鸣知道孩子误会了,强装笑颜说:“我安慰你干爸爸呐,快坐下休息一会,全靠这孩子上下张罗了。”
李思涵这才在白一鸣这边坐下来,也没吱声,和程思远点头示意。程思远看着李思涵满头大汗的样子,心中不忍,伸手把她拉过来,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无声表达着对她的感激。
护士把顾建军从抢救室里推出来,程思远赶紧凑上前去,拉着顾建军的手,问着护士:“情况怎么样?”
“还在昏迷,观察治疗吧。”护士面无表情的说道。
到了重症监护室,把程思远他们隔在了门外。
程思远又去医生办公室,询问顾建军的病情。医生好半天才说话:“晚了,通知家属准备后事吧。”
“求求你了,救救他,他可是咱们县的好县长啊。”程思远哀求着医生。
医生也遗憾的说道:“不管什么人在疾病面前,都是平等的,我也是回天无力了。请程书记冷静些,赶快通知家属吧。”
回到走廊,程思远给秘书小赵打了电话,通知顾建军的家属和县里的相关领导。
不一会,县政府办几名同志赶了过来,程思远对白一鸣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安排人在这里守着。”
白一鸣很听话的领着李思涵走了。这时,重症监护室的护士跑了出来,说是顾建军清醒了,有话要转告程思远。
程思远赶忙问:“顾县长说啥了?”
护士答道:“他就说要回家,我们不同意,他就让我们找您,说是求您把他送回家,说是死也要死在家里。”
程思远的眼泪下来了,忍着悲痛对护士说:“绝对不行,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他治好,要不就转院治疗。”
“病人这种情况不能动,”护士摇摇头,没把话说完,“就怕半路上......”
这时,文淮山赶了过来,也不管护士的阻拦,就硬要往重症监护室里闯,程思远拉着他,劝道:“重症监护室是无菌病房,咱们不能进,带进去细菌,对病人康复不利的。”
文淮山这才作罢。随后,又把县政府办的几个人安排了打替班,只留下两个人在这里。
程思远呆坐在椅子上,心里默念着顾建军。文淮山安排完守护人员后,走了过来,假惺惺征求着程思远的意见:“顾建军住院费用,咱们县里出吧?先给拿五万,不够再说,您看看行不行?”
“不用了,白总已经给付了,”程思远没说白一鸣先给垫上,心里默认了让白一鸣出钱,不想让顾建军留下遗憾,“建军啥性格你也知道,如果知道是县里花的钱,怕他不配合治疗啊。”
“白总出钱不好吧,”文淮山假模假样的说道,“她是商人,怎么好让她出钱给咱们领导干部治病啊。”
“没事的。”程思远不想再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