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书记高鹏许诺的建设中俄商贸交易城投资商迟迟没有消息,程思远焦急的等待着。心情郁闷,闲来也无事,就摆上围棋,自己和自己对起弈来。
程思远来到松江县就没怎么再下围棋。他深知,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果下属们都跟风而起,谁还有热情去干工作,大家必然苦练棋技,久而久之就会豢养出一批谄媚之士,以棋博欢,“楚王好小腰”的典故不能不令人警醒,高处不胜寒,身居一县之主,竟不能随心所欲。
程思远年轻的时候嗜棋如命,常常自比晚清重臣曾国藩。一代名臣曾国藩终身被围棋所困,没有逃出重围,以他养摄身心的功夫,应该可以长寿,但他仍不幸在62岁便谢世。虽另有其他病症,但围棋耗损心力,对于他生命的磨折,也是重要的一端。曾国藩平生有三戒,除“戒妄语”外,还有“戒围棋”和“戒水烟”,经过痛苦的戒烟,水烟是戒掉了,唯独这个围棋,曾国藩始终没能戒掉。曾国藩每日一二局围棋从不间断,焦灼忧急之时更要多弈,除了这些以外,他有时生病或牙痛,也要下棋,这都是借此以镇定自己的心神,不至于太纷乱了。程思远也有这个习惯,遇到忧急之际,临时无人对弈,他独个儿也要摆摆棋势。
而程思远走上领导岗位之后,就刻意压着心中奔腾的棋瘾,实在熬不住了,自己和自己摆棋厮杀,时而感到,这就是一个人的战争啊,那么人的一生不也是自己对自己的战争吗?成败荣辱,最终都是由自己来消磨,别人如同探望病人的看客,或关切,或冷眼,而病痛或康健只有心内自知。
县委宣传部长姚姚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高呼着:“程书记,不好了,桃花水又惹祸了。”
程思远抬头看了看姚姚,问道:“往年的桃花水,至少还得一个月,今年这么早?”
“今年天暖的早,”姚姚扯着裙子答道,“去年这个时候,我还没穿裙子呐。您给上上眼,,我穿这条裙子好看吗?”
姚姚到哪都关心大家对她的评价,新买一件衣物,无论碰到谁,都诚恳的征求着意见,只要有一个人说声她穿不合适,绝不会再穿第二次,看到程思远,也不例外,赶紧问了一声,也许是习惯成了自然。
程思远心话,这一年到头的,你有几天不穿裙子,穿就穿了,可是也别穿的那么短,每次来谈个工作,目光都没地方放。
程思远无心和她扯裙子的事,就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姚姚这才想起找程思远的正事,赶紧汇报道:“省电视台新闻夜航栏目组来了,正在下面采访呐,社区的领导说,有个居民家里被桃花水给淹了,捅到了省电视台。”
程思远没再多言,赶紧让秘书小赵通知政府那面的领导,也没等他们,先和姚姚直奔社区。
松江县因采煤沉陷,松江河两岸很多居民的房子处于低洼地带,年年到了春天冰雪融化季节,都要被淹上几回,县里启动棚户区改造以来,大部分居民都住上了楼房,还有几个社区的零散居民因为动迁补偿有争议,暂时没搬,又被桃花水给光顾了。
等程思远和姚姚赶到水淹的秋枫社区,电视台记者已经采访完离开了。程思远让姚姚给市委宣传部汇报情况,看看能不能做做工作,补救一下,否则松江县就在全国人民面前亮相了。自己和社区同志一行人,来到被淹的居民家中查看水情。
不看不知道,附近十几户居民家中都被水泡着,有的房子地势过低,家中的水齐腰深,院子里漂着各种生活用具,看着都心酸不已。程思远也没管水寒透骨,把手机交给身后的小赵,自顾自的淌着水走了进去,屋子里也是水漫炕边,有个老太太竟然还坐在火炕上,表情木然地看着屋里屋外的大水。程思远也没顾随后进来的社区同志争抢,背起老太太就往外走,并安排社区的工作人员挨家挨户搜寻,看看还有没有被水围困在房内的居民,必须要拉网式巡查,不能出现一人伤亡。
看到程思远背着老太太出来,附近的居民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数落起社区干部。程思远问大家:“出现水情的时候,你们没找社区吗?”
有个老爷子抢先回答道:“怎么没找?前天半夜的时候,水从上面流下来,眼看着院子里的水越积越多,我就给社区打电话,没人接啊。”
程思远回头瞅瞅身边秋枫社区的女副主任,问道:“县里不是要求社区晚上要值班吗?怎么会没人?”
再一看,秋枫社区主任也不在,又问道:“你们主任呐?这个时候他怎么不在?”
现在的社区就是过去的街道办事处,属于政府派出机构,按照国家建设大社区的要求,把原来的街道办事处全部改为社区,行政区划也重新做了界定。松江河两岸的居民大多是矿工,前些年撤村改成社区管理,秋枫社区人口最多,每年被淹的房子也不少。
秋枫社区女副主任结结巴巴的答道:“昨晚就是主任值班,可能是回家吃早饭了吧?”
“昨晚是他值班,”程思远直视着女副主任,问道,“怎么会不接电话,是不是空岗了?”
有个居民喊道:“他们晚上值班就是打麻将,没人关心电话铃响不响。我晚上睡得晚,爱出去溜达溜达消消食,都看到好几次了,社区办公室里开着灯,烟气缭绕的,几个人在里面打麻将。”
程思远火气腾地上来了,就大声问道:“是这样吗?”
秋枫社区女副主任低着头,没说话。
程思远接着问道:“你作为党员干部,必须说实话,别怕群众听到,我们不怕揭短,也不能护短。”
女副主任这才抬头说道:“听说他们值夜班的时候,为了消磨时间,就找几个人打打麻将。”
程思远让女副主任马上联系他,让他立即到位。
女副主任打了几通电话,回来向程思远汇报,说手机关机,家里也没人。程思远气得七窍生烟,说道:“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怎么一到群众需要你们的时候,就不见身影了。”
程思远本想现场把秋枫社区主任的职务撤掉,给围观的群众一个交代,但转念一想,不行啊,看着电视剧里的领导很过瘾,里面的市县主官对待不负责任的基层干部,一句话就撤掉了职务,实际当中是不符合领导干部管理程序的,谁也没权力一句话就说撤就撤,必须经过党委会议研究才行。
先前说话的那个老爷子又说道:“等到昨天上午,他们上班了,我们才找到社区的同志,问谁都不管,说是让我们自救,你看看,这些人除了老弱病残,还有能自救的人吗?我一气之下,给新闻夜航栏目组打了电话,今天他们就来了,社区也是听说记者来采访了,才赶到的。”
程思远盯着女社区主任,良久也没说话。
姚姚跑了过来,俯在程思远的耳边轻声说道:“市委宣传部说了,新闻夜航已经往省城赶了,撤掉采访的可能性不大,请咱们有个心里准备。”
此时程思远已经改变主意,有了自揭家丑的打算,通过这件事教育全县的领导干部。
县委常委和人大政协的领导也赶了过来,文淮山带着县政府几位副县长随后到了,而秋枫社区的主任竟然也在文淮山的队伍当中。
程思远没功夫搭理秋枫社区的主任,只和文淮山商量了一下,按照水淹户数,给大家分了工,要求大家不要当指挥员,指手画脚,直接下水帮助居民排水救灾。大家看看程思远的下半身已经湿透,都没犹豫,涉水进院,忙乎起来。
姚姚因为穿着裙子,到了居民家门口,转来转去,不想下水,心里正在想主意。文淮山在旁边笑笑说:“我说美女部长,你想当例外啊?”
姚姚听到文淮山这么问,心中一喜,着急的说道:“什么例外啊,我是例假啊。”
文淮山大声对水中的程思远喊道:“姚姚部长今天例假,就别让她下水了。”
程思远心道,真是懒驴拉磨屎尿多。只是点点头,没说话。
姚姚不干了,嗔怒着对文淮山说道:“人家来个例假,你喊什么嘛,怕别人不知道啊。”
“真是狗咬吕洞宾,”文淮山回头应道,“不识好歹啊,要不你就下水,我们还想看看水中的美女,是个啥样呐。”
姚姚白了文淮山一眼,回到了车里,拿出指甲钳,修起了指甲。
顾建军心情很沉重,全县社区由他分管,按照以往的惯例,本想在这个月的中旬再专门开会部署防汛事宜,没想到天气刚刚转暖,桃花水就下来了,还被新闻夜航给采访了,又听说社区干部不负责任,既不接电话,也不问群众的冷暖,来到现场后,一句话也没说,就怀着极大的愤懑动手救灾。
程思远看出顾建军的脸色不好,走到他身边,宽慰他道:“别上火,我知道你最近忙中俄商贸交易城的事情,无暇顾及这些日常工作,回头开个会,教育教育社区干部,让他们把群众放在心上,不能白拿着工资不做事,这也是实践群众路线的重中之重。”
顾建军面色苍白,与他黑瘦的肤色极不相称,听到程思远安慰他,也没言语,只是摆摆手,继续搬起了一个衣柜,艰难的往院子外面挪。
站在高处的居民,都认识顾建军,他们也不清楚顾建军到底在县政府是干什么的,常常能看到他下来转悠,遇到垃圾堆就打电话,不一会就来车拉走了,还经常给附近的几家贫困户送米面,大家遇到顾建军,都爱和他说说话,唠唠家常,反映反映对社区的建议和要求,有时候也发发牢骚,顾建军每回都耐心的听着,大家都觉得他不是大官,顶多就算个县政府派出的监督人员,谁也没想到顾建军就是县政府副县长,有些人这辈子也没见过比社区主任还大的官。
居民看顾建军挪动着衣柜很吃力,不顾年老体弱,上前帮着搬,顾建军擦擦额头的汗,好言让大家回到高处,别在这里,太危险,不小心滑倒在水里,就要出大事了。说着又动手挪起来,没想到,一个趔趄,顾建军却倒在水里,大家七手八脚的把顾建军弄到了院外。
程思远发现顾建军脸色不对,感到不是仅仅不小心滑倒在水中这么简单,声音很微弱,意识不是很清醒,后来竟昏迷过去,赶紧拨打了120电话。救护车来了,文淮山让政府办的秘书陪着,去了医院救治,居民也有几个人自告奋勇的跟了过去。
程思远继续指挥大家抓紧救灾,老百姓置办点家当不容易,争取早点把居民的财产从水里抢出来。
忙乎到下午,大家才把被淹居民家的东西搬到了外面,安排县里人轮班看着,并联系上消防部门,和县里同志一起排水挖渠,又把居民转移到附近的学校,安置好食宿,程思远这才带着大家离开,直接去了医院。
顾建军已经苏醒,躺在病床上,和医护人员吵着嘴,看到程思远他们到了,有个小护士埋怨说:“顾县长病成这样了,说啥要出院,说是去救灾,我们不让他离开医院,他还和我们急眼了。”
程思远笑笑对护士表示歉意,让她别管了。
程思远坐在床边,摸着顾建军的额头说:“还有些烫啊,被淹居民的财产都抢出来了,居民也都安置到学校,放心吧,没事了。”
“对不起了,书记,”顾建军微弱的说道,“这是我的工作没做好,给群众和县里添了麻烦,我要向县里和群众检讨,请求处分我。”
程思远哈哈一笑,开玩笑说道:“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养病,该处分的同志,一定要处分的,把身体养得棒棒的,还能跑了你小子。”
大家也都上前,安慰着顾建军。文淮山当场表示,顾县长是因公得病,让政府办回去取钱,把住院费交上,不能让顾县长自己掏腰包。程思远知道顾建军家境贫寒,虽然不符合机关财务资金使用规则,也没说啥,算是默许了。
顾建军却艰难的坐起来,连忙拒绝,身体虽然虚弱,但是这几句话却说的很清晰:“当官的有病就能花公家的钱,老百姓有病怎么办?别拿我开个坏头,如果让县里出钱,我就马上出院。”
说着就要下地,程思远赶紧拦住,对文淮山说道:“别让政府办拿钱了,顾县长的性格你也知道,还是咱们几个凑凑吧。”
顾建军还是不让,说自己的病没啥,花不了几个钱,又把衣服拿来,说着就掏衣兜,零零碎碎拢到一起,也就200多元。程思远笑道:“建军,放起来吧,这些钱连120车钱都不够,别折腾了,快躺下。”
顾建军叹了口气,躺在床上,眼圈红了。
程思远和大家走出病房,在走廊凑了几千元,让秘书去交款。
随后,程思远和文淮山来到了医生办公室,主治医生脸色凝重的对他俩说:“顾县长情况很不好,刚才做CT的时候,发现肝部有占位阴影,县人民医院的医疗水平有限,还不好判断是不是恶性肿瘤,建议马上把他转送到省城肿瘤医院做进一步的复查。”
程思远当时就惊呆了,心道,顾建军这辈子俯首甘为孺子牛,为党为公为民,都能说得过去,老天不会嫉妒英才,绝不会让他得此恶病。松江县离不开这样的优秀干部,自己也离不开这个干事创业的好战友,想着想着就流泪了。文淮山很冷静,说道:“那就赶紧转院吧,别耽误了。”
说罢,又安排政府办秘书回去取钱。程思远嘱咐文淮山,千万别说是政府拿的钱,顾建军如果知道了,打死也不会去省城的。
文淮山点点头,没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