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朝思暮想的恋人分别了一星期,又在松江河边见面了。
县委组织部长张鸿飞和杜晓辉确定恋爱关系之后,就和家里坦言相告,受到父母的坚决抵制。张鸿飞的父母都是三松大学的副教授,自诩为书香门第,绝不同意儿子找个贫困农民的孩子为妻,门不当户不对的,将来的负担会很沉重,又听儿子说杜晓辉还没个正式工作,老两口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更是一丝缝隙都没有。
张鸿飞劝父母说,杜晓辉天资聪颖,生活乐观上进,考个国家公务员小菜一碟,绝对不用担心,但父母还是咬紧牙关,就是不同意。有些高级知识分子久居学术圈子内,对世俗往来很挑剔,所谓往来无白丁,就算是亲朋好友也不是很亲近,普遍怀着高尚脱俗的清高,站在文化的制高点俯瞰众生,既对权势不屑一顾,又在内心深处渴望着得到社会的尊重,这种自古而来的纠结势必造成对社会看法的扭曲。
庄子拒官和拜访魏王的故事,恰好证明了这一点。楚王听说了庄子的智慧和才华,就想请他来帮助他治理国家,于是便派了两位大夫去请他。两位大夫找到庄子的时候,庄子正在湖边自在垂钓。两位大夫说:“楚王久闻先生大名,希望先生能帮助楚王处理国事。这样,上可以为君王分忧,下可以为黎民谋福。”话说到这个份上,可以说是恰到好处,即合情也合理,一般人求之不得的。可是庄子只拿着钓竿,既没回头看,也没有理会他们,仿佛没听到一样。两位大夫很奇怪,换成别人,早就高兴地跳起来,而庄子却像个聋子一样,难道他对于荣华富贵一点都不心动?后来,庄子淡淡的说:“我听说,楚国有一只神龟,被杀死时已三千岁了。楚王把它珍藏在竹箱中,给它盖上锦缎,供奉在庙堂之上。请问两位大夫,这只龟是愿意死了放在那里被供奉呢,还是愿意活着在泥水中潜行呢?”两位大夫回答说:“当然是愿意活着在泥水中摇尾而行啦。”庄子说:“那就请二位大夫回去吧!我也一样,宁愿做一只泥水中摇着尾巴游来游去的龟啊。”
一次,庄子身穿粗布补丁衣服,脚着草绳系住的破鞋,去拜访魏王,魏王见了他,说:“先生怎如此潦倒啊?”庄子纠正道:“是贫穷,不是潦倒。士有道德而不能体现,才是潦倒;衣破鞋烂,是贫穷,不是潦倒,此所谓生不逢时也!”
虽然庄子一生淡泊名利,主张修身养性、清静无为,一句“生不逢时”,反映出他的内心深处充满着对现实世界的渴望,只是未“逢时”而已。真正的隐士不会被历史所记载,而被大家记住名字的隐士大多都是以隐为进,待价而沽。
越是贫寒出身的孩子,自尊心越强。为让杜晓辉集中精力复习考试知识,张鸿飞没告诉她父母强烈反对他们在一起,而是约定一周只见一次面,等考上国家公务员,再朝夕相伴。
明明是张鸿飞自己定的期限,却总是等得不耐烦,思念之情噬骨挠心,总是被淡淡的忧伤包裹着,不知望断了几度秋水,隔了几轮三秋,从周一盼到周五,明天终于可以和佳人相逢,恨不得喂养许多喜鹊,天天为他们搭上鹊桥。
初春还很寒冷,张鸿飞紧紧握着杜晓辉冰凉的小手,关切的问:“冷不冷,要不咱们找个咖啡店坐坐。”
平时省吃俭用的杜晓辉不愿花冤枉钱,随口道,“和你在一起,在哪都一样,别去那种地方了。”
张鸿飞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披在杜晓辉的身上,杜晓辉看着衣裳单薄的心上人,说啥也不干,争来争去,两个人只好都妥协了,披着一件大衣,依偎在一起。
杜晓辉心事重重的问了一句:“鸿飞,如果我考不上国家公务员怎么办?”
“别担心,以你的学识和资质,”张鸿飞给杜晓辉打气道,“肯定能一举夺魁,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复习。”
杜晓辉还是信心不足,说道:“我说的是假如,一旦这次马失前蹄,你还会要我吗?”
张鸿飞听到杜晓辉这么问,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对折起来,给杜晓辉看。纸上是一份名单:傅以渐、王式丹、毕沅、林召堂、王云锦、刘子壮、陈沆、刘福姚、刘春霖。
张鸿飞问:“这些人,你都熟悉吗?”
“不熟悉,很陌生的名字。”杜晓辉疑惑的答道。
张鸿飞把纸的另一面翻过来,上面还有一串名字:李渔、洪升、顾炎武、金圣叹、黄宗羲、吴敬梓、蒲松龄、洪秀全、袁世凯。
“这些人我都知道,”杜晓辉抢着说,“他们可都是叱诧风云的人物,在中国历史上浓墨重彩啊。”
这时,张鸿飞笑着说:“晓辉,你知道吗?前九个人,都是清朝的科举状元,而后九个人都是落地秀才啊。你说说看,你考上了国家公务员,是应该喜,还是应该忧?”
看杜晓辉沉思不语,张鸿飞接着说道:“考上国家公务员,衣食虽无忧,纵使你有惊世才华,也被官场潜规则牢牢缚着,得不到施展,本质上说就是作茧自缚;而把自己放归大海,自由自在去发展,虽有风险,但也喜忧参半,说不定干出一番宏图伟业。你说呐?”
“一个小女子,哪有那么多的心思,”杜晓辉心里知道,这是张鸿飞在安慰她,接口说道,“放心吧,我一定努力把国家公务员考上。我只想安安静静的陪伴着你过一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说完,又问张鸿飞:“你说说看,当下莘莘学子都挤上了考国家公务员的独木桥,咱们国家的官员能不能营养过剩啊?”
张鸿飞笑笑,说道:“2010年全国公务员的数量是6894万人,所占比例为1:1943,近两年年均增长约15万人。此外,我国还有884万参照公务员法管理的群团机关、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加上事业单位人员近3000万人,全国财政供养人员达到了4000万人。我国官民比例:从纵向看,汉代是1:7948人、唐代是1:3927人、明代是1:2299人、清代是1:911人、而今天财政供养是1:30人,有个别地方甚至达到了空前的1:9人,如陕西省黄龙县是9个农民供养1个干部;从横向上看,印尼是1:98人,日本是1:150人,法国是1:164人,美国是1:187人。你说说看,官场上是不是营养过剩。”
杜晓辉听完,惊呼了一声:“这么多官员,得吃多少粮食啊?”
“你得问,一年能喝掉几个西湖的酒。”张鸿飞哈哈一笑,“能喝八两喝一斤,这样的同志可放心;能喝一斤喝八两,这样的同志要培养;能喝白酒喝啤酒,这样的同志要调走;能喝啤酒喝饮料,这样的同志不能要。”
杜晓辉莞尔一笑,用手点点张鸿飞的额头,笑道:“那不还是粮食吗?酒从哪里来的?”
张鸿飞点头称是。
张鸿飞又说:“都是孔子惹的祸啊,《论语;子张》中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学问好的人就该出来做官,中华民族自古而来就把做官作为光耀门楣的唯一途径,毁了多少寒窗苦读的学子,和现在家长望子成龙的迫切心态真是异曲同工。”
杜晓辉歪着头,看着张鸿飞,问道:“你说说看,现在考国家公务员和过去的科举制度是不是差不多?”
“大同小异而已。”张鸿飞想了想,说道,“中国古代科举制度最早起源于隋朝,一直到清末,经历了1297年,遴选出进士近十万。隋统一全国后,隋文帝为了适应封建经济和政治关系的发展变化,为了扩大封建统治阶级参与政权的要求,加强中央集权,于是把选拔官吏的权力收归中央,废除九品中正制,开始采用分科取士的方式选拔官员,合格者可以做官。”
“凡经过本省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的童试,没考之前叫童生,好比咱们现在的学龄前儿童,但是那时候童生也有花白胡子的老头,进入府、州、县学的,通称生员,俗称秀才。同时选拔优秀者直接进入国子监成为监生,生员和监生都具有进入乡试的资格。”
“明代正式科举考试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三级。乡试每三年一次,考八股文,试场设在各省省城,好比咱们现在的考大学。考期在秋季八月,故又称秋闱。乡试考中的称举人,俗称孝廉,第一名称解元。唐伯虎乡试第一,故称唐解元。”
“会试是由礼部主持的全国考试,于乡试的第二年举行,也考八股文,好比咱们现在的考国家公务员。全国举人在京师会试,考期在春季二月,故称春闱。考中的称贡士,第一名称会元。”
“殿试在会试后当年举行,应试者为贡士,相当于现在的领导干部公选。贡士在殿试中均不落榜,只是由皇帝重新安排名次。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只考时务策一道。录取分三甲: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一名称状元,二名榜眼,三名探花,合称三鼎甲。二甲、三甲若干名,中进士称金榜题名。”
“乡试第一名叫解元,会试第一名叫会元,加上殿试一甲第一名的状元,合称三元。从古至今连中三元者只有17名,明朝商辂最为有名,官至吏部尚书。”
张鸿飞一口气把中国的科举制度给杜晓辉简单介绍了一番,把杜晓辉听得愣目愣眼,心底里佩服着张鸿飞学识渊博,又问道:“古代衙门里官员那么少,能正常履行公务吗?我看电视里,公检法都是县官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张鸿飞呵呵笑道:“明清时代在衙门里做事的人,有官,有僚,有吏。官就是正职,即长官;僚就是副职即僚属;吏就是办事员。官和僚都是官员,有品级,比如知县正七品,县丞正八品,主簿正九品,叫‘品官’,也叫‘朝廷命官’。吏也叫胥吏,不入流的,由长官自己‘辟召’,身份其实是民。胥吏的地位虽然低,政治影响却大,因为国家事务,尤其是地方行政,实际上是靠胥吏来处理的。进士、翰林出身的‘官’们,‘学问’虽好,能力却很可疑。他们往往不屑于处理繁琐的具体事务,胥吏却是这方面的专门人才。而且,由于胥吏没有别的出路,无法像官那样步步高升,也就更加努力地把自己打造成‘专门人才’,并在执法领域‘大显身手’。结果,在处理国家事务和地方行政时,官是外行,吏是内行。”
“那古代官场上的官员加起来也不少啊。”杜晓辉接口道。
张鸿飞沉重的接了一句:“苦的都是老百姓。”
杜晓辉看着张鸿飞凝重的神色,调皮的说:“都说宋朝的公务员最幸福,我们一起穿越到宋朝做官吧。”
张鸿飞哈哈一笑,说道:“公务员历来是个好差使,政治待遇和经济待遇都很好,所以《儒林外史》里的范进考到50多岁还要考,考上了竟然高兴得发了疯。历朝历代的公务员数宋朝的公务员生活得最幸福,即便是现在的公务员恐怕也望尘莫及!宋朝百官的俸禄在历代封建王朝中最为优厚,月薪饷最高达400贯,是汉代的10倍,清代的2至6倍,就拿包拯来说,年薪超过千万元。除俸钱外,还有禄米,宋朝大小官员锦衣美食,生活奢华,除以上薪饷外,各种福利补贴名目繁多,还有茶酒钱、厨料钱、薪炭钱、马料钱,官员家中役使的仆人衣食及工钱也由政府‘埋单’……宋朝为了让公务员安心工作,不为家事分心,允许中高级官员的直系、旁系亲属,甚至门人到政府工作,名曰‘荫补’。宋太祖赵匡胤立下‘不诛大臣言官’的祖宗家法,一般犯了错误都是流放,苏轼就被贬到海南岛,这在当时是最重的处罚了。宋朝历经320年,只有南宋第一个皇帝高宗赵构借秦桧之手杀了抗金名将岳飞,所以在宋朝当官很安全。”
杜晓辉低下头沉思,抬头说:“咱们俩真得去宋朝了,那样日子就好过了,总比现在吃完上顿愁下顿强。”
张鸿飞听到杜晓辉这么说,心头一酸,差点掉下眼泪,他知道杜晓辉家境困顿,没想到已经到了断顿无炊的地步,几次给杜晓辉钱,杜晓辉都红着脸拒绝,张鸿飞怕伤了她的自尊心,也只好作罢。
张鸿飞又说道:“别看宋朝的公务员最幸福,如果不小心穿越到了明朝,那就遭殃了,明朝的公务员最悲惨。明朝历经276年,诛杀大臣及僚属无数,仅蓝玉案、胡惟庸案就牵连致死10万人,胡惟庸也是历史上最后一位宰相,朱元璋为了削弱相权,巩固皇权,撤宰相设内阁。明朝实行廷杖刑罚,很多大臣一言不合,就在大殿上被扒下裤子乱棍打死。因此,很多大臣在每日上朝前,都给家人留遗嘱,以免回不来无法料理后事。朱元璋出身贫苦,曾发誓:一旦自己当上皇帝,先杀尽天下贪官。对贪污六十两银子以上的官员格杀勿论,并‘剥皮揎草’立在衙门前。明朝嘉靖皇帝在位45年,20年不上朝;万历皇帝在位48年,30年不上朝;天启皇帝酷爱木工,造就了九千岁魏忠贤,很多公务员终其一生也没机会见到皇帝,官员缺乏,政务废弛,而且时常‘欠薪’,没有实权的公务员常常断炊,多次引发‘讨工资’的上访问题。明朝设置东厂、西厂和锦衣卫,是明代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这三个司法机关以外设置的直接听命于皇帝,执掌‘诏狱’的特务机构,监督和探听官员们的所作所为,很多官员因为一句话就丧命。”
杜晓辉惊讶的说:“明朝当官的也吃不饱饭啊。”
张鸿飞没言语,紧紧抱着杜晓辉,爱怜的握着她的手,心道,不能让我最爱的人受委屈,就算假公谋私一回了。
分手后,张鸿飞把单位的车开出来,从工资中取出1000块钱,买了四袋大米和一桶豆油,直接送到了杜晓辉家中,也算是准女婿第一次登门。
尽管张鸿飞有心理准备,但杜晓辉家里的情况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两间低矮的草房多年失修,一间是卧室,一间用作厨房,屋内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卧室炕上中间拉道破旧的布帘,把父母隔开,张鸿飞强忍着泪水,低头搬东西。
看着未来的女婿费力的把大米搬进屋子,杜晓辉的父母纯朴的笑着,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杜晓辉红着脸,忙前忙后的帮着张鸿飞,嘴里虽然埋怨张鸿飞不请自来,心里还是甜得如蜜。
卸下东西,张鸿飞拒绝了杜晓辉父母留下吃饭的好意,回头要开车离去,看着杜晓辉依依不舍的眼神,就把杜晓辉也叫上,拉着她去兜风。
上车后,张鸿飞一句话也没说,再也控制不住悲伤的心情,眼泪哗哗的流下来,杜晓辉眼圈也红了,平时坚强的她也忍不住哭出声来,用手摸着满脸泪水的张鸿飞说道:“别难过,我从来没怨过命不好,吃点苦算什么,有几个人天生锦衣玉食啊,都是靠自己的双手换来的。”
张鸿飞停下车,隔着档位操作台,费力的把杜晓辉的抱住,在她耳边说道:“晓辉,我可能没有能力让你大富大贵,但是这辈子,我保证让你吃饱饭。”
杜晓辉流着眼泪,用力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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