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权赶到兴安乡的时候已近中午,在乡里的食堂吃过饭,罗明权和随行的几位副主任等人都纷纷掏钱给伙食费,乡党委书记和乡长连忙拒绝,说多久也没到乡里坐坐,吃顿食堂怎么还掏钱,罗明权解释说这是践行群众路线的基本要求,必须收下。
这才象征性的收点钱,但是也感到县里的干部和以往真的不一样了,不仅不来乡里大吃大喝了,吃完还给钱,真让人刮目相看。
下午,在罗明权的一再要求下,由乡长万木春陪同,一行人来到兴安乡最偏远的永顺村。还没进村子,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村子没几户人家,一色都是低矮的草屋,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显得破败萧条,只有两家茅草房上飘着几缕淡淡的炊烟,才能看得出还有人居住。进到村子里,积雪到膝,一行人好不容易跋涉到了村委会。村委会办公室竟然是个马棚子改造成的,村里没有村主任,只有个60多岁的村支书,也是爱干不干的。
村支书和村会计正在马棚子里烤火,看到万乡长一行人到了,赶紧起身让座。
寒暄几句,就让村支书带他们去几户村民家看看。
到了第一家,家中只有老两口,正在煮糊糊粥。两小间茅草屋,一头是灶房,一头住人,几乎没有家具,都是木板随意搭成的饭桌和台面,炕上一堆黑乎乎的棉絮,老头子蜷缩在炕头。老两口也似乎多年没有洗漱了,脸上手上黑黢黢的,一股霉味充斥着众人的鼻孔。
老两口看见来人,赶紧招呼坐下。
经过简单的了解,才知道老两口的地都租出去了,唯一的儿子去福建打工,已经有三年没回家了,也没有任何联系,等于是失独家庭,夏天的时候种点自家吃的蔬菜,老太太还进山采点蘑菇木耳改善改善生活,老两口靠着出租自己那点耕地过活,日子很艰难,老头子的老寒腿一到冬天就下不了地,也没钱医治,只能窝在炕上挺着。
罗明权和蔼的问:“对乡里还有什么要求?”
老两口都摇摇头,木然的看着他们,最后老太太说:“把我儿子找回来,我们就满足了。”
说完,抹起了眼泪。
罗明权和大家都看着心酸,纷纷掏钱,总共凑了500元,留下钱都出去了。
村支书领着大家去了第二家,边走边介绍:“东北的农村,秋收之后,天就冷了,大家就开始猫冬,一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才开始翻地播种。猫冬的时候,村子里没啥娱乐,大家凑在一起打个小扑克,玩个小牌九,输赢都不大。永顺村是全县最偏远的屯子,也是最穷的,不比靠近县城的村子,靠出卖土地换钱,家家和村子都富得流油。村子里选不出村长,没人爱干,关键还是太穷了,没有啥油水不说,还天天净事,这个会那个会的,我也不想干了。年轻的都出去打工了,像刚才这一家失独的家庭占了六成,不少孩子出去就没了音信,只留下老人苦苦的盼着孩子回来。”
到了第二家,比刚才的那户强不少,虽然也是茅草屋,但是院子里停放着几辆农用机械,进屋后,发现一帮人正在玩扑克,不大的房间内烟雾缭绕,只好把主人请了出来。这家把全村各家的耕地都承包起来,开春的时候一起种,家境要比其他农户好很多,说话也有底气,提出的问题也尖锐:“化肥太贵,种子不保准,希望县里给解决解决。”
罗明权也笑着说:“我把问题带回县里,统一研究解决。”
这家主人一听,哈哈大笑:“还是算了吧,靠你们解决,光说研究研究,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吧,我家去年买的种子,一半都是假的,现在还和他们打官司哪,算了,还得靠自己。”
转身进屋了,众人只好往回走。
罗明权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再在这个村子走访没啥意义了。随后,就去了附近的永和村。
永和村要比永顺村大不少,全村300多户,分上和屯和下和屯,1200多口人,两委班子健全,村委会也是生气盎然的,门口坐了一堆人在晒太阳。
村委会门前两侧悬挂着村务公开的牌子,每笔账目记的清清楚楚,一看便知两委班子工作得力,基层组织战斗力很强,万乡长也跟着脸上有光,交代村书记组织村民,在村委会搞个座谈。
村民陆陆续续来到村委会会议室,罗明权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就把这次下来调研的目的和大家说了,请村民们大胆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万乡长也招呼大家随便说,有啥说啥,特别是对乡政府有意见,尽管提。
有个岁数较大的村民先开了口:“新农保政策好是好,但是到了岁数,给的也太少了,一个月才给55元的退休金,不够买几盒药的,有啥用,我们都不愿保,村里不干,说是乡里下的死任务,请领导回去帮我们说说,别硬摊派。”
一提新农保,村民们的意见都很大,现有的政策是每年交100元保费,到了退休年龄,每个月发55元,多交也行,但是就算每年交200元,到时候也就给开60多元,实在没啥用。
随后大家畅所欲言,村民们对取消农业税双手赞成,说是祖祖辈辈在这里种地,不交皇粮国税还是第一回。最后,大家还是围绕种子和化肥说事,并对两委班子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说去年因为假种子问题,村支书和村主任带着大家去打官司,不辞辛苦,天天睡在火车站,没用村里的一分钱,这样的两委班子他们服气。
罗明权明显感觉到,现在农村的生产资料来源很成问题,假化肥还成,就算没有作用,但起码不伤农户,假种子就麻烦了,辛辛苦苦忙一夏,到了秋天颗粒无收,真是坑人不浅啊。
随后几天里,罗明权又带着大家走了几个乡镇,发现越靠近县城的村子越富裕,但是越靠近县城,失地的农民也越多,有个村子所有的土地被工厂占去,村民们虽然都得到了补偿款,但坐吃山空,无所事事,这样下去很危险,钱花完了怎么办,看样子需要引导他们发展庭院经济了。被占地的村委会有钱了,也不思进取,不发展集体经济,抱着村集体的钱,不知道天高地厚起来,天天喜笑颜开的,还买了小车坐着,开始摆谱享受了,村民意见都很大,要求公开村里的账目,把钱给大家分了。
罗明权在走访过程中,还发现个问题,各个村子很少有人自己种地,家家都没年轻人,主要劳动力都出去打工了,村里面剩下的多半是老弱病残,土地都被村里的大户承包,他们再被大户返聘回去干些零活,而且建立新形式的农户联合体也很少。
罗明权思忖着,这些问题都该在调研报告中重点指出来,为县委的决策提供翔实的第一手材料,并认真提出调研组的解决建议。
刘保国也没闲着,这几天带着政协副主席等人走完了八个社区,也发现了不少问题,主要是搬进新楼的居民高兴过后,才发现日子不好过了,啥地方都需要钱,纷纷开始怀念起平房的生活。
经历过了居民们的围攻之后,刘保国也学聪明了,不在公众场合露面了,而是让社区工作人员带着他们分别去居民家里访谈,避免了和大多数群众正面接触和冲突。
调研的第二天,社区人员带着他们去了一家贫困户家中,夫妻都没正式工作,靠打短工维持生计,家中有个患脑瘫的儿子,没钱医治,只好在家中养着,虽说是新楼,但也是家徒四壁,大家看着揪心,都拿钱表达了慰问之情。当刘保国问他们有啥要求时,夫妻都表示把儿子交给政府吧,他们养不了了,再这样下去,他们家都准备喝农药自杀,刘保国和随行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接下来去了一户五保户的家中,老太太无儿无女,只剩下一个老人熬日子,靠政府给的低保款和救济维持温饱,好在取暖费是民政部门给缴纳,否则只能停暖挨冻了。老太太提出想去敬老院,说自己生活太孤独,刘保国只能苦笑着应付,去敬老院需要花钱的,钱从哪里出。
出来后,刘保国问社区工作人员,这样的鳏寡孤独户有多少,社区人员回答说每个社区都有几十户,他们的日常生活全靠我们社区照顾,平时帮助他们买粮送药,缴纳费用,还得随时往医院送。前几天有个孤独老人在屋里去世好几天,因为散发的味道不对头,大家才发现老人去世了,赶紧帮助处理后事,虽然无儿无女,但有一帮亲属,谁也不管,等老人后事办理完了,都拥上来要求卖楼分家产。
走到第五家的时候,刘保国的心情倍感沉重,这家只有老两口,儿子多年前下井被砸成瘫痪,矿主出事后溜之大吉了,没有得到任何赔偿款,一家三口没有任何收入,只靠老头出去捡点破烂,别说给儿子看病,家里吃喝都成问题了,家里的气氛死气沉沉的,楼道里都飘着尿骚味。看的刘保国心酸不已,眼泪都要下来了,心想这样的家庭咋活啊,回头就对随行的秘书说,下次把他们家包给我,我每个月从工资中取出1000元,资助他们的生活。社区人员却说,这家已经由程书记包保了,每个月程书记都给送钱送物的,还要给他家老头子找个更夫的工作,请刘主席放心吧。
接下去走访的是一户中年夫妇家庭,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为了这个住宅楼欠了些外债。只有一子,明年就要考大学了,这几天家里正在商量着重大的决定。孩子认为,现在考上大学也没人要,不如去南方打工,赚钱还债。夫妇却不同意,认为上完大学再去打工,起码赚的多,弄不好还坐办公室哪,就算卖楼也要供儿子上大学。
刘保国静静的听完他们家的情况,想了想,就问随行的两位副主席:“咱们把这个孩子的上大学费用承担起来好不好?”
几位都表示同意,还表示发挥政协委员的作用,多包几户这样的家庭,刘保国满意的点点头。
又走了几家,情况都差不多,越走越闹心,刘保国觉得光走光看是不行的,得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看样子第一天大家提出的那几个问题真不算什么,居民能生活下去才是大问题啊,于是安排政协办公室立即出台文件,号召政协委员进社区,包保贫困户,拿出大家的爱心和热情,回报社会,保证困难居民的温饱。
住新楼可能造成居民生活的更大困境,这也是县委书记程思远最为担心的,住楼势必导致生活成本会增加,给居民带来了沉重的生活负担,党和政府都想让群众过上好日子,但是有时候处理不好,就会事与愿违。城郊的居民不像乡下的农民,没有土地这个抓手,只能靠工资或者打零工度日,日子要比有些农民还要艰难,必须想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不能仅仅靠政府救助和干部包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他们能有个就业岗位,自食其力才是根本。
社区工作人员看刘保国天天板着脸,越走越生气的样子,就带他们去了几家条件比较好的家庭,刘保国的脸这才露出点笑意,心想,原来他们净带我去困难家庭,弄得我天天睡不好,吃不好的,以为居民家家都贫困哪。
其实,这八个社区中,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占大多数,也都不是很富裕,有钱的早就搬进市里去住了,经社区人员统计,这些社区中没有一家是科级以上干部的,也没有富二代的,都是原来平房区中的老住户,松煤集团下属的煤矿职工居多,最近工资发不下来,都纷纷抱怨,每走一家,听到的都是大骂煤矿领导贪污腐败,把钱都搂进了自己的口袋,不管煤矿工人的死活,都该挨枪子。
罗明权和刘保国走完了农村和社区,下步该走各个企业了,就分别让县委办给联系走访的企业,抓紧走完,好形成调研报告,向县委汇报。
也不知道县委办怎么搞的,两个调研组去了同一家企业松发焦化集团公司,在会议室坐定后,不知道哪个组先说两句开场白了,弄得企业老总看看这位,看看哪位,不知如何是好。
按照班子排序,应该是县委、县人大、县政府和县政协,但是刘保国资格老些,岁数大一点,就不能依照熟套子来了,于是罗明权推让刘保国先说个开场白,把这次来企业调研的目的说一说,好让企业有个发言的准备。
如果放在以前,刘保国也就不会推脱了,都是老同志,谁先说也无所谓,早就开口讲话了。但是最近,因为跳广场舞的事,刘保国就看罗明权不顺眼,不管罗明权怎么劝他,也不开口,弄得罗明权好没面子,调研座谈会就僵持起来了,谁也不说话,大家都有些懵了,都看着罗明权和刘保国,他们俩也都面无表情的,看着大家,大眼瞪小眼的,还是企业多个心眼,赶紧招呼大家喝茶吃水果,几位副手怕冷了场,也都随声附和,纷纷和企业的几位参加座谈的同志扯扯闲篇,聊聊企业的现状和前景,该问的没问,该说的也没说,最后调研座谈会不欢而散。
两个小组又分别去了几家其他企业,重点对企业的现状和发展规划做了调研,并把建设中俄商贸交易城的设想全盘抛出。没想到,这些企业都对县委的提议表示赞同和支持,并答应在建设中俄商贸交易城过程中,投入资金入股,讨一杯羹分享红利,两个调研组都很高兴,回来后,罗明权和刘保国都兴冲冲先后来到程思远办公室,汇报这个好消息。
罗明权先到的,和程思远正说的起劲,刘保国进来后,两个人也不像平时打个招呼,罗明权也不再言语,两个人都三缄其口,坐在沙发上沉闷的看着程思远。
程思远也纳闷,这是怎么了,两个老家伙,闹起了别扭?因为啥啊?
就问罗明权和刘保国:“怎么了,两位老同志,吃闭门羹了,都不说话。”
还是罗明权沉不住气了,开口就是火药味:“去松发焦化集团调研,我们两组碰到了一起,我本来是好心请刘主席说个开场白,人家老刘拿起把来,一言不发,最后弄得我下不来台,也没开成调研会,请书记评评理,这事怨谁?”
程思远看看刘保国就问:“咋地了这是?我的刘主席,哪里不顺了?”
刘保国没好气的瞅瞅罗明权说:“他的精力都给那两个广场舞领队了,哪有心思搞调研啊。”
程思远一听就明白了,老刘这是吃罗明权的醋了,碍于老伴在身边,没法和两个女领队亲近了,看着罗明权和女领队卿卿我我的,心里不舒服了,就开口说:“老刘同志,今天你老伴又来找我了。”
刘保国一惊,连忙问:“又来找你干什么?她天天陪着我跳广场舞,我也没和那两个女领队搭讪啊,她们俩现在都陪着罗主任跳舞哪,哪轮到我了。”
程思远和罗明权听完,哈哈大笑,罗明权开玩笑说:“主席啊,你是吃我的醋了吧,看来我得离女领队远点了。”
刘保国赶紧说:“谁吃醋了,我才不管你哪,等你老伴来找程书记吧。”
三个人哈哈大笑,一场调研小风波算是过去了。
罗明权和刘保国把这几天的调研情况大致向程思远做个汇报,程思远心情也愈加沉重起来,没想到基层群众生活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就安排他们俩抓紧把调研报告写出来,重点提出解决办法,年前争取开一次县委常委会,共同研究讨论一下,形成实施意见,民生大事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