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约定的那样,白月文正午时分就到了慕府。
“白小姐……”绿痕迟疑地看着白月文,和她身后的巨大木箱。
白月文只瞟了她一眼,径直就要往内屋走去。
“白小姐,大小姐她正在午休,您……”绿痕连忙阻止道。
阮淼笙以往是不爱午休的,只是自从肩膀受了伤,整天无所事事,不午休的话这一日日更是难挨,于是每天用完午膳便会休息一个时辰,此时的绿痕不用在内室伺候,只要守在堂屋,随时听唤。
“绿痕姐姐,我还没睡,你让她进来吧。”阮淼笙甜甜的声音从内室传来,绿痕再不好阻拦,只能恭敬低头侧过身让白月文进去。
白月文让两个小厮抬着木箱进了内室。
也不知道木箱里装着什么。绿痕送茶进去时,下意识地撇了一眼还紧闭着的木箱,就被白月文赶了出去:“我要给她看我白家的宝贝,你们都退下去。”
‘你们’指的不仅是绿痕,还有刚才抬箱子进来的两个小厮。
三人行了礼退下。不多时,白月文又唤来小厮,说要抬箱子回去了。
“你家小姐已经睡下了,别进去打扰她。”临走时,经过守在堂屋的绿痕,白月文吩咐道。
“是。”绿痕应道。待他们走后,她看了一眼内室,没有进去。
……
……
“好了好了,放下吧。”
“砰砰砰——”敲击木板的声音。见没有反应,又大叫一声——
“喂!可以出来啦!”
听到这,她才微微直起腰。脑袋顶开盖着木盒的盖子,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哇!”她站直了身子,只留半截腿还在盒子里。
这些日子里,除去前天在府里走动了一下去看那位‘苦行僧’,她再没有感受过双脚实实在在踏在地上的感觉,明明受伤的是手,却连脚也被束缚住,可知道绿痕也是为了自己好,所以也没甚么辩驳,只瞒住她出来溜溜也是好的。
她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户外的新鲜空气,细数来,她已经六年不曾走过云中的街道,可这里的每一处还是那般熟悉,熟悉的叫卖声,熟悉的店铺,熟悉的服饰装扮,好似从来没从这儿离开过一般。
她们的身后便是归云阁。
前方的是归云阁的酒楼,后面是归云阁的客栈。
而酒楼又分为上下两层,第一层是大堂,第二层则是雅座。从外处看,这完全不像一座酒楼,反倒像是某位风雅的皇家贵胄建造出来供文人雅士登高赏景的去处。好不奢华。
“快进来吧。”白月文被她这许久没出过门的模样逗乐了,得意地看了她一眼,意思大概是:不用谢,举手之劳罢了。
当然,阮淼笙并没有看出她的想法,即使看出也不会向她道谢的。
前世她就听说归云阁的百合酥极为美味了,她虽然是将军府的千金,可府里的大夫人一直讲求:勤俭持家,朴素自然,不铺张浪费,不奢侈无度——总结起来就是能不花的就不花。
虽然在府里的吃穿用度不会少了她的,但每月除去小院子里固定的支出,能拿到她手里让她‘挥霍’的银子可能也只够从学堂回府里的路上买几只烧饼或者糖人了。
不知今天有没有机会......
阮淼笙讨好似得看了白月文一眼,白月文自心领神会,高傲地抬起了头:“小二——”
一看来的是自家的大小姐,店小二忙不迭的凑了上来:“白小姐。”
“店里的所有点心,一样一份,全部送到我专属的雅间。”
“是,白小姐,马上就来。”
“一样一份,会不会太多?”
“不碍事。”说着,白月文把她领到了楼上的雅间。
此时的阮淼笙完全忘了,自己前世可是当过皇后的人。虽然后期不太好过,但也好歹享受过一段时日的福,如今居然连吃些糕点都如此开心。
好像真的回到了年少时。
如果是真的该有多好。
这些日子阮淼笙经常会这么想,如果前世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果没有那么多痛苦的回忆,如果还是年少时那般单纯,该有多好啊。也经常会恍惚觉得前世那些记忆或许并未真实发生过,只是一场可怕的梦魇,如今只是梦醒了。
当然,她知道这不可能。
“不好吃吗?”看着阮淼笙只咬了一口,便举着枣泥酥饼发呆的样子,白月文忍不住问道。
“没有没有......”她忙解释。
“这是京都来的师傅做的,听说当朝太后吃过他做的糕点也赞不绝口呢。”白月文忍不住得意地炫耀。
“是啊......很好吃。”她又咬了一口手中的酥饼。
确实和她在宫里吃到过的酥饼大同小异——没甚么十分出彩的地方,但又十分规矩,好像什么都刚刚好,这确是很符合宫廷里那群被囚禁在漂亮牢笼里的人们的口味。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前世明明就吃过这些‘珍惜’的糕点却没有半分印象:因为她并不喜欢啊。
她不喜欢这种吃一万次都是一样味道的东西,即使它们都是用最好的模具,最昂贵的材料。她不喜欢这种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的感觉,冷冷冰冰的,没有半分感情,只是匠味十足。
她喜欢的是桂花糕,做法容易,材料普通,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入口软糯,味道也和它的长相一样简单透明。
她喜欢的是糖葫芦,那样直白的甜,那样明确的酸,就像黑和白,千差万别的两者,组合在一起却具有冲突的美感。
就在她这么想时,白月文递给她一个小盅:“你再尝尝这个。”
“汤圆?”她打开小盅,看到里面一个个白花花圆鼓鼓的小丸子。
“这可不是普通的汤圆哦。”白月文卖了个官子。
“......”
“你尝尝便知道了。”看阮淼笙没有反应,她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感觉不妙,于是谨慎地只尝了一小口。
但即使是一小口,也让阮淼笙几乎喷出火来,好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咬着她的舌根,让她说不出话来,只一遍遍地往嘴里吸着凉气。
“哈哈哈哈——”看见阮淼笙这般模样,白月文忍不住拍桌子大笑出声,几乎笑出了眼泪。
半天,阮淼笙喝了几盏茶水才好不容易缓过来,声音已经有些哑了:“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这个啊,叫做辣椒,是从别国传来的。”
“……”
“这可是本小姐独创的辣椒汤圆,怎么样,你可是头一个品尝的。”
“刚吃觉得喉咙烧的慌,可回味起来还不错。”
“真的?”白月文狐疑道,她真的有几分好奇那‘辣椒’的味道,因为只听说很特别,但她没有尝过。
“我为何要诳你,对我有没有任何好处……不信你自己尝尝。”
阮淼笙将小盅推回她面前。
“我才不要。”
“你怕自己创造东西难吃?”
“才不是!”
“那你怕什么?”
“那……尝尝……”她无言,却也对阮淼笙说的口感有几分好奇。
是不是真的回味起来不错?她将信将疑地挑起一颗放进嘴里。
“一。”
“二。”
“三。”
只听阮淼笙气定神闲地数完三个数。
“阮淼笙!我杀了你!”
这振聋发聩的吼叫声让阮淼笙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心想我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嘛,居然吃那么大一口,可怕,太可怕了。
阮淼笙突然感觉到了重生的好处,那就是对同龄人有智力上的压制,虽然是点小聪明,而且欺负了小孩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啦。
“你干嘛要吃那么多,吃一小口就不会这样啦。”阮淼笙反而恶人先告状地佯装抱怨道。
“你给我闭嘴!”她狠狠瞪了一眼阮淼笙。此时她嘴巴肿得好像两条肥大的小线角木蠹蛾幼虫,看了让人忍俊不禁。
正有小丫鬟拿了冰来给她敷着,缓解嘴上的火辣感。
不过这个叫‘辣椒’的东西可有点意思。此时阮淼笙心里打起小主意来。
“对了,你不是还要带我去看‘如花的公子’吗?”她突然想起来,为了气氛不再那么‘凝重’,于是问道。
“是‘如画的公子’。”她纠正道。
“随便什么,他在哪里。”她根本不愿意管什么如花还是如画的。
“他住在在客栈里的天字房里。”抬头撇了阮淼笙一眼,道。
“哦,那快走吧。”
“急什么,让我再缓缓。”
“……”
……
……
酒楼的后方可以直接通往客栈。
整个客栈呈方形,四周全是楠木铺成的走廊,每一块木板都油光水滑,一看用料就十分名贵。而中央则是巨大的园景,假山上甚至还人工做了一块小瀑布,处在院子里毫无寒冬之感,反而十分富有春日的生机。和一墙之外的街道上简直是两个世界。
这酒楼后方的客栈里可比将军府豪华多了,几乎比得上京都的小王爷府了。阮淼笙一边走在长长地走廊上,一边感叹道,果然是云中最豪华的客栈啊,这么一对比将军府确实穷酸了那么一点……
然而,这还并不是全部。
“这些不过是普通的房间。”白月文不动声色地说完这句话后,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焦急的声音:“白小姐。”只见小斯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
“怎么了?”
“老爷刚来了,唤您去呢。”
“找我做什么?”她有些不耐烦地问。
“小的也不知道。”小厮为难地看着她。
白月文看了阮淼笙一眼。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嗯。”白月文点了点头,便和小厮走开了。
客栈的小厮丫鬟很少,几乎看不见人影,十分清净,和前面热闹的酒楼全然不同。
此时她正好站在一个圆形的拱门处,拱门是玉石制成,左右两边爬满了绿植,不知是什么品种,能在冬日还如此茂盛。
阮淼笙只无所事事地站着,突闻箫声,那声音婉转又清冷,遗世而独立地存在着,好似有可以流动的质感,可以闻得见,可以触摸到。
这奇妙无比的声音吸引着她,不自觉抬脚向拱门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