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空气里的腥味是血。
是人血。
姬千泷很熟悉这股味道，因为他有超强的嗅觉能力，也因为他曾经在死人堆里睡过三天，靠着从死人身上找食物而活了下来。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明早再出发。”
说要这句话后她从马上一跃而下，将马匹牵到一边的树下系好马绳，而后自己席地而坐，从包裹里拿出干粮，自顾自地吃起来。
她这一系列的动作做的很连贯，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和她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一样。
可以看出她是个被训练的极好的军人，做事雷厉风行，说的话也只有发布命令与表示服从。
“在这里休息？”姬千泷脸上堆出一贯充满痞气的笑：“你没闻到这里有什么味道吗？”
“没有。”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声音和表情一样冷淡到了极致。
“是死人的味道。”姬千泷说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得意。
“哦。”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在吃她手里的干馍。
“你不怕吗？”
“你怕了？”她终于抬头瞟了他一眼。
“哈哈哈……我怎么可能怕。”
姬千泷笑的有些尴尬，他原以为当他说出‘死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会大惊失色。毕竟女人都是很胆小的……虽然至今为止他也没怎么接触过女子，但他就是这么认为了。
“那就闭嘴。”说完，她将包袱垫在自己的头下，直接躺在草地上准备休息。
她穿的是男人的铠甲，身形比一般女子粗壮不少，声音也有着男性化，性格就更别提了，虽然同行的都是男子，可她几日来完全没有任何避讳。若不是眉眼还有几分清秀，真会将她当做成男子了。
在她这里吃了鳖的姬千泷扁了扁嘴，坐到宣墨身边。
一直在观察他们俩的宣墨此时哭笑不得。
如今不过是二月，天气还是十分寒冷。侍卫将火生好了，火光在他的脸上跳跃，不停地有火星飞溅出来，发出噼啪的声音，然后瞬间坠落，变成细小的尘埃，泯然于这世间的每一颗尘土。
他们两人都望着这团火兀自出神。时间过去很久，眼睛都有些酸痛了，姬千泷开口说话——
“你看，我们的身份，一个天，一个地，此时还不是坐在一起，靠着同一团火取暖。”
虽然贵族什么的在他眼里不算什么，在他的价值观里，没有谁比谁尊贵这一说，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调侃。
宣墨笑了，转头盯着姬千泷的眼睛：“是啊，从此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一荣皆荣，一损皆损。”
“什么荣什么损的，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答应过我的事。”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认真。
“我不会忘的。但前提是，我们俩都能活下来。”
“放心吧。”他最擅长的就是活着。家人都死了，乡亲都死了，少年军的伙伴死了那么多，他还活着，足以证明他的能力了：“在你做到‘那件事’之前，你不会死，因为我不会让你死。”他说的时候很坚定，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说话的同时，他用一根木棍挑动火堆，火焰变得更旺盛，火星四溅。
“但愿如此。”宣墨笑了笑，那些火星几乎要飞溅到他的脸上，可他没有丝毫要躲避的意思——
火焰越大，想要逃离火堆的火星就越多。他现在就在被巨大的火焰包围着，而他要做的，是成为在火焰中等待涅槃重生的凤凰，而不是沦落为卑微的尘埃。
不知不觉，夜已经进行到所有人都进入最疲惫，被没有防备的时候。姬千泷自然地躺在宣墨不远处，因为那里有火堆，十分暖和。何祺躺在离他们远一些的草地里，和她的马一起。士兵们则躺在宣墨四周随时待命。
连日兼程，良好的休息是十分重要的。所以何祺没有布置人守夜。这也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十分自信，相信没有任何动静能逃出她的感官。
簌簌——
草丛里传来了一阵声响，这不是风吹草地的声音。这种声音好像来自地底，有什么东西正在地下蠕动。
平日里便训练有素的她立刻睁开眼睛，小幅度转头观察了两侧，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她压低自己的呼吸声，手已经握紧腰间的匕首。
又一阵风吹过。
她敏捷地将姿势转换，一只腿屈膝，另一只腿跪地，这样能保证她目标不是太大，而行动又可以十分迅速。
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难道是自己多疑了？不对。她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有什么没有观察到的地方，到底是哪里被忽略了？
……
半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可分明感觉到了。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伺机而动。
“嘶嘶——”
糟糕，要来不及了！
那条小龙在黑夜里行动极为迅速，而且几乎是从天而降般地出现在宣墨的身边，此时正张着血盆大口，用它敏锐的感官觉察着猎物。
只是瞬息间她便准确的算好投掷的距离和需要的力度，只是在她的匕首投掷到蛇首之前，只见姬千泷一个轻巧的翻身，准确地用右手死死地遏住了蛇头，左手的细针不知是何时准备好的，‘噗’的一声狠狠插进蛇头，只挣扎的甩了一下尾巴，那条蛇就不再动弹。
他这一系列举动都十分轻巧，以至于躺在身边的宣墨和不远处的侍卫都没有醒来。
倒是意想不到，眼前的这个少年，好像没有她想的那么没用。只是即使没有他的出手，她也一定能很好的保护裕王殿下，这点她依旧十分自信。
姬千泷倒是很得意，弯腰捡起她刚才投掷过来的匕首，又有几条小龙窜土而出，张开血盆大口，速度太快让他根本没时间闪躲！
“嘶——”已经做好了被咬的准备，那几条小龙也确实咬住了他的手，可是，没有任何疼痛感。
没等他反应，何祺早就冲过来，一把按住蛇头，让它们松开了嘴。
她伸出手接过匕首。又站在原处一会儿，观察了四周，确定了不会再有小龙从土里窜出来，示意姬千泷和她一起走到一边。
她首先观察了一番自己手里抓住的几条蛇，然后对姬千泷伸手道：“给我。”
“是我抓的，为什么要给你？”
看见他痞气的笑，她有些不耐烦：“你抓的又怎么样？”
“我抓的，就有权力不给你呀。”
看见眼前这个没半分正经话的少年，她的拳头慢慢收紧，似乎决定用更直接的方式解决了——
“好啦好啦，我和你开玩笑的，给你。”
可能是感觉到了‘杀气’，姬千泷忙不迭地将死蛇递出去。
她接过来，首先观察了他还插在蛇头上的细针，看来刚才就是用这个压制住的这条蛇。这细针比一般的绣花针粗长，没有穿线用的小孔，看来这是这个少年特制的武器，这需要使用者的手十分灵巧而有力。而后她用目光扫视了一遍蛇身，红黑条纹，约莫十寸，两指粗细。平日她见过的蛇种类也不少，但这样的，她从未见过。
“不过是几条蛇，不用紧张。”看见她皱紧凝重的眉头，他宽慰道。
“你看清楚了，这可不是普通的蛇。”
他凑近看了一眼，认不出这是什么蛇，可不想被她看出他此时什么也没看出来，装相道：“……是吧。”
“你知道它特别在哪？”
“当然……”
“那你说说。”
“当然……不知道了。”他装不下去了，只能作罢，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现在是二月，怎么会会有蛇。”她倒是毫不在意，直接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
“对啊！”
云中地处西魏北方边境，二月的天气还是十分寒冷，蛇此时应该还在洞穴之中冬眠！明明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自己怎么没有想到，他有些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而且这是条毒蛇，还是剧毒。”
“嗯……”他这才观察到，蛇头呈三角形，花纹鲜艳，蛇尾细短，这都是毒蛇明显的特征。
“可是它的毒牙被拔了。”她用手扒开蛇头，展示给他看。
“这……又是怎么回事。”他突然感到有些后怕，如果不是那些蛇被拔了牙齿，他可能就要去另一个世界找父母团聚了。
她虽然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可心里是有猜想的。
这或许是个警示，有人正在暗处观察着他们，掌握着他们的所有举动。
那个人用这条拔了牙的毒蛇来提醒他们——这一行人的命脉全部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只要他想，可以随时要了他们的命。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想。
而不用猜的是：这个人最主要的目标，一定是裕王殿下。
“你是怎么发现身后有蛇的。”何祺不太理解。因为这些小龙动作实在敏捷，又几乎没有造成声响——当然，那声响她可以听见。
“我闻到的。”他似乎有些理所当然地说道：“味道太浓烈了，想忽略都不行。”
闻到的？它们并没有明显的气味，至少她闻不到。
“好了，明早还要赶路，早点休息，我会守着的。”她又坐回自己原本躺着的那块草地上。
她这一系列的分析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何祺。”
“我叫姬千泷。”他咧开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