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到半个时辰,阮淼笙便被送回了慕府。
慕将军府内——
“莫大夫,笙儿她……”
“箭没有射中要害,从右侧锁骨穿到手臂,但大小姐的右臂,今后怕是……”莫大夫说的隐晦,慕清河在战场上见过那么多的刀伤剑伤,自己身上也有无数的伤口,怎么会不懂莫大夫的意思。
“没有医治的可能了吗,笙儿才八岁……她……”
虽然知道伤情,但慕清河还是抱着残存的希望,毕竟在他眼前的是莫大夫。
这位跟随慕老将军三十余年的军医,医治这些刀箭之伤是他最擅长的。从战线退下来之后致力于疫情的医治后,创造了无数奇迹,更是成为所有云中人心目中的神医。
“我会尽力的。我先开几副药,让大小姐把烧退了。”不知道为何,阮淼笙突然发起了高烧,这点十分棘手。
莫大夫又转头看了眼躺在榻上的阮淼笙,无奈叹了口气,而后径直走出房间去开药单。
……
……
“副尉大人。”莫大夫不过刚走,就有侍卫进来,于慕清河耳语了几句。
“当真?”慕清河狐疑地看着他。
“是的,那位殿下出示了玉牌,基本可以确定身份了。”
“有亲王要出我北魏,怎么会不通知云中的官员,况且陛下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穿越边境?”
“这……”侍卫面露难色,显然无法回答慕清河的问题。
“算了,不管是谁,都给我关着,等大将军回来审问。”
他说的大将军便是他的祖父‘慕老将军’。老将军两年前去过京都,见过这位亲王殿下,今日若是相见,应该不难辨认其身份。
顿了顿他又犹犹豫豫地补充道:“交代一下狱卒,不要太过分……但也不要对他太好了,给些平常的吃食……别审问了,也不要声张此事。”
虽然对那个男人有抱怨,但是,如果他真的是位‘亲王殿下’,为了慕家,还是不能怠慢。
可又确实是这个男人害得自己的小妹受了伤,慕清河自然不肯好吃好喝地对待他。
“还有那几位刺客,都是死士,已经在抓捕过程全部服毒自杀了,尸体也运回来了,通过检查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物品。也请法医来验尸了,他们具体服用的哪种毒物,或许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查明。”侍卫恭敬说道。
“我知道了,退下吧。“慕清河对侍卫摆摆手,又想起什么:”对了,这件事别告诉大夫人。”
大夫人指的是慕清河的母亲沈敏浥,刚刚诞下次子不足一周,慕清河这次回来也是为了看望这个刚出生的小弟。他是万万不敢再让此时十分虚弱的母亲听到这些不好的消息。
为什么紫禁城里的‘那位殿下’会出现在云中。
为什么他的身边没有人保护。
为什么有死士在追杀他。
这一系列的疑问都要解开。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从小长在边塞之城,心思单纯善良,甚至连战场上的某些阴谋诡计都唾之以鼻,向来崇尚的都是直来直往的血肉之战。
这样的他,哪里会懂在那座看似繁荣富裕的紫禁城里,藏了多少杀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有多少暗流在看似平静的护城河里伺机而动,一旦找到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涌起巨浪,吞噬它想毁灭的一切。
所以这一系列问题,他在短时间定然是寻不出答案的。
……
……
阮淼笙昏迷的三天,对慕清河而言是何等的煎熬。
他守在边上足足三日,不食不寐,一直责怪自己怎么会愚蠢到让年幼的妹妹陷入如此险境。
“少爷,大小姐醒了!”
慕老将军应该快赶回来了,才刚刚回到自己的房里盥洗完毕准备迎接老将军的慕清河,一听说阮淼笙醒了,脸上的水都来不及擦干,又急忙赶回她的院子里去。
一进门,就碰见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慕老将军。
“啪——”重重的耳光甩在慕清河的脸上,黝黑的脸上马上鼓起五指红手印。
慕老将军的手布满了老茧,又孔武有力,打在脸上,像被皮鞭子抽了一般火辣辣的疼。
阮淼笙的回忆被外房传来的这‘啪’的一声巨响给打断了,一切思绪都回到当下。
“不好,”她暗暗叫道,紧张地准备下床去外房制止,可肩上的伤痛却让她动弹不得。
“哎呦。”她只能故意大叫一声。
外房的慕老将军和慕清河闻声连忙进来。
“笙儿!”虽已年过古稀满头白发,可慕老将军仍旧一副精神硕乐的样子,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
长得样子有些粗旷,和他的个性倒是很相符的。
“……祖父”
虽然慕老将军是她的外祖,她却通常是以祖父相称。
阮淼笙看到眼前的慕老将军,突然想到前世的他为自己所做的种种,他的苦口婆心也最终没劝回她,她的固执最终还是害苦了这个戎马一生对国家忠心一片的男人。这一切复杂的思绪与回忆飞速袭来,让她不免得鼻头一酸。
可这一哭,却被老将军给误会了。
“哎呀,笙儿乖,别哭……莫不是伤口太疼了?还是刚吃的药苦了?我马上叫他们拿桂花糖来,桂花糖可甜了,吃了就不苦了,你母亲小时候喝药,就是就着这桂花糖吃的…...”
随慕老将军一同进来的还有宋副将,他可从未看过平日里不怒而威的老将军如此轻言慢语,将眼前的小人像是瓷娃娃一般呵护在手心,这与平常巨大的反差,让这一切看起来居然有点……滑稽。
这慕老将军唯一的软肋可能就是家中的女眷。妻子女儿外孙女,一向是捧在手心里疼的,对儿子孙子的要求却是十分严厉。
看到慕老将军这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她破涕为笑:“才不是伤口疼,也不是药苦,是许久没见到您了,太想祖父了才哭的。”
听见这番甜言蜜语,慕老将军又忍不住一脚重重地踢在慕清河的膝盖上:“你这个蠢货,害得你妹妹受这样的苦!”
慕清河的膝盖突然受到那么大的冲力,若不是平日里在军营里训练有素,现在肯定直接跪下了:“给我滚到祠堂跪着,不准吃饭,没我吩咐也不准出来。”
“是。”知道此时劝说也没用,阮淼笙只能看着慕清河低着头忍着膝盖的巨痛退出去。
“这次的事情……不怪大哥,是我……我不听话。”
阮淼笙十分愧疚,居然又重来一次,又让清河哥哥受到祖父的责罚。
现在,这具八岁的小女孩的身体里装着的,是二十岁的灵魂,想问题的角度自然全然不同。
如今的她也不明白前世自己为何如此任性。
只是这重生的时机是在事情发生后,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努力补救了。
即使是十二年后的重生,在她前世八岁的这一年里所经历的一切,都像用錾刻在脑子里一样,十分清晰。
天知道前世的她,在脑海里回味过多少次与他初遇的场景,又有多庆幸自己的这次任性。
如果早几天重生,她会如何选择?她是否还会冲过去挡住那只箭,还是会看着箭直直地插入他的身体?
她以为她不知道重来一次她会如何选择,其实她不知道,在她刚才想着‘救了你也好,这样让你死,未免太过便宜你了’的时候,心里其实就已经有答案了。
“对了……那日发生了什么,你可还清楚?”慕老将军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看见一群人在追一个人……他们拿箭想要射他……眼看他要中箭了……我就想上前去提醒他……我策马飞奔向他……然后,我就受伤……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装作八岁孩子的口吻,阮淼笙断断续续地解释道,仿佛是一边努力回忆才一边说出来的。
慕老将军皱着眉毛似乎相信了,毕竟在他眼里,她如此年幼,心思又单纯善良,看见有人遇见了危险,匆忙之下将自己也置于险境,十分合理。
“唉……我知道了……不过你怎么能如此冒失,又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就去挡箭,若是你有什么意外,我要如何像你死去的亲娘和祖母交代?”
而后他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误:“不对,即使知道对方什么身份,也不可以去挡箭。”
“我知道啦,我绝对不会再替别人挡箭,不管是谁。”阮淼笙讨好地笑道,刚想抬手佯装起誓,又“哎呦”一声,感受到右肩的剧痛,龇牙咧嘴地将手放了下去。
“你这丫头,安生躺着。”慕老将军连忙紧张道。
“对了,那位少年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一进府,便有人急忙来禀告,只是他当时一心想着来看阮淼笙,所以纵使男子的身份让慕老将军很吃惊,但也全然没能顾得上,此时经她提醒,他才想起来那边还有如此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嗯,应该没有大碍。”
“为什么有人要杀他。”
“不知道。”
此时的他对这件事还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但他确实很急切地想知道,如果真的是‘那位殿下’,有人要除之后快似乎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
又与慕老将军闲聊了几句后,阮淼笙打了个哈欠,眼睛打起架来。
“累了?”慕老将军关切地问道:“那我先走了。”
“嗯,祖父。您奔波回来肯定也十分乏累,快回去歇息吧。”
“好,你先好好休息,晚些我再来看你。”
“嗯。”
阮淼笙甜甜地应下。她刚中箭,身体自然万分虚弱,但最主要的,还是她想要支开慕老将军,做一件十分必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