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男人回来,已经是傍晚了。
伊莫顿给自己整理出一个房间后,便一直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等待。他没有想过翻出男人的钱就赶紧逃跑,因为他知道如果那个恶徒知道自己的手下死了,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伊莫顿要比同龄的男孩成熟得多,这也许是与小时候的际遇有关。他不会好奇地到男人房间里转转,因为他没有被允许这么做。他一直耐心地等待着,虽然心里不止一次地想过,也许那个富商不会回来了。
毕竟谁会收留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至于作为老师教授学生什么的……这只有那些大富大贵的官员或者王室家里孩子才会有老师。
而且祭司,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除了世袭、法老的指定以及神谕外,没有第四条途径,那个“先生”,真的能帮助他成为祭司吗?
伊莫顿心里没有底,但是哪怕只有一点点渺小的希望,他也不想放弃。他再也不要过着没有明天的生活,再也不要。
傍晚的风吹得伊莫顿有些凉,他搓了搓细竹竿子似的手臂,抬头望着太阳西下处,终于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男人终于回来了,风吹的他的衣角和乌发恣意舞动,但他那琥珀色的双眼却如同夕阳下的尼罗河般,宁静安详。
伊莫顿不知道怎样的环境怎样的国家才能培养出这样一个人,小小年纪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直到多年以后,当看到他微微低头看书,纤长的睫毛在他脸上留下淡淡的剪影,偶尔吹来的风轻柔地划过他的长发时,他才恍然想起,也许世人口中所说的,神庙里供奉的神明,大抵上便是如此。
“先生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处理尸体很麻烦吗?”现在的伊莫顿管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自己在这等了一下午,又饿又无聊,毕竟还只是个孩子,所以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伊莫顿,伸出手来。”先生语气不变道,他似乎并没有在意他语气里的不耐,只是解下了头巾,从宽大的的衣口里拿出了一包东西,放到了乖乖伸出手的伊莫顿手里。
伊莫顿解开来一看,发现是一包衣物。
“凡事不要过早下定论,伊莫顿,也不要只看表面现象,也许你看到的,并不是全部。当然了……”先生笑着,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了伊莫顿眉间的褶皱上,“更不要把自己的情感全部表现在脸上。成为大祭司,注定要树立很多敌人,包括你们的法老,你要学会如何自保,各种层面上的自保。”
伊莫顿听了,微微一愣,立刻点点头,刚想给先生来个跪拜礼,先生就伸出手扶起了他。“伊莫顿,你很聪明,你知道能屈能伸,但是,既然你‘要’成为大祭司,就要有大祭司的风骨。现在,除了你的神明,你的法老,你的上级,你不需要对任何不相关的人下跪行礼,当你成为大祭司之后,除了神明,你不用对任何人下跪。”
“……先生,难道您也是‘不相关的人’?”伊莫顿疑惑道。
“我从来都不曾相关。”先生笑着,拍了拍伊莫顿的脑袋,走进了房间,“饿了吗?我来给你弄点吃的。”
不知为什么,伊莫顿竟然觉得先生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苦涩,不过还没待他多想,听见先生要做饭后,伊莫顿立刻接了一句“我来帮您”便跑进了厨房,将刚才的疑惑丢在脑后。
伊莫顿还以为这个手指干净一看就知道不怎么干活的富家老爷不会做饭,但是他发现自己错了,他家的先生不仅会做饭,而且还做得特别好吃,伊莫顿敢保证自己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包。
看着伊莫顿狼吞虎咽,先生不禁笑了:“别急,不够还有。你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所以这几天不宜吃过于油腻的东西,等这几天过了,我再给你做些肉食。”
伊莫顿的嘴塞得满满的不便开口,只能狂点头。抬头便看见先生不急不缓的动作,仿佛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细心地训练考究,不禁也学着先生那样,动作慢了下来,但怎么也学不出那种神韵,倒有种邯郸学步的感觉。
所以,先生的身份应该不仅仅只是外来富商吧……毕竟这种教养,没有一种地位的人是根本练不出来的。
伊莫顿偷瞄着自己对面的男人,暗暗想着。
伊莫顿从来都没有睡得如此安心过,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醒来,他还以为昨天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梦,直到看见了先生,自己才稍稍有点放心。
一个星期以后,看着气色明显比一个星期以前要好很多的伊莫顿,先生一边倒着茶,一边慢悠悠道:“等会儿和我出去一趟。”
“去哪,先生?”伊莫顿拿着杯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被先生称作“茶”的液体,似乎是用什么植物的叶子泡出来的,苦涩之味就算伊莫顿喝了这么些天,都还是不能适应。也不知道他这个先生是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东西。
“集市。”先生淡淡吐出二字。
伊莫顿的手指一顿,他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悠闲品茶的先生。隐约间他似乎明白先生想做什么,或者说,先生想让他做些什么。
“你害怕吗,伊莫顿?”
“不。”伊莫顿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我,恐怕还没有能力……”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让他们站在和你一样的水平上。”先生放下了茶杯,伸出了修长的手,“走吧。”
伊莫顿看着自己眼前干净的手,犹豫了一下,才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
如果他要成为大祭司的话,首先得除掉有可能会威胁到他的人。伊莫顿有一段阴暗的过去,小偷这一身份如果被公开肯定会被处死,所以,他必须让知道他过去的人从这个世上消失,最起码,不能在自己成为大祭司之后,让他们有机可乘以此威胁。
先生就像知道那个恶徒的所在地一样,根本不用伊莫顿带路,他牵着伊莫顿不一会儿就来到一个屋子前。
倚靠在门口的手下看见一个身穿白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琥珀色异国眼的男人接近,立刻站直了身体。
“请问,哈夫拉在吗?”男人轻声道,眼神里全是温和友善的味道。
“你是谁?”手下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男人一眼,警惕道。
男人笑了,他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他略微收了收衣袍,露出了站在他身边只到他腰部的瘦弱男孩,又问道:“请问您是否见过他?”
那人皱着眉看了男人一眼,又将眼神移动到那个男孩身上,不由得瞪大了眼:“他……”
可惜他再也无法将那句话说出来。男人并没有过多的动作,躲在他身后的伊莫顿只看到他迅速出拳,那个男人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他惊恐地捂着脖子,似乎是很痛那般,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伊莫顿定睛一看,才发觉那男人咽喉处插/进了一枚细小的针。
“看来您见过他啊……”先生带着叹息的口吻无不可惜地说,“那么,能否请您帮我们带个路?就这么走进去找哈夫拉似乎太过无礼。”
男人立刻点点头,连滚带爬地跑进去,先生轻笑一声,拍了拍伊莫顿的后背,示意他走在前方。
也许是有先生站在背后的缘故,以前每当走进这栋房子都会有些不寒而栗的伊莫顿这次竟然没有感觉到任何害怕,鼻尖似乎还能闻到先生身上那淡淡的茶香,莫名的让他心如止水。当他走进哈夫拉的房间时,伊莫顿微微一愣——
哈夫拉和他的手下竟然全部都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头,看着先生那双温柔如水的琥珀色眼睛。
“别太过惊讶,伊莫顿,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戏法罢了,你我早在来之前服下了解药,所以没有任何影响。”先生耐心地解释着。
竟然是毒气!但是先生是何时下毒的,为什么他都没有任何感觉?伊莫顿扭头看着那个引着他们进来的男人,看着他喉结上的细针,难道是这个东西?
“我说过,我会让他们站在和你一样的水平上。”先生拍了拍伊莫顿的肩膀,“他们死不了,只会觉得浑身无力罢了,不过这药效,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了。伊莫顿,我再问你一遍,你害怕吗?”
害怕?害怕杀人?还是害怕杀人之后的后果?伊莫顿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他看着先生,再次摇了摇头。
“那么,他们就交给你了。”先生眼神不变,还是带着一丝暖意。他留下这句话后,便走出了房间。
没过多长时间,伊莫顿带着被骨头磨破的双手,慢慢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却依旧镇定。
“他们和法老的侍卫队队长有关系。”这是伊莫顿出来后的第一句话。
“但是你还是把他们处理了。”先生把玩着街边摊子上的一个手镯,漫不经心道。
伊莫顿没有回话,算是默认了。
“你是怎么做的?”先生放下了手镯,从怀里掏出了两条干净的亚麻布,牵起伊莫顿的手给他包扎伤口。
伊莫顿看着被包起来的双手,不冷不热道:“我还以为先生您知道呢。”
“不,伊莫顿,你真认为我是他国而来的先知吗?”先生笑着摇了摇头,“我所知道的,是基于我的阅历以及我的观察,比如我能从你时不时地将眼神移动到沙子上而推测你对于沙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感知,但我不能从你带着伤的双手看出你将他们殴打致死并把现场布置成两种势力的火拼。”
伊莫顿微微一愣,他张了张嘴,愣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有些泄气地低下头,移开了眼,嘀嘀咕咕着:“先生,您明明什么都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