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熹茵堂又该重新开张了,街上人还很少,大抵还留在家里没有复工。街上只有偶尔跑过几个玩儿炮仗的小孩,偶尔听见几声鞭炮响。
元熙倚在柜台便,虽然这几日没什么生意,但也不能不开门。按日子算起来,太后应该是大限将至了。
元熙轻轻拂过柜台上那件雕氅,这是帮大哥成庸给祖母准备的贺礼。前一世太后大丧,举国同哀,皇帝下旨三年不许举办宴会,不许庆贺。家里的寿宴自然就取消了,但元熙后来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其实她们都是悄悄送过贺礼的。
正想着,门外来了一个人,一席素衣,满脸沮丧,竟是宝郡王萧容润!
元熙一愣,她印象中的萧容润都是满面春风的,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萧容润,忙迎了上去:“王爷,您这是怎么了?令儿上茶!”
令儿捧了茶来,萧容润却摇了摇头:“我祖母,太后她……怕是。”
元熙淡然站在一旁,这结果她早就知道了。萧容润望着元熙:“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惊讶?”
半晌,他自己也明白了:“是啊,你那干爹兰成杰恐怕早就给你透过消息了。兰成杰向我父皇谏言,说太后最爱玉器,死后应以玉棺下葬。还说他知道哪里能找到那么大的玉原石。他说的,应该就是你家了吧?”
“是,我已经知道了。”元熙第一次壮起胆子,在萧容润肩头抚了抚:“请王爷节哀,保重身体。”
容润一把抓过元熙的手:“元熙……”
那是他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叫自己的名字,元熙温然蹲下身。容润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父皇已经下旨,要我和二哥全权办理此事……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一开始,元熙也是想借助太后大丧,让卫家位列皇商,但现在不知怎的,看萧容润如此伤心,元熙竟开始心疼。若是太后能万寿无疆该有多好,那样萧容润就不会如此难过了。
元熙也擦擦眼泪:“太医们真的再无他法了吗?能不能把告示贴满全国,能救活太后的医者,赏黄金千两,位列太医院首?”
容润摇摇头,泪眼婆娑的望着元熙,温然抱住了她。太后病入膏肓,一切能用的药都用过了,一切能用的医者都招来了,终究是生死由天。
“元熙……”
元熙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任凭他的眼泪将自己衣裳沁湿。元熙没有推开他,或许这个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港湾。
萧容润擦擦眼睛:“你安排一下,等会儿本王就去看那原石。”
待萧容润见到那巨大的完整毫无裂缝的玉原石,心里就暗自敲起了小鼓,这么大的原石,少说也值个六百万两。而自己出来的时候,内府给出的报价却是四百万两白银。
四百万两纯属成本价,完全不让人家赚钱了。若说商人重利,那朝廷出的价码岂非是巧取豪夺?萧容润有些羞赧,虽然自己没有对卫东书表明自己宝郡王的身份,但自己毕竟代表着朝廷,四百万的价钱报出来,恐怕连小商人都会笑话自己。
“这确实是件好东西,至于价钱,不知卫先生想要多少?”萧容润自己报不出价,便想要卫东书先透个底给自己。
“四百万银子。”卫东书凛然说出这几个字。
“就这样?”萧容润有点纳闷的望着元熙,又望向卫东书。
“大人,即是太后大丧所用,卫某原应一文不取。但卫家毕竟是小本生意,吃不起这么大的亏损,这东西本就是四百万两收进来的,四百万两转给朝廷,草民中间不取差价,心安理得。”
难怪,难怪前世父亲能够位列八大皇商之首,这样的胸襟气度,实在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元熙站在一旁暗自赞叹。
萧容润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略顿了顿,躬身一礼,倒把卫东书吓了一跳,忙躬身还了回去:“大人这样就折煞草民了。”
萧容润道:“既然如此,我这便回去,内府择日会把银子给先生送来。”
送走了萧容湛,元熙还楞在玉原石旁,父亲脸上尽是风轻云淡,但元熙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库房大门霍然打开,是族老拄着拐杖走了进来:“朝廷的人都送走了?”
卫东书附身一点头:“是。”
“报价多少?”
“四百万两。”
“什么?这么少?”族老抡起拐杖,往玉原石上点了点:“这么大的原石,只卖四百万两?”族老黑了脸,瞥见元熙,呵斥道:“都是你这个毛丫头撺掇的。”
元熙怒极反笑:“这关侄孙女儿什么事?”
“若不是你和那兰家不清不白,岂会给你爹揽下这样的生意?这样赔本的生意,我卫家三代人都没有做过!简直蠢透了!”族老对四百万两这个数字恼火不已,对身边小厮喝道:“把这混账丫头给我关起来!”
族老身旁的小厮想必都练过拳脚,三两下就把元熙绑了起来。卫东书一愣:“您这是做什么?这不关熙儿的事。”
“若不是这丫头从中作梗,这原石早就卖给尤家二小子了,咱们也能多赚一百万两银子。你也不必这样,我每次管教孩子,你都要护着,你这次若再护,我以后也不管了!”
族老这话一说,让人不得不退让,卫东书也不能再说什么,毕竟这个家里,连自己的母亲都很少忤逆族老的意思。
“你且委屈几日吧。”卫东书蹙起眉,别过脸去。
……
呯!哗啦哗啦。
又是这熟悉的声音,又是这熟悉的柴房。
柴房这种地方,夏天闷热,冬天刺骨,最是折磨人的好地方,元熙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了下来。
千算万算,没算到族老这一步棋。真是尤氏的杀手锏啊,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好用。幸亏尤家那两个姐妹已经跟尤二舅舅回自己家去了,否则她们见到这一幕,怕是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三妹,三妹?”
元熙正盘算着如何出去,柴房窗户纸却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元熙凑过去,听见是元月的声音。
“给你这个。”元月捅破窗户纸,伸进一块热乎乎的酥儿印:“我听说之前尤氏去见了族老,八成是她从中挑拨。”
元熙接了点心咬了一口。这些不用元月说,她也猜得到。自打尤二舅舅的玉石生意被自己搅黄开始,她就把自己恨毒了。再加上年饭的时候自己两次抢了她一双儿女的风头,尤氏岂能善罢甘休?
“族老不许人给你饭吃,说要饿你三天,你好好想想对策吧,我怕他这次是要把你的熹茵堂收了。”元月一块一块的往里面递点心:“我人微言轻,族老那边也说不上话。我问过俞姨娘,她也束手无策。要不,你告诉我谁能救你,我去找他。”
是啊,当务之急就是赶快从这儿出去。可在这个家里,有谁敢公然违逆族老的意思?若非万急,就是老太太也不好说什么,就像自己醒来那次,不也是给关在柴房吗?
元熙拔下一支镶红玉累丝发钗从窗户纸上的小洞伸出去:“二姐,求你去一趟宝郡王府……”
元月接了发钗,决然道:“三妹你放心,我这就去。”
宝郡王府的下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气,元月在外面足足跪了一个下午,垫了尽二十两银子,都没人原往里面传一句话。日即西倾,元月跪的双腿发麻,见人就求,直见到一人从马上跳下来。
元月不管三七二十一,扑倒那人脚边:“这位爷,求您给宝郡王带句话吧,求您了。”
这人一来,宝郡王府门前的小厮和管事儿的统统围上来跪下,有人伸手把元月挒到一旁:“滚滚滚,哪儿来的疯丫头,敢拦端王爷的驾。”
元月一听是端郡王忙扑上来磕头,双手捧着那发钗:“王爷,王爷,求您大发慈悲,就给宝郡王带句话吧,救救我妹妹吧!”
萧容湛依旧冷着脸,接过那发钗瞧了一眼:“你是熹茵堂的?”
元月忙点点头:“民女是熹茵堂东家卫元熙的姐姐卫元月。”
萧容湛伸手把元月搀起来:“起来跟我走吧。”
元月千恩万谢的跟在身后。
萧容湛一直漠然,走了一路忽然问道:“你妹妹又惹了什么事?”
元月吓了一跳,忙答道:“三妹没有惹事,这次她是冤枉的。”
萧容湛冷道:“她那样的性子也能被人冤枉?本王到真想见见这位奇人。”
元月吓了一跳,心想若是那未曾谋面的宝郡王也是这般刻薄言辞,自己可就有的受了。
幸而宝郡王是宽和之人,虽然面带愁容,却是十分温和的。元月捧着一碗热姜茶,受宠若惊。
“那起子下人没眼色,二小姐不要见怪,先喝完姜茶暖暖,不必着急。”
元月望着萧容润,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堂堂一个王爷,竟没有一点儿架子,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了,倘若换做刚才这位冷王,三妹恐怕要被饿死在柴房了。
元月跪倒在地:“求王爷救救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