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吴小凡正准备去学校时,王强匆匆拉车跑来不仅送来了鸡鱼肉,而且告诉师弟,南京城各学校的大学生都汇集到了中央大学,说如果政府不立即释放昨晚抓走的五名同学,他们要举行总罢课和上街示威游行,警察和国军已经封锁了中央大学周围的大街。
吴长河急忙让儿子今天别去学校,可儿子已经挎上车叫师兄快走,气得他一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吴小凡和王强赶到中央大学前的大街时,只见大街上站满了看热闹的民众,国军和警察不仅严阵以待而且已经在道路上架起了路障,对面的校园内外已是人山人海的大学生,甚至于一些年迈的老师们都站在了学生们中间。
林志刚和方继宗带领大家群情振奋和气宇轩昂地高呼着口号:“抗日救国,学生无罪!学生爱国,言论自由!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这时,只见李雅琴和上百名佩戴着各大学校徽的大学生匆匆而来,并且将手中的一些传单发放给看热闹的民众。
吴小凡高兴地想迎上去但又忍住了,没想到李雅琴在分发传单时竟然来到了自己身旁,他只得赶紧笑着打招呼:“李雅琴,你好!”
李雅琴盯着他说:“吴小凡,昨晚我们的同学在学校举行抗日救国演讲会,没想到警察和国军冲进校园强行抓走了五名同学,你做为中央大学的一份子,今天既然来了就应该尽一份同学之情,抗日救国,学生无罪,请你帮我发一下传单好吗?”
吴小凡伸手就想接过传单,但马上又缩回手吱唔地:“我、我……”
李雅琴生气地:“吴小凡,你还是不是一个男子汉,学生爱国,言论自由,警察凭什么要抓人,抗日救国,学生无罪,你难道连发一下传单的勇气都没有吗?我们这些同学都是住在家里的学生,他们很多人都是富家子弟,今天听说此事后都愤愤不平地赶来为搭救同学奔波,连他们都不怕被抓进牢房,你还怕什么?”
吴小凡羞红着脸本想立刻接过传单,但叔叔的叮嘱又让他做出了放弃的决定,可又不敢对视李雅琴那一双威逼的美丽眼睛,只能无言地转身离开。
李雅琴顿时流下了痛心的泪水,这说明在这位女孩子的心里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俗话说那个少女不怀春,任何女孩子在面对英俊少年时都有着美好的愿想,她虽然是一名坚强的革命者,但朦胧中也有无法抗拒的爱情,可心中的恋人却如此的软弱胆怯,怎么不让她伤心流泪。
王强在一旁看到了这一幕,当师弟转身离开时本想追上去,可瞧见李雅琴那失望的泪水时,他大步上前笑道:“小姐,让我来帮你发传单吧。”
李雅琴望着他不由得一惊,昨晚一路上虽然经过的都是漆黑小巷,但通过路口时的灯光和到达那座院子后,她还是看清楚了这位大哥的脸,没想到大哥此刻会出现在这,而且要帮自己发传单,于是赶紧抹去泪水说:“谢谢大哥。”
王强接过一些传单说:“小姐,我认识刚刚离开的那个大学生,他胆子是小一点,不太爱说话,但人很好,好几次坐我的车时都会多给钱,真的,看你伤心难过的样子,好象对他不帮你感到失望,你是不是喜欢他?”
李雅琴笑道:“大哥,他要是昨晚那个人就好了,你能告诉我你的师弟是谁吗?”
王强摇头道:“我不能说,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师弟真的非常喜欢你,希望你能够等他,否则他会伤心死的。”
李雅琴说:“我昨晚已经答应他,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大哥,发传单吧。”
“好!”王强跑着把一张张传单发给看热闹的民众,但将最后一张传单装进了口袋,然后瞧了一眼还在忙着发传单的李雅琴,赶紧拉着黄包车就跑,连有人喊着要坐车都不理,跑到路口看到吴小凡失魂落魄般站在路边时忙过去放下车笑道:“师弟,我看出来了,其实李小姐也喜欢你,你走了后她都哭啦。”
吴小凡不敢相信地:“真的?”
王强说:“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嘛。只是我真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瞒着她,虽然干我们这一行是要注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但也不能帮她发发传单都不敢呀。”
吴小凡拍拍他的肩说:“王强哥,有些事你不清楚,也不要问为什么,记住我爸爸交待过的话,在任何人面前你都不认识我吴小凡。”
王强说:“我知道。对了,我给你拿了张传单,你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
吴小凡接过传单看了下说:“是给政府的请愿书,说学生召开抗日救国演讲会是正义的行为,警察和国军抓捕学生违反宪法,因为宪法规定公民有言论自由的权力,同时要求政府立即释放五名学生,否则全市的学校都要罢课和上街流行,而且要发动全国人民声援。”
王强担心地:“看来这次又闹大了,去年闹学潮时抓了很多人,虽然后来放了一些,但还是有很多人被定为共产党,枪毙了好几十个,很多都是学生娃娃。哎,共产党怎么杀了这么多还有这么多,这次学生闹事恐怕又是共产党在背后支持,我真不明白,共产党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人都不怕死的跟着他们干。”
吴小凡笑道:“王强哥,你对国民政府满意吗?”
王强摇头说:“我当然不满意,日本鬼子把我们东北都占去了,可政府就是不派兵去打鬼子,学生们要抗日他们还抓人,再就是穷人都快饿死了,政府也不管,只知道收钱,我们拉车的一个月加起来最多能挣四块大洋,可政府就要收两块大洋的税,不交就没收车,而且要打你个半死。”
吴小凡又问:“要是政府说要抗日打鬼子收复东北,号召你去当兵你去不去,你怕不怕死?”
王强眼一瞪说:“我当然去,我当然不怕死,可政府没说要抗日呀,日本鬼子占领我们东北时,那些当兵的不仅一枪都没放,而且根本不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丢下我们就逃跑了,要是当那样的兵我可不去,老百姓会戳脊梁骨,会操祖宗十八代”
吴小凡笑道:“你肯定也骂过是不是?”
王强气愤地:“当然骂过,他们当兵的要是不逃跑,拚了命打鬼子,那我还用逃难来南京吗,我爹娘和妹妹弟弟也就不会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这些狗日的王八蛋只知道欺负我们老百姓,坐车不给钱还打人。”
吴小凡说:“要是我说要去打日本鬼子,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干?”
王强笑道:“我当然愿意跟你干,只是你行嘛,除了我谁会相信你,就算我们俩一起去也打不赢鬼子呀。”
吴小凡说:“我们两个人当然不行,要是很多人都这么想,然后都聚集在一起,甚至全中国的人都去打鬼子,你说能不能打赢?”
王强说:“那还用说,肯定能打赢,可政府不同意,我们想打也没用,而且连学生娃娃要抗日救国政府都抓人,谁还敢跟政府做对。哎哎哎,师弟,你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哦,你的意思是说共产党要打日本鬼子,可政府不同意,于是学生娃娃们就跟着共产党同政府做对,而政府又怕大家都听共产党的话,因为得人心者得天下,他们怕共产党就想把共产党都杀了。我的妈呀,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共产党越杀越多,原来他们是要造反,想改朝换代……”
吴小凡急忙小声地:“别说了,要是被人听到,你也会被抓去杀头。”
王强吓得赶紧前后瞧瞧,见周围没人才放心地:“师弟,你可真会兜圈子,把师哥我绕了进去。”
“哈哈!”吴小凡乐道:“师哥真聪明,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王强不高兴地:“聪明个鬼哦,是你在把我当三岁娃娃,有话不直说,害我象傻瓜似的瞎猜。哎,师弟,你是不是也想、我可跟你说,你要是真的也想造反就一定要带着我,我保证不怕死,只要能为爹娘他们报仇,我什么都不怕,死了也值得。”
吴小凡说:“行了行了,嘴巴这么多,要是我真想造反,还没等我准备好,你一哆嗦就会全部说出去,我不想死也会被你害死。”
猛然,警笛声传来,随后一辆囚车快速冲过路口朝学校那边驶去,吴小凡不安地:“难道他们又要抓人?师哥,你说李小姐会不会也被抓起来?”见没人应便回头瞧着正望着自己的王强恼火地:“你怎么不说话?”
王强噘着嘴说:“我是哑巴,我不想害死你。”
吴小凡一愣,苦笑道:“王强哥,我开玩笑你却当真了,你赶紧去看看,是不是他们又在抓人,要是李小姐……”
王强吼道:“我去看有什么用,要是担心李小姐你就自己去,还不快去。”
吴小凡拔腿就跑,但又赶紧放慢速度象平常一样朝学校跑去,但传来的却是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我们胜利啰,我们胜利啰!”
等他跑到瞧热闹的民众身后,赶紧趴开人群挤到前面,只见五名男同学衣裳破烂、身上伤痕累累地从囚车上走下来,并且欢笑着向鼓掌欢呼的同学们挥手致意,李雅琴他们激动地冲上去搀扶着五名同学朝学校走去,警察赶紧搬开路障,林志刚和方继宗、老师们和同学们立即自发地让开一条路夹道欢迎英雄们归来。
吴小凡笑了,看来是国民政府怕把事情闹大不得不放了五名同学,同时他也明白,肯定是李雅琴昨晚把情况及时向共产党组织做了汇报,然后他们连夜在各高校发动学生今天清晨赶来中央大学声援和抗议,不仅向政府递交请愿书,而且用罢课和游行示威进行威逼,迫使政府做出了让步,看来共产党在此次斗争中取得了胜利。
他本想也去学校感受一下同学们胜利后的喜悦,但还是默默地转身离开,因为此时去学校肯定会引起李雅琴他们的不满和嘲笑,过去本来就有一顶胆小怕事的帽子戴在头上,从今往后恐怕还会加上另一顶见死不救没有同学感情的帽子。
王强拉着黄包车跑到闷闷不乐的吴小凡跟前小声地:“师弟,我送你回去吧。”
吴小凡无言地上车坐下,随王强拉着自己朝前跑去,心里默默地说:“叔叔,你什么时候来南京呀,你的叮嘱我虽然做到了,但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受不了了,这种痛苦的压抑会把我逼疯的,你快来吧。”
回到家后,他对父亲的问话根本不理,直接走进后院去自己的卧室倒在了床上。
吴长河只好向王强打听学校的事,了解情况后对儿子与李小姐之间的恋情感到又高兴又不安,儿子能喜欢上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是他的福气,可儿子今后肯定会参加共产党的事已经让自已很无奈,将来的儿媳如果也是共产党那就麻烦大了,自己抱孙子的愿望只怕一下子难以实现,今后还能不能真正抱上孙子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他便让王强先照看一下生意,自己来到儿子的卧室瞧着躺在床上心事重重的儿子,笑嘻嘻地在床前坐下说:“小凡,今天你已经大学毕业,那就意味着已经是真正的男人,你说让爸爸怎样为你庆祝?”
吴小凡苦笑道:“毕业证还没拿到庆贺什么,今后同学们各奔东西,我又没有真正的朋友,今后的日子真不知道怎么过。唉,我叔叔怎么还不来?”
吴长河说:“你叔叔肯定会来的,何况要到十一月份你才满二十岁,你就别想这些事啦。不过爸爸想跟你商量件事,你要是觉得闷得慌,爸爸明天就去乡下帮你买个女孩子回来,我不要求你同她结婚,但一定要让她怀上孩子,这样你也就天天能快活,爸爸明年也就能抱上孙子。”
吴小凡惊得一愣,一口痰卡在了喉咙里,他翻身坐起咳嗽着连连拍着胸口,继而乐得“哈哈”大笑,冲着父亲叫道:“爸爸,你想抱孙子是不是想疯了,把儿子当成了牲口,买个女孩子回来让我快活,亏你说得出口,我才二十岁,你难道怕我明天就死啦。”
“呸呸呸!”吴长河气恼地:“你小子别口无遮拦,我知道你喜欢那个李小姐,可你和她要是真的都参加了共产党,谁知道你俩什么时候能结婚,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说不定那天心血来潮把老子丢下就跑出去闯天下,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就不能给爸爸留下个想头,我真是白疼你了。”
吴小凡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他知道儿子随时都会离开这个家,可参加共产党就是提着头过日子,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中,父亲想抱孙子的真正用意是想让儿子留下一个种,他老了后也才有个盼头,不至于孤孤单单地活着。
可自己真的很喜欢李雅琴,如果父亲买一个姑娘回来让自己快活,这样做不仅自己不乐意,而且对两个女人都不公平,如果李雅琴不喜欢自己还好说,要是她也能以身相许到时又怎么能解释清楚,搞不好双方都会受到伤害。
于是便搂抱着父亲的肩膀说:“爸爸,我答应你,三年内如果不能和李小姐结婚,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回来找个女人成亲,一定要让您抱上孙子,好吗?”
吴长河噘着嘴说:“你别糊弄老子,人是一天一天地活,三年时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不求你时刻能守在我身旁,只想能抱上孙子,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何况女人脱了衣服还不都是一个样,能让男人快活和为男人传宗接代就行。就算你喜欢李小姐,家里的女人又是没有正式拜堂的正房,男人三妻四妾都很正常,她也应该想得清,是你想得太多了。”
吴小凡苦笑道:“爸爸,那你总不能让我还没娶妻就纳妾吧,何况你这一辈子也没正式娶女人……”
吴长河没好气地:“我没娶女人但我有儿子,再说老子十七岁就开始逛窑子,闯南走北玩过的女人不计其数,那象你二十岁了都还不知道女人是什么味。小凡,爸爸虽然不想阻止你干什么,可抱孙子是对你的唯一要求,你就不能孝顺我一回?”
吴小凡为难地:“爸爸,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担心我会有事,想让我留下一个种,可我现在真没想这种事。”
吴长河说:“没想这种事那怎么又想着李小姐,证明你已经在想女人。儿子,这些年来我只要看到或者在报纸上读到有共产党被杀的事心里就害怕,他们好多都是二十来岁的娃娃呀,你可是你爸妈和我两家人唯一的儿子,你爸妈早就走了,你总不能让我也老了后空守独房吧。”
“唉!”吴小凡叹息道:“爸爸,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就、要真有那么一天,我就算做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也要苟且偷生地回来,找个女人生个儿子后再自行了断。”
吴长河一听慌忙起身抱着儿子说:“行了行了,我不逼你,男人在家时和任何女人在一起都能生孩子,但男人在外头时就应该是顶天立地一诺千斤的豪杰,苟且偷生不是我辈所为,你可不能做没骨气的人。好了,我和阿强做饭,你去外头照看生意。”
“好好好!”吴小凡笑着跑了出去,父子俩的这场对话其实反映出了两个不同年代之人的所思所想,父亲明知无法阻止儿子参加共产党,可自己好不容易才把儿子带大,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仅儿子没了,自己这辈子的心血也就白费,所以才想给儿子找个女人生个孙子,这样的话不至于绝子绝孙,老了也才有依靠,但又对信义看得很重,做任何事都要有始有终,绝不能违背自己的承诺,否则就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还吴小凡这十二年来时刻没有忘记父母惨死的仇恨,同时因知道父亲是共产党,唯一的叔叔也是共产党,那么他也就认为自己只有参加共产党才能为父母报仇和完成父亲的理想,但并没有接受过共产党的思想教育和培养,加之在学校里又要遵照叔叔的叮嘱不许参加任何政治活动,只能通过自己的所见所闻从侧面了解共产党的主张,对什么是真正的共产党人并不知道,脑海中也就还未能产生共产党人的信念,
所以才会说出如果真的有牺牲的那一天,就算做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也要苟且偷生地回来,因为他心中有着对养父的感激和孝心,不愿意让这位养育自己十二年的恩人伤心,这也是他不成熟的一种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