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占有欲(1 / 1)

一汪碧水,映尽两岸青山。

顺流而下不过半日,景象变换,像是误入一幅长长的画卷。

有心之人,自不负这良辰美景。早已在船头备上瓜果,摆上摇椅,聊着天培养感情了。

“…没钱没粮,国库就是个空壳子,拿什么赈灾。朝廷找上我姨母做说客,烂摊子甩给本公子,连人带事都省了。小月牙,你说本公子这买卖是不是亏……”

纪温闲偏头,话音戛然而止。

叶弯弯不知何时睡过去了,脸庞细润如脂,睫毛低垂着,恬静而美好。

目光下移,纪温闲不由失笑。嘴边满是碎糖渣,她在梦中还咂巴着,抖落到唇上的便吃了进去。手里捏着吃到一半的糖葫芦棍儿,另一端搭在桌边,摇摇欲坠。

真是……

明明知道,跟她说这些,还不如讲些趣闻轶事有意思。

谁让她好奇呢。

好奇他成为朝廷最大的债主是什么感觉,好奇他爱财如命怎么还答应借银子。

那些枯燥乏味的事儿呀,倒成了她的催眠曲。

他起身,轻声走到叶弯弯身边,想戳醒这个小没良心的。指尖落在她的脸颊,却只是蜻蜓点水般触了触,顺手拿过糖葫芦搁在果盘上。

瓷白的盘底,映得糖葫芦红彤彤,煞是喜人,在阳光下泛着诱人光泽。

纪温闲稍稍仰头,眯起了眼。

走到船边,放下妍丽的绣帘。见她周围的光不再那么晃眼,桃花眼弯了弯,接着走向旁边,逐一放下绣帘……

最后一处了。

刚触到金挂钩,纪温闲若有所感,抬头就见侧前方船只的尾端,顾清宴静静站在那儿,目光盯着他。

两人隔得不远,彼此能看清对方船上的景象,声音大一点说话也能听到。

视线在半空碰撞,谁都没开口。

时间变得漫长,沉默中逐渐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手有点酸……

纪温闲垂眸,忽而低声发笑。取了金钩,绣帘便散落下来。

他看向顾清宴,扬起一个大大的很嚣张的笑容。两手缓缓合拢绣帘,不留一丝缝隙,引人遐想。

顾清宴眉头微皱,负在身后的手悄然收紧。

“…纪公子这是在挑衅咱们主子?”

“不不不,这是男人的占有欲……”

小天和小地窃窃私语着,顾清宴一个转身,吓得他们匆匆收住嘴,各自站好。

“不必跟来。”

顾清宴神色如常,越过他们往里走,身影很快消失在船尾。

小天小地相视一眼,默默停留原地。没一会儿,吹着风,继续八卦。

“又是赏景又是喂水果,看来纪公子要发起进攻,抱得美人归啊。”

“怎么说?”

“弯弯姑娘涉世未深,纪公子又是情场高手。天儿你想想,他们俩住一条船,孤男寡女,一路同行,天时地利……”

‘人和’两字还没说出来,小地忽的哑然。看着船舱的布帘被撩起,露出顾清宴那张冷峻到分分钟能送人去投胎的阎罗脸。

原想安静地待会儿,却意外听见暗卫的闲谈。顾清宴抿抿唇,他怎就…这么烦躁呢。

缓缓走出船舱,瞧了眼那围得密不透风的绣帘,顾清宴淡淡瞥向忐忑的二人,“本官要寻纪公子弈棋,速去安排。”

******

湖水荡漾,泛着金黄的色泽。

叶弯弯睡醒,已是黄昏。

蓝衣纪温闲,白衣顾清宴,两人在船头下棋。

她眉眼俱笑,乐颠颠跑了过去,嘟囔道,“你们玩儿也不叫我……”

手搁在屈起的腿上,脑袋往掌心一搭,纪温闲戏谑道,“小月牙太能睡,怎么叫都叫不醒。延之你说是不是?”

“做着梦,还吃了不少糖渣。”顾清宴走了一步棋,顺手拿出袖里的绢帕,沾上茶水递给她,“擦擦糖水印儿。”

叶弯弯胡乱抹了两下,顾清宴看不过眼,扳正她的小脸,指尖隔着绢帕一点点擦净粘稠的糖印子。

乖巧巧蹲坐着,叶弯弯哼哼唧唧道,“不怪我,纪温闲放的摇椅,晃着晃着就困……”

纪温闲落下棋子,抬眼瞧见那若无旁人的亲昵,眸光闪了闪。

“这么说还是本公子的错了?亏得本公子还让厨娘备了某人念叨的菜,算了算了……”

他故作哀叹,似乎要唤小厮。

叶弯弯一个箭步冲上去,抓着他抬起的手放下,涎着脸道,“准都准备了,不吃也太浪费啦。纪温闲你最好了。”

“你呀,”棋子扔回棋篓,纪温闲满意地捏捏她脸颊的软肉,朝顾清宴看去,“今天就下到这儿吧,该陪小月牙吃饭了。她喜欢的菜都不合你口味,我就不留你了。”

叶弯弯一拍脑门,“对哦,延之哥哥,晚上没有素菜诶。”

顾清宴攥着黏糊的绢帕,嘴角勾起三分笑意,“无妨。”

爆炒肥肠、麻辣水煮鱼、豆豉扣肉、麻仁香酥鸡……饭桌上的菜,或油或辣。

小天上前劝道,“主子,还是让属下另给您备菜吧。”

纪温闲没想到顾清宴真的会留下,这会儿也停了筷子,“我让厨娘再做几道菜来。”

叶弯弯辣得吐舌头,“对呀延之哥哥,你还是别吃了……”

“不用麻烦,偶尔吃吃不碍事。”

顾清宴夹了水煮鱼,淡定地吃着。旁人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一顿饭下来,三人均是浑身热燥,坐在船头吹吹夜风,唠唠磕。

望着满天繁星,叶弯弯后知后觉想起睡觉还没着落,歪着脑袋问道,“纪温闲,我晚上睡哪儿呀?”

“小月牙要护银,自然是财在哪儿人在哪。走,带你瞧瞧去。”

纪温闲走了两步,见顾清宴没动静,回头问道,“延之不去看看?”

扫过他搭在叶弯弯肩上的手,顾清宴半眯着眼道,“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

周边山峦黑黢黢,湖面泛着粼光。

顾清宴负手而立,好似在等待什么。那清风明月般的背影,仿佛多了几分寂寥。

“小天――”

暗里窜出一道影子,“属下在。”

“回去一趟,拿苏合香丸来。”

苏合香丸?

小天蓦地抬头,神色紧张,“主子您身体不舒服?……难道是因为刚才的饭菜?!”

“还不快去――”

灯笼随风而动,绕着长杆儿打旋。明灭不定的灯火下,只见顾清宴扶着船沿,眉头轻蹙,唇色微微发白。

小天哪还敢耽搁,飞身一跃,向着前方船只而去,心中忐忑不安。

明明临行前,银光大人特意嘱咐过主子的饮食要清淡。该死的,他刚才居然没有多加劝阻,害得主子身体不适……

******

另一边,甲板下,客舱长廊。

客舱只有三间房,此时左右两边的房门已打开。透过长廊的灯火,隐约可见里面都是装了银子贴着封条的大箱子,多有三四层高,随意摆放堆叠着。

两人面面相觑。

谁能想到,由于朝廷催促时间紧张,叶弯弯又不在登船名单上,纪家管事压根就没打算浪费工夫布置客房呢。

看了看管事远去的身影,叶弯弯挠头道,“…咳咳,我觉得,跟厨娘睡一屋也挺好的。”

再往下一层,是仆役住的船舱。和厨娘住一起,叶弯弯进出就免不了与那些船夫遇上。想到一群汉子光着臂膀走来走去的景象,纪温闲怎么可能同意管事所谓的权宜之计。

“好什么好,小月牙你可是来护银子的,别光想着吃。”

纪温闲掐掐她脸颊,在叶弯弯的小爪子拍过来前轻笑一声松了手,转身重新锁上那两间房。

叶弯弯被戳破小心思,嘟着嘴,掌心揉着脸颊凑过来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能,那我睡哪儿?”

纪温闲走到正中那间房,转动钥匙,“看看…睡这里如何?”

推开门,里面有点黑,他大步走进去,须臾灯火亮起。

屋子很简洁。

入眼是两排靠着墙壁的大箱子,与刚才房间一样贴着封条。进去向左,便是不大的桌和几个圆凳。除此之外,只有一张床,一张占了房间三分之二的床。

“这床可真大……”

叶弯弯咋舌,微微瞪大杏眼。

纪温闲莞尔一笑,坐上圆凳翘着腿,神情悠哉,“本公子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睡大床。”

“…这是你的房间?”

“小月牙若喜欢,现在起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那你呢?”

“对呀,我该睡哪儿呢。”

纪温闲轻轻蹙眉,似乎很苦恼。

没一会儿他抬抬下巴,示意桌旁巴掌大的地儿,“要不小月牙留本公子打个地铺?”

“…我又不是恶霸,”瞧他跟抢来的受气小媳妇似的,叶弯弯拍拍床被,“一人一半。”

睡一张床?

纪温闲挑挑眉,薄唇微勾,“小月牙就不怕么?”

“怕啥。”

灯火昏黄,她眸光清澈明朗,玩笑话便说不出了。

“没什么。”

纪温闲摇摇头,心底隐隐高兴起来。

小月牙心软了。

认识这么久,除了老人小孩,很少见她对一个人心软。这可真不容易。

他在她心里……是不是不一样了?

“纪温闲你想什么呢,笑得跟我们家隔壁二牛一个样。”

他有笑得很明显么,纪温闲摸摸嘴角,随口道,“本公子俊俏得很,哪是什么二牛可比的。”

“那倒是,二牛傻乎乎的,还流口水咧。”

明明是夸他俊俏,纪温闲这会儿却笑不出来了。她居然拿他跟傻子比,说他笑得跟傻子一样?!

纪温闲恼火地瞪了叶弯弯一眼,她却浑然不觉自个儿方才说了什么话,欢快打着滚儿,“这床铺的什么,冰冰凉凉,真舒坦……”

目光渐渐柔软。

其实…他也没什么好气的是不是。

栽都栽在她手上了,娶回家才不亏……

一室温馨。

此时顾清宴已扶着木梯,从船头而下到了客舱。

灯火阑珊,他微微垂首,汗滴沿着鬓角滑落,白皙的脸庞更添几分弱不禁风的柔美。

走了数步,他抬头瞧了瞧。不远处,有间屋子亮着灯火。

顾清宴笑了笑,继续向前走着,这回步伐稍快了些。结果脚下不留神被绊住,踉跄数步,纤细发颤的手扶住墙才稳住身形。

真弱啊。

他的唇角勾起三分笑意。

******

门外传来异响,纪温闲和叶弯弯自是听到了。

两人下意识瞥向门口,见一只削瘦白净的手搭上门沿,紧接着露出顾清宴煞白的脸庞。

“弯弯……”

笑意还未绽放,他整个身子便软了下去,直往地面坠。

叶弯弯从床上跳起,连鞋都来不及穿,急步上前险险接住,只觉怀中人像淋过雨般,浑身潮湿,冒着冷气。

纪温闲放下茶盏跑过来,亦是吓了一跳,“延之你怎么了?”

“没事,肠胃不好。”

他似乎想站起来,叶弯弯一把按了回去,“脸都白成鬼了,还没事。纪温闲你快想想办法呀。”

纪温闲来回踱步,忽的一喜,“小月牙你怎么忘了,你送给我的包袱里就有治肠胃不适的药。我去拿。”

有药就好……

叶弯弯顾不上其他,闻言催促着,“你快去快去――”

顾清宴皱了皱眉,想起身,又被叶弯弯按着躺回她臂弯里。

“延之哥哥,你都病成这样,就别逞强了。”

“…弯弯,地上冷。”

“……”

叶弯弯刚将顾清宴抱上床榻坐好,纪温闲拿着几个包袱回来,放在桌上翻找。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不好。外冷内热,不舒服。”

顾清宴倚着床头,老实答话。眉眼清淡,在灯火下平添几分羸弱。

宁坐千金堆,不换阎王顾。堂堂顾阎王诶。这般乖巧,若是旁人见了,可不得惊掉下巴。

叶弯弯却是习以为常,跑到桌边催纪温闲。

“别催别催,这么多瓶瓶罐罐,万一吃错了,本公子可赔不了你一个延之哥哥……”

“哎,小月牙送的,我还真舍不得……”

顾清宴见圆桌上的白瓷瓶小圆罐越摆越多,不动声色垂下眼帘。

等叶弯弯端着热茶过来,他喝了两口,转着杯子慢悠悠道,“别麻烦温闲了,我只吃苏合香丸,已经让小天回去拿了。”

刚刚找到胃药的纪温闲:“……”

这话是不是说得有点晚?

“屁话。吃药――”

叶弯弯揭了瓶塞,药丸倒在手心,伸到顾清宴嘴边。

挑食就算了,吃个药还挑?

她瞪着眼,大有一副他不吃就强喂的霸气。

他病容犹在,抿着唇,看起来委委屈屈的。

“主子――!”

小天急吼吼冲进来,生怕自家主子吃了亏,递上小小的青瓷瓶,“主子,苏合香丸。”

顾清宴眼神一飘,跟在后头的小地反应敏捷,将包袱搁在床上,拿过小天手中的瓶子递给叶弯弯。

“我家主子生病的时候脾气不好,有劳弯弯姑娘了。”

叶弯弯点头,颇为认可。

以前也没见他这么别扭过,生了病就是娇气!

吃过药,顾清宴似是被水呛到,忍不住咳了咳。

小地顿时目露担忧,又道,“夜风太大,主子身体虚弱不宜移动。不知能否麻烦弯弯姑娘照顾一二?”

叶弯弯瞅了瞅床,挺大,“那就留下吧。”

纪温闲抱臂站在床侧,隐隐可见小地带来的包袱里装的是行李。

一晚上萦绕在心头的怪异感,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如此。

苦肉计。

居然是苦肉计。

延之啊延之,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你不是最不屑么。

天上繁星如棋,湖面粼光如星。夜深人静里,互为辉映。

船只漂浮在湖面。

客舱里,一片静谧。

顾清宴睡在最外侧,规规矩矩平躺着,两手交叠放在腹部,发丝不见丝毫凌乱。若要细瞧,唇色还透着一缕苍白。

似是梦见了什么,他的嘴角翘了翘,笑意温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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