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镇斯内普大骑士庄园。
此刻,凯瑟琳女士正在扮演一位总指挥,将家里男男女女十几个仆人指挥得团团乱转。
“苏珊,把那件带罗德鼠尾毛的披肩找出来,放到这个箱子里。”
“凯尔,这套茶具不用带,没看到配套的六只茶杯已经少了一只吗?”
说话的并非凯瑟琳,而是站在主厅正中间的贝莎嬷嬷。
而大魔王凯瑟琳反而静悄悄地靠坐在沙发上,不时用眼神与贝莎嬷嬷交流着什么。
不得不说,作为凯瑟琳生命中陪伴她最长时间的人,贝莎嬷嬷和她之间的默契已经不需要用语言来沟通了。
往往凯瑟琳一个眼神,甚至嘴角勾动一下,贝莎嬷嬷就能把她的意思猜个八九不离十,让一旁的菲尔每次看到这个场面,都觉得毛骨悚然。
他的行李两天前就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此刻纯属于看热闹。
他偏过头,对布莱尔轻声说道:“看到没,你还差得远呢。以后要是成了当家夫人,总要历练个十几年才能有这个火候。”
布莱尔飞快地点头表示肯定,然后尽量把自己瘦弱的身子佝偻起来,想要蜷缩到菲尔肥胖的身子之后,默默地把自己装成狗。
这个时候的凯瑟琳和贝莎嬷嬷都显得分外恐怖。
菲尔的话语声很轻,但依然没有逃过敏感的大魔王凯瑟琳的耳朵,感知力天赋果然诚不我欺。
菲尔感觉一个冰冷的眼刀扫射在他脑后,连忙转过头去,就发现自家老娘的大眼睛在他和那个茶壶之间移动,眼神中隐藏着一丝愤怒。
菲尔连忙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对着凯瑟琳耸了耸肩膀,憨憨地笑着。
做贼心虚。
这套茶具是马修和凯瑟琳结婚的时候,菲尔的奶奶简·斯内普伯爵夫人亲自挑选并送给凯瑟琳的。
据说是帝都的瓷器大师瓦伦的作品,老师傅年事已高,这套茶具近乎属于绝版,珍贵异常。
凯瑟琳一向都非常喜欢,而且作为礼仪,每次去高坎城小住,都会带上。
而那只缺失的茶杯就是菲尔五岁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地上摔碎的。
凯瑟琳似乎精力都放在收拾东西上面,没有理会菲尔的赖皮。
是非之地不亦久留,菲尔打算悄悄地溜走,并抓住身后的布莱尔挡住自己。
“布莱尔,少爷的冬装准备了几套,都是今年流行的款式吗?再去拿来确认一下。”正在和菲尔拉扯的布莱尔就听到一声大吼从身后传来,顿时脸色哭丧了起来。
菲尔趁此机会摆脱了布莱尔,跑出了主厅。死道友不死贫道,对于布莱尔的不幸,他深表遗憾。
在菲尔的记忆里,他的奶奶是位温柔端庄的美人,气质高贵,仪态从容知性,怪不得能与凯瑟琳投缘。
但他对高坎城的那位伯爵爷爷真的有点印象模糊。
自他出生后,凯瑟琳一共只带他回去过两次,这是第三次。
前两次都是在他四岁之前,阴差阳错的,他只在很小的时候以清醒的状态见过爷爷一次,还很短暂。
所以他只是大概有个印象,一位威严的老人。
根据仆人间传递的小道消息,似乎布拉德伯爵对自己的这个孙子颇有些失望,所以这几年都没有再邀请过凯瑟琳。
作为当事人的菲尔倒是对此没有什么过高的期待和不满,人之常情,他还是能理解的。
但是对于凯瑟琳,再次带着儿子回到高坎城,登上伯爵府的大门,这个意义绝非寻常。
作为当年帝都出身的一朵娇艳玫瑰,远嫁到了身处边陲的高坎城,已经让很多人惊讶不已。
尽管伯爵府的门第要高于她家,但菲尔的父亲马修也只是伯爵府中的第三个孩子,无望继承爵位。
这也是马修获封后,选择在落马镇这样的一个小镇子自立安家的原因。
结果世事无常,菲尔的出生让整件事高开低走,也让凯瑟琳承担了许多无妄的压力与非议。
或许是为母则强,面对非议,凯瑟琳没有说过一个字,而是带着孩子在落马镇这样一个风景秀丽,物产丰饶的地方过着属于她自己的平静生活。
菲尔知道,此刻主厅里貌似沉着的凯瑟琳其实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镇定,只是在用这幅模样掩盖自己的不安而已。
看着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大魔王也有如此心虚的时候,菲尔的心里有一丝好笑,也充满了愧疚。
算算日子,再过两天就是陷入沉睡的日子,而出发将会在十天之后,等他再次睁开双眼能够清晰的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已经到达高坎城了。
他重生后最为幸运的事情,不是出身显贵,不是锦衣玉食,而是能够再次体会到一个家庭的幸福和温暖。
尽管经常惹得凯瑟琳大怒,但每日里吵吵闹闹只是母子俩之间另类的表达感情的方式,就连坎贝尔管家和贝莎默默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前世的他出生的时候,父母已经30多岁了,典型的晚婚晚育。
等他刚过30岁时,就意外的遭逢两位老人的先后离世。
菲尔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个画面,他的父亲躺在床上,让他把窗帘再拉开一点,说是想多看看外面灿烂的阳光。
老人枯瘦的手上不知不觉间已经爬上了几块黑褐色的老年斑,薄薄的皮肤看上去就像一层透明的膜,下面是干瘪的蓝色血管和萎缩的肌肉。
很久没有焗油,父亲的头发已经灰白了大半,深陷的眼窝里,饱经风霜的眼眸却意外的有神。
父亲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想要摸向他。
他赶紧低下头,抓住父亲的手,放到自己的脸庞。
整日里忙于工作的他经常半个月也顾不得回家一次,他惊愕于不知不觉间,父亲竟变得如此的苍老和虚弱。
因为在他的脑海里,父亲的背影总是那么高大强壮,他的双手也总是那么有力和宽厚。
父亲的手依然很暖,在他的脸上慢慢的摩挲。
他没有说与自己的病情相关的事,只是一次次地叮咛他要保重自己,早点结婚,生个孩子。
东方人的文化,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在日常生活里总会表现的十分含蓄和压抑。
如果不是重病,他甚至想不起来上一次握住父亲的手是在什么时候。
只记得小时候父亲总会把他放到自行车的横梁上,骑车送他上学,然后故意用下巴顶着他的脑袋,每每在他的痛呼和抗议中,发出洪亮的笑声。
于是,在那天下午温暖的阳光里,他一直握着父亲的手,一次又一次在上面摩挲。
那也是最后一次。
父亲还是走了,走得很安详,悼念仪式也很简单。
像个木头人一样的刘浩在亲戚朋友的哭声里,在礼仪公司的指挥下,将整个仪式顺利完成。
全程他的表情都是麻木的,甚至一直都没有哭出来。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很疏离,他好像与其他人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冷冷地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甚至都能理智的分辨出哪些人是真的伤心,哪些只是出于场面上的敷衍。
一直到返回家里,看着熟悉而陈旧的家具,还有柜子上那些微微泛黄的照片,他才背靠着墙壁滑坐到地板上。
把脸埋在双手中,猛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泪水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指缝间滴落,他总觉得父母没有走,周围还是那熟悉的气味,灶台上的仿佛还热着他喜欢的饭菜,脸上的热潮也好像父亲还在抚摸着他的脸。
就那样,没有吃饭、没有喝水,甚至没有点亮灯光,他就在那个墙角坐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他才收拾一下自己,继续忙着收尾的事宜。
只是,他觉得自己变了。
以前他尽管30多岁了,还总觉得自己是个孩子,这世间总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