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安微微挑着眉,唇角要挑不挑,“在欺负我的人?你们真当我提不动刀了吗?”她的语气漫不经心,可是带出寒意。
长生道的阴司愣了。
他们跟随自家君主入冥界找回重邪君时,重邪君已经昏迷,而且,他身伤口尽数来自长生道王权,这也是往生道在地狱君主叛乱时缄默旁观的理由之一,如今,长生君为撇开重伤重邪君的嫌疑,把罪魁祸首送由往生道,这不对吗?
――他们押解的这只梦鬼伤了重邪君,而此刻,他们正要押解她去往往生道交给重邪君处置,可是,刚刚,斩灵道君主说,这只梦鬼是她的人。
是他们听错了吗?
“一个长生君闲的没事干,拿自己君戒来顶替被天君拿走的君戒,而重邪闲的没事把若卿拿来的长生君戒的刻字换成我斩灵桥君戒的刻字,再说,重邪自己都不计较,你们献什么殷勤?”沈长安语气恶劣,“我说,你们冥界这帮人自作主张的毛病都跟谁学的?”沈长安嘲讽道,偶一抬头,看见不知何时出了斩灵殿殿门的亭云和长生君,再次嘲讽道,“跟你学的吗?长生君陛下?”
寂非桀有些惊讶,他忽略沈长安的嘲讽,问道,“你把长生君戒交给这只梦鬼时,不知你手拿的那个是我的长生君戒吗?”
“重邪那时已经换了君戒的刻字,你让我哪里去知道?”沈长安答得十分不耐烦。
“你原本是想将自己的斩灵道君戒交给梦鬼?”长生君再次问道,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欣喜。
“废话。”沈长安不知为何特别烦躁,“我欠了梦鬼一个人情。”说着,沈长安再次扬起嘲讽脸,“再说,重邪那是欠我家徐妃的,都是自己作的。”
沈长安走到那帮阴司面前,“死开。”她拨开押在梦鬼肩的手和一道道刺穿梦鬼琵琶骨的锁魂链,把梦鬼扶起来,用手揩去她唇角的血迹,然后望向不知为何脸带笑的长生君。
她看见他脸的笑,眸光偶尔瞥见还没有离开的亭云,于是更烦躁了。“怎么,你们二位谈完了?”不等他们答话,她接着道,“既然谈完了,本君也不留客了。”她带着梦鬼走向斩灵殿,在场的人一个都没有招呼,然后挥手对自家的佐官和无常道,“送客。”
“……”寂非桀。
又怎么了这是?
亭云也愣了一下,可是片刻后,他无奈一下,却是向长生君告别之后,回了人间,再没有停留。
长生君看了一眼亭云离开的背影哼了一声,想起沈长安,眼却带心疼。他挥手赶走滞留在此处的斩灵道的阴司,然后在虞画他们准备送客时跟在沈长安身后入了斩灵殿,顿时,虞画他们的眼神一言难尽。
长生道的阴司都散尽,虞画他们看了一眼斩灵殿门,极有眼色的去了斩灵道偏殿,可是片刻后,沈缺与沈辞却退了出来,然后斩灵殿偏殿门紧紧关闭。
先前,斩灵殿。
在沈长安出了殿后,被沈长安忽视的两个人不约而同望向对方,眼有不加掩饰的打量。
虽然冥府挂在冥界名下,可是他们二人――一个是冥府的帝师,一个是冥界长生道的君王,他们对于彼此却是陌生的,在这千年,他们之间并无交集。
可是,因为一个沈长安,他们会面,并对对方抱有敌意――两人都不知,这敌意为何而来,又从何而来。
先开口的,是长生君。
“怎么,作为你养女的那位人间十八都不腐城的冕尊风孽云不是归来了吗?她应该苏醒了?因此我想人间十八都再用不我们冥界君主沈长安来做你们风孽云的替代品了,你还来我冥界做什么?”
“……”亭云哑言了。他从未像此刻一样觉得,跟不遇像极了的长生君的这张脸好欠踹。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孽云服用了睡眠虫的解药,可是还是没有苏醒,所以……”这次,亭云话还没有说完,被长生君打断。
“所以,你认为长安没有给你们真正的解药?”长生君将亭云没有说完的话补充完,亭云久久无话,可寂非桀分明从他的脸读出了一个是,然后,长生君冷笑,“你这是在侮辱长安。长安可是你养大的女儿。”他又说,“你这样想,真恶心。”
他不说这样想的你真恶心,而是说,你这样想,真恶心。
然后长生君寂非桀不看他一眼出了殿门,步伐匆匆,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时,他的眼带着怜惜与心疼。
斩灵道偏殿。
虞画与沈缺推开殿门,走入内殿之后,见他们常坐的那张四方桌前永远空缺的首席坐了一个人。
看见那人,虞画和沈缺都愣住了。沈缺望了虞画一眼,沉默片刻,向那人微微躬身后,沉默的退了出去,并关了殿门。
殿内,虞画眼眶突然红了,可她冲那人开口时,却道,“你回来干什么?”
她又道,“你还回来干什么?”她声音有些尖锐,可分明带着哭腔。
那人沉默片刻,开口,声音也有些嘶哑,“阿虞,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他说。
然后,虞画终于哭出声来,像极了受了委屈后终于找到家长的孩子。
斩灵道。
梦鬼与沈长安都站在窗前。
“你为什么帮我?”梦鬼说的,不知道指的是今天,还是之前。
“不,我不是帮你,我是在帮重邪。”沈长安道,“我曾欠了他的,我得还回去。”
梦鬼疑惑,自沈长安入冥界,她跟着她,她实在不知沈长安何处欠了重邪,可沈长安却没有再她解答疑惑的意思。
“寻完仇了?”沈长安问道。
“不。”徐昭佩答道,唇角有丝苦笑。
沈长安如此问她,在人间――她拿着沈长安给的君戒追到人间时,连重邪都问她,你是来寻仇的吗?
不,她是来寻情的。
沈长安有些明白了,可又有些不明白。她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可开心?”语气带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茫然。
“不,不开心。”梦鬼依旧否定。
“既然不开心,那为什么你还要去寻呢?不管你是寻仇还是寻情。”沈长安抬起手,望向自己苍白的手指,语气有些悲伤。
“你活着开心吗?”梦鬼反问道。
“不开心。”沈长安道,“活着那么累。”
“既然不开心,那你为什么还要活呢?”梦鬼望向沈长安,有些咄咄逼人。
“……大概……大概是为了所执着的与执念。”沈长安喃喃。
“寻情,也是为了所执着的和执念罢了。”这次,梦鬼的唇角带了笑。
“……”沈长安沉默良久。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被最亲近的人欺骗,利用,背叛,你被他们剥夺身份,被夺去一切地位和尊位,被他们当做一个人的替身,你会怎么做?他们做什么,你才会选择宽恕?”
“……”梦鬼叹息,“放过自己好了。”她说。
寂非桀站在门外不知听了多久,他听到此处,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长安……”他一下子瞬移到沈长安身后,将那人拦到怀,低语,几近叹息,“长安,放过自己好了。”
沈长安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她脸的笑一下子落了下来,梦鬼见来人,也退了出去。
――她对这人,实在是有了心里阴影。
室内一片沉寂。
沈长安将寂非桀扣在她腰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然后向旁边退了几步,转身,与长生君面对面,她纤长的手指拂寂非桀脸颊,笑靥如花,可眼神寂寂,彻骨冰凉,“怎么,长生君是寂寞了,所以来逗你养的宠物的。”
这下,轮到长生君的身子僵住了。
他突然想起,在屠鸦为还天君人情,接了杀沈长安的活,然后特意来问他时,他曾说过的那些。
――他曾说,随你。
――他曾说,你想多了。
――他曾说,宠物死了,本君再养一个是了。
――他曾说,斩灵君死了我也不会心疼。
寂非桀突然有些慌,然后,沈长安一句,又了红心。
“本君死了,你都不会心疼,反正我不是你冥界活了千万年的那些君主。”沈长安微笑,“我说,你做这副样子在给谁看呢?我吗?长生君陛下?”沈长安道。
“……我……我那时……”寂非桀不知该如何解释。
“您怎么了?说,本君听着呢。”沈长安唇角的笑愈灿烂了,可她眼的光也越冰冷了。
“抱歉,我解释不了。”长生君苦笑道。
“其实,本君也没打算要您一个解释。”沈长安道,“解释是说给在意的人听的,反正本君与您而言,不过是宠物而已,您何必解释,随意好。”沈长安又退后,懒懒的坐在窗台,从窗外打进来的月光,照不见她的脸庞,在她脸落下半明半晦的光,教寂非桀望不见她的表情。
又是一室的安静。
突然,出了斩灵殿的梦鬼冲进来,撞碎了诡异的气氛。她一下子跪倒在沈长安脚下,“重邪……重邪入了冥河底,去采干净的往生莲,长安陛下,请你救救他!”梦鬼脸带泪。
闻言,不止是沈长安的脸色变了。
梦鬼抬头时,沈长安已经消失在了原地,而长生君的脸色黑的难看,梦鬼望了一眼似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长生君,连滚带爬的又向殿外跑去。
无人知晓,他在看见梦鬼闯进来时,心里是松了口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