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当时我听时不以为意,可是当我遇到她,当我与她别后,我忆起往事时,总会有些难以相信,像我这样的人,竟然也会一见钟情,且情根深种。
――长生桥君主寂非桀语
“……”长生君静默,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眸光一转,看见长生君身后沈缺手中捧着的托盘,以及托盘中的东西,眸子闪了一闪。
“沈……”长生君望了长安一眼,然后转了身,招呼自进殿起就努力将自己缩在墙角以减少存在感、以期不被长生君注意到的沈缺,却苦于自己并不知晓眼前这位是那两个双胞胎兄弟中的哪一个,就生生的卡在了那儿,好在沈缺是个极有眼力劲儿的,看长生君招手,于是捧了君典与君戒上前递给长安,然后眼巴巴的望着长生君,并报上了他的名字:“回长生君,微臣名叫沈缺,是本殿的无常,专掌刑法。”那语气,狗腿到让他自己都开始鄙视自己,但幸尔,他家君主在忙着翻阅君典并没有注意到他,可长生君闻言挑了挑眉,意思是他已将沈缺的话在耳中过了一遍,不过记没记住只有长生君自己知晓了,他上下打量沈缺一眼,然后似笑非笑道:“倘你家君主就像你一样,那该……”长生君顿了一顿,似在考虑措词。沈缺自以为他解了长生君的意,认为是自家君主不怎么客气的态度惹得长生君不高兴了,于是决定在今后的日子里稍稍提点她一下,让他家君主在以后的日子里改改对待长生君的态度,以免惹到这个煞神,可他没有想到待长生君再开口时,说出的并不是他所预料中的那句“该有多好”。
长生君将回光自沈缺身上移开,重新望向一直安静的长安,见她半个屁股搁在那张用来放置公文的大书桌上,两条腿还一晃一晃的,长生君见她这么不规矩,也只是摇头,开口道:“倘若她似你一般,那该有多寂寞。”
沈缺闻言愣了一愣,可只一恍神之后却又觉得长生君这话在理。他听着长生君的话,虽看不见他的面容,却也料想得到长生君的脸上定是带了笑意的,于是沈缺的脸上在不觉间也带了笑意,道:“倘我家君主如我这般,那该有多寂寞。”
虽然当时的沈缺不知他家君主是怎样的,但是他想了想,却说,倘我家君主如我这般,那该有多寂寞。
“若冥界的阴司都如你们二人这般无聊,那我以后得有多寂寞。”长安合上君典,望看俩说道。可这话说出口后,她似并不指望他俩接话,又或者刚才那句话只是她随口说说而已,她说完后将目光投到长生君身上,虽然她脸上依旧是温驯的笑,可眼中却渗出些微冷意。长生君望着眼前的女子,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
“沈……白无常,你先出去。”长生君语气沉了沉,掩了他又忘记人家名字的尴尬。沈缺听见长生君唤他的官职名,还用修饰词,不禁有些哀怨,可他还没有胆色敢向长生君抱怨,只能颇委屈的退了出去。
“本君可是尔等解闷的小玩意儿?”长安望向长生君时,额心的曼珠沙华神印闪着妖异的光,可是,分明的,从她的身上散出的是足可以压制长生君的陌生的神威――那是属于人间离别都君主的神威――离别都君主排行第三,是人间双尊之下排行第一的君王,神阶在长生君之上,与地藏王同阶。
“在人间时,本君与地藏同阶,君位在你之上,怎么,你觉得本君会留在冥界?当尔等解闷的小玩意儿?”长安挑了挑眉,语间不知不觉便带了嘲讽。
长生君也是活了千岁的人物,长安再次开口时,他就瞬间明了素拟恼怒的原因。
“斩灵桥在二十四极天中排行第五,而且斩灵桥一向掌握刑罚,在冥界乃至三界之内都是是极尊的,桀不敢不尊。桀说那话之意,只是赞您和我们不一样。”
“有人羡我等可以长生,但是只有我们知道,所谓长生,只是如枯死的树木一般活着。”
“枯死之木自然可以千年不腐,但是这千年不如蜉蝣一朝。”
“吾等想要你留在冥界,只是对你心生向往罢了。”长生君难得的正色,可是那般清冷的模样让长安差点将压在舌尖上的名字呼出声。“所以,你为什么而生气?”
“斩灵君陛下,你为什么而生气?”长生君语气疑惑。
――太像了,不遇和长生君真的太像了。
长安恍惚了一下,然后笑,眉眼处似有风月流连,“我的记忆还在,并没有被梦鬼吞噬,所以你们不用给我编出一个前世今生来。”
孽云将将手中的《君典》放在桌上,微微叹息,“人间,我可能也不会回去了,所以啊,你也不必将这君戒与《君典》给我送来。但是,我欠了人一样东西,我得去人间一趟,亲自还回去。”
长生君闻言挑了挑眉,然后走至案前,顺手拿了一本公文来瞧。上面铁画银钩,一手隶书庄严,骨骼分明的字批在墨笔写就表文之后,他又翻阅了几本,上面素拟所批的书文皆与第一册一般无二,隶书庄严工整,字字清晰,无丝毫污渍,这些案文虽偶有处理不当之处,但依旧可以看得出她批得极为认真,并没有一丝敷衍之处。他口中又念了一遍孽云丟给他的这话,心口突然闷闷的。异样一闪而逝,他的心思转了几转,却是笑开了。
“这是?你说的既来之则安之?”长生君眨了眨道,桃花眼中水色滟滟,看似多情,却叫人看不透眼中藏着的光芒。他望着孽云,右手却无意识的搭在左手食指之上,摩挲着刻了曼珠沙华君戒。
“那么走吧,我带你熟悉熟悉环境。”
这天,他们二人出了斩灵殿,由长生君领着长安逛遍了前三桥之外的二十一座桥,最后又返回了斩灵殿,在内殿花园中,席地而坐,谈了很多——关于她的现在,她的未来,由于谈了太多,到后来他们二人分开后,长安再也想不起来他们到底谈论了些什么,长生君又说了些什么,可她却记得那天,长生君很温柔,而那种温柔,在他俩分别前不曾有,分别后再不会有。
冥界,天论哪一桥都没有白天,只有无尽的黑暗。
这里太脏太冷,是这世间唯一一处连太阳神东羲的神辉都照耀温暖不了的地方。天尽的黑暗中,名叫明月盏的莹白色花朵常年开放,散布在冥界各处,温温柔柔的,开十二个时辰,败十二个时辰,冥界的人寂寞了千古,将明月盏开放时当作白天,败时当作黑夜,如此,冥界便有了日夜之分,在遇长安之前,于长生君而言,冥界二十四桥的日与夜并没有太大的分别,可当他与她同坐在斩灵殿中的明月盏花丛中时,却觉得原来这冥界的天也挺好看的。
似灯台般的花盏缓缓阂了花瓣,将光芒一点一点收起,天也缓缓昏黑下来,可血色的圆月自东方升起,清冷而妖娆的月光代替了温柔润腻明月盏散出的莹莹微光,照亮了天地。
他竟,陪她闲坐了一夜――难得如此安静悠闲的。
长生君转眸望着他身边将手臂枕于脑后,躺在失了华彩的明月盏花丛中的沈长安,眸子渐渐温暖,神色竟也温柔了下来,但又或许,这只是明月的光芒落在了他眸中的缘故,滟潋了春色,教人望得并不真切。
明月夜下,长生君那冷了千万年的心中有什么东西悄悄抽芽了。
“长安……”长生君望着她,有了片刻的恍惚,恍惚过后,却又转瞬释然。
那夜,他率长生桥一众阴司守在苦海渡口,醉迎沈长安,她红衣裹身,青丝散漫,一身妖娆装束,可是他却觉得那人寂寞孤冷,寂寞如自己,孤冷亦如自己,然后,他恍惚觉得被冷风吹醒的自己复又醉了。后来,当他落在苦海,她站在岸边,冲他微微一笑,清澈眸光中映了他的影子,他当时未明,那千年孤冷,千年寂寞,千年等待的无妄与疲惫俱被她那一笑给冲散了,自己空寂了千年的心似也因她的到来而圆满,心中也似有了种这千万年来他一直在等她归来的感觉。
――不是相遇,也不是重逢,而是归来。
平日的长安总是以一幅欢脱的样子来跟他抬杠,自他二人初见时便是如此。平日里,最惹人注目的是长安的神态与动作,极易叫人忽视了她的容颜,此番安静下来,她的脸上竟盛了让人一瞥而惊的艳色,叫人忽视不了,饶是如长生君这般见惯了各色倾城尤物的、活了很久的“老妖怪”来讲,也忍不住让他的呼吸滞了一滞。
“你说什么?”长生君似蚊呐的声传入长安耳中,叫她听得并不真切,她浅了呼吸,心神全系在天空中徐徐出现的星海上,听闻长生君模糊的低喃,也只是挑了挑眉,安然问道。
长生君舒了一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他起身拍了拍沾在身上的土,尔后淡然的理了理衣襟,居高临下的望她,眸中却再没了初见时的傲意。“我不明白,你都死了,又何必一心执着计较过去的东西,忘了便也忘了,是冥界君主盏聆又或者是人间君主,于你而言又有什么分别呢?”他说着,语中又带了一分刻薄来,掩了紧张与惑意。
“寂非桀,你可曾有想要守住却又未曾守住的东西?是否有明明以残缺结尾,却并不遗憾的往事?又或者,有无不想忘记的过去?”长安侧了个身,望着他的眼睛极认真的开口,说:“我不知你是否曾有过,但是,我在想,倘一个人没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哪怕那东西只是存在于回忆里——丟失了所有过去的活着,那么和一块顽石有什么区别呢?”
长生君极认真的想了想,却道:“倘要问一个无过去的人和顽石有什么区别么,那自然是有的。”
长安好奇的挑眉,道:“你且说说。”
“二者自然是有区别的,因为顽石不会跟我抬杠贫嘴。”长生君极认真的答道。
“……”
长安觉得长生君的脑回路应该是接错线了,如此幼稚,眼前的长生君还是当初那个一言不合就把人给弄下水的邪魅狷狂的长生桥的帝君吗?可望着这般的长生君,长安却是笑了笑。
其实,这样的长生君也挺好玩的。
……所以,她须得好好玩一玩,不然对不起她睡地板这事和那一脸的水对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长安一改刚刚沉静威严的模样,她望着长生君离去时的背影,眼角眉梢竟挑上了一抺奸诈的味道,笑的像只狐狸般。
地藏王殿,原本坐在大椅上,一手支在扶手,撑着头低眉睡得很沉的不遇像做了噩梦一般被惊醒。他抬头望向第五极天,眸中情绪复杂。
他抬手,《倾天君录》出现在他手上,翻开几页,卷上属于离别都君主的那页上,她的小像笑容依稀,可是小像下方简介,原本“长安”二字后面,冰冷的“离别都君主,又任冥界斩灵桥君主”出现。
“素拟……孽云……”侍在不遇身后的谛听似乎听到神尊不遇呢喃,语气依稀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