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姜蔷如此郑重其事的提起军训动员会来,我努力的回忆,没有发现有关这方面的任何记忆,比如通知啊、传闻阿什么的,便以为是子虚乌有:“什么动员会?没听说过啊。”
“哦,那可能你们系不用去?奇怪,难道政治系的特殊一些?”她说得却像真有其事。
我还是不大信,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
姜蔷笑道:“我请了假了。要不哪敢不去哪!”
我这才稍微重视了一些:“真得那么重要?”
姜蔷强调着:“当然了。动员会可是军训的第一个活动,第一印象啊,你说重不重要?”
我只好摆了摆手:“不管了,反正我们系没有说要去的。”
同时这摆手的动作,也就成了与她告别的唯一仪式。因为我们已经走到了交叉路口,要分道扬镳了。
姜蔷对我的摆手回以“嗯,再见”后,便头也不会的兀自去了。
我在此要转向操场,而她,则一路娉婷袅娜的走向校区门口而去。
回头凝视她娇小的背影,不禁有些迷惑,因为她太像奕晴了,不管是发型,还是身材。不同之处在于气质和着装。如果说奕晴是冰是水,那么姜蔷则是碳是火,前者冷傲,后者热情。但都是美好醉人的,宛如不同的酒。这在着装打扮上也有所体现,都是大胆而前卫的,奕晴偏向于另类而优雅,而姜蔷则因循于时髦和活泼。
以我之本心,对奕晴,我是钟情而陶醉的;而对于姜蔷。则只能局限于欣赏,甚至可以说是羡慕。
这感觉很奇妙,也很有趣。这倒不仅仅是禁锢于“弱水三千,我独取一瓢饮”的箴言,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设若我是女子,则定是姜蔷那种模样。敢于平凡和真实。循于开心和活泼,不假雕饰,未尝不是一种真正的风度。
目送姜蔷消失在校园门口,我也来到了操场入口。
开旷的操场空无一人,太阳逐渐爬上正空,尽情的挥洒着光和热。
沉静的大地一片热气蒸腾。行走间,虽有微风流动。无奈直接在阳光曝晒已久,本来丝缕温凉的贴身衣裙也被灼热了起来。我已经没了心思去体会那种摄人心神的舒服感觉,只想着尽快换掉这猎猎生风却同时如蒸笼似的的长裙。
其实是大地似蒸笼,本不管衣服什么事儿。诺大一个操场,完全裸露的地面迎着太阳的炙烤,只有极少的几根青草。而四周的垂柳,虽笼络如云团伞盖,可惜却如掌握在自私的看客手中。不会随人移动而过来遮住烈日。彼等大概有心无力,以至于无法怜香惜玉。或许是都长了一幅慧眼,能识破这边窈窕美人儿,实则是假香伪玉吧。
来到了操场尽头的芦苇丛里,一人多高的厚绿障壁完全挡住了那本就轻微的风,四周更觉如同在火炉中一般。
匆忙换了衣服,把换下的长裙随便卷了卷装进衣袋里,一眼看见里面的粉红信封,这才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封信亟待拆阅。
虽然这封信差点使我在混出女宿时露陷被抓而一刻惊魂,然而实际上我还是并没有将此信看得多么重要,以至于刚刚只顾留意于与姜蔷说话,之后又全神贯注于尽快摆脱这身热乎乎的长衣裙,而现在则是全无羁绊,不能不面对这封莫名其妙的信。
在没有才开看之前,不能不承认,我就已经有了少许悲观的预感。
因为这信出现的太不合时宜了。
如果是好事儿,比如说姜蔷口中的所谓情书,那几乎是没有可能的。因为我与奕晴日日都能相见,几乎时时都在一起,什么样的缠绵情话不能当面讲的,何必大费周章的写什么信,定是当面不能名言的话,才须借助于死的纸张。
而这不能说的话,则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一手提着衣袋,一手握着信封,低头看着上面的字迹,匆匆走出苇丛。
信封上的笔迹,是奕晴的没错。“柳君”二字,作为称呼,固然让人觉得受尊重而惬意,但也不能不承认过于见外了,不像热恋中的人所能叫得出来的。
我特意挑了附近一棵柳树树荫下做好,这才拆开了那封信。并不在乎她在信封叮嘱的要“回宿舍拆阅”的话。
信的正式内容,写在一张淡黄色信笺上,钢笔字迹仍是那么的龙飞凤舞,笔力苍劲有力,一看便知出自奕晴手笔无疑。
而内容,则是一个工整的小方块儿:
柳君:
君非凡品,志高才富。妾本愚鲁,庸碌常俗。妾识浅见微,与君相匹,妾实自愧弗如。
君壮志干云,心比天高,智勇皆俱。然君眼高于顶,不屑俗务,实需良侣相携,互助。
然妾质平庸浅薄。妾诸多任性妄为,不符君望。妾虽尽心竭力,然与君实难有所助益。
燕雀焉可与鸿鹄齐飞?妾既与君不配,心虽不忍,亦无可奈何。强勉无益,不如自避。
思虑良久,遂成此信,旨在与君诀别。今日之后,妾与君即是陌路之人矣!往日种种,皆已过眼烟云,不复有他。
桃之夭夭,宜其室家。妾虽有意,君却无缘。今日之后,君且自重。即日。
读完此信,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她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淡然一笑,妄图一笑置之。
我倒是有可以笑得理由。
奕晴本就是个任性胡为的人,做出什么事儿都在情理之中,我本就有心理准备才对。
包括这半文不白的文体,君君妾妾的称呼,当今之世,恐怕也只有她才能做得出来。
不可否认,起初的时候,这令我很受用,非常的受用。不光是自尊心能够得到满足这么简单,而是一种找到知己的感觉。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而且这知己,还是自己所钟情的人,自然是莫大的幸福。
可是现在,一切都成过眼烟云,随风而逝了。
这当然无法接受,肯定不是真的,一定是个梦。或者,这只是奕晴的一个小把戏而已。
她本来就是这么刁钻而不甘平庸的,她当然不会甘于平凡,而且她的性格本来就有些男性化,不会那么老老实实的去承认和接受上天给安排好的角色和身份。——这一切与我是多么的相似。
说到与我的相似,倒是我忽然间相信了这封信的内容,这并不是什么把戏,而是以奕晴的个性,必然会出现的一手。
我明白了,霎时都明白了。
虽然表面字意上,她在心中把我写的高高在上,说什么她不配我之类,不过都是安慰我的障眼法儿罢了。实际上以她的个性,会有此举是必然的。因为她需要自由,而我所能给予她的,什么都没有,包括自由。
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孩来说,早期的好奇心获得满足后,新鲜感完全消失后,那个极端自我中心的、不以别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不会为别人考虑的大男子主义者,被甩就是必然的了,只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忽然,我觉得很自责。生不如死的自责自卑。男子汉的自尊,偏偏在这个时候,也只会再在这个时候回归和膨胀了。想想我这些日里所作的那些事儿,简直毫无尊严,没个人样。我真不如死掉算了。还有什么颜面再活下去?
如此,心底一下子凉飕飕的。
出了树荫,来到太阳底下,身上冒出了汗,心底却仍然冰冷如冰窖,失魂落魄般,慢慢走向自己的宿舍。
旁边的食堂里有了动静,应该是开午饭了,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吃。
校园门口忽然涌进一大群人来,其中有不少是平日所不见的身影:绿色军装。
我也不管他们,他们再热闹,也与我无关。我只有冰冷。
可惜不是真地与我无关。恰恰相反,他们的人脑正好与我有关,而且是非常相关。
爬上六楼自己的宿舍,累得气喘吁吁。宿舍里已有二人,岛主、痴仔,随意得聊着什么,见我进来,纷纷问道:“情圣去参加动员会回来了?”
“没有。不是。”我愣愣的否定了,捱到自己床上躺下。
“看样子咱们宿舍就傻子一个人去了。”岛主忧心忡忡:“玩了,这么多没去的,肯定出事儿了。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罚呢。”
“没事儿。法不责众嘛,那么多人没去,兴许不会有处罚。”痴仔安慰道,同时也是自我安慰。
随后不久,宿舍门外便响起了噪杂的声音,其中有女人的低语,更有男人的怒吼。
首先来通知和报告的,是班长蓝洁和团支书周伟安。
蓝洁声音低低的,充满同情:“你们怎么没去参加动员会?”
“我们不知道啊,又没人通知到。”岛主等人说。
“别找借口了。现在领导们都来了,都在楼下等着呢。凡是没去的,都到下面去集合,等待领导训话。”伟安下达了他迟到的通知,只不过他把本来动员会的通知的内容,变成了下去接受惩罚的内容而已。
(天津)